第9章
作者:老摇    更新:2021-11-29 02:34
  因此,对一个算牌手来说,难的不是算牌,而是如何不被赌场发现。
  同时,赌场也巧妙地改变了规则,比如用八副牌代替一副牌,牌发到一半时就重新洗牌,不准在一局牌的中间加入赌局等等,极大地增加了算牌的难度。他们逐渐稳住阵脚后,便大开二十一点赌桌,从此二十一点就取代了“蟹赌(Crap)”,成为赌场里最热门的游戏。但在算牌法已经发明了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在二十一点赌桌上见到的,仍然大多数是萝卜。
  六
  大西洋城的赌场里永远人山人海,而且亚裔奇多,一眼望过去,黑头发、黄皮肤出现的频率之高,仅次于春节联欢晚会里的歌词。尤其是百家乐和牌九扑克的赌区,从发牌员到赌客,清一色的亚裔,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刚才不是开车来的,而是开的宇宙飞船,一不小心降落错了地方,到了澳门。
  我第一次算牌实战时,发牌员就是个亚裔,胸牌上写着“汤姆”,生得白白胖胖,笑容可掬,声若洪钟,口若悬河,和每个赌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我初次上阵,技艺生疏,也无心和他讲话。这盒牌开始时平淡无奇,点数始终没有大变化,到快结束时,却忽然猛出了一阵小牌,点数长到6点。我估计了一下剩下的牌,大概还有两副不到,那就是略大于3的平均点数,该压40块。我手头没有25块的绿色筹码,只好压上去8个红色筹码,心中暗想:“他不会因为这把我忽然提高赌注,就开始怀疑我是算牌手吧?”
  汤姆却只是继续一面发牌,一面轻松地问我:“那老摇,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此前我已经告诉他我是学生了,这时脑中正忙着转换点数和赌注,也来不及多想,便说:“计算机。”
  “哇,”汤姆有些夸张地说,“那你一定很聪明!”
  我这才反应过来,计算机专业是盛产算牌手的重灾区,名震江湖的MIT算牌团里就有好几个是学计算机的。“完了,这下他肯定要开始怀疑我了,”我后悔地想,“我该说中文系的!”口中却得应付他说:“呵呵,谢谢!”
  更糟糕的是,桌面经理不知何时也已踱到我们这张桌子,插话说:“你们学校的计算机系不错呢,我有个堂兄就是那里毕业的,现在已经做到他们公司的CTO了!”
  算牌手都知道,桌面经理的一个职责就是监督作弊,包括虽然不是作弊但也被赌场深恶痛绝的算牌。我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他,牌又已经发下来了,有大牌也有小牌,我拿了个下下牌:10和6,汤姆的亮牌却是10。
  “这时按照基本策略应该要牌,按照算牌点数的修正应该……靠!现在点数是多少来着?”我这才发现刚才一紧张,已经把点数忘了,“算了,反正肯定是正数,那就应该停牌。”我把手一摆,表示不再要牌了,然后摇摇头,装作很沮丧的样子对桌面经理说:“你看,只要你一下大赌注,就必然来坏牌。”
  好在我这时确实应该沮丧,所以桌面经理一点也没有怀疑,同情地说:“没关系,说不定庄家会爆掉的。”
  结果庄家的底牌亮出来,是一张4。汤姆再抽出一张牌来,10点,庄家爆掉。全桌一阵欢呼。汤姆给我付完钱后,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扔出去一个白色的一块钱筹码。汤姆拿住它,在身边的小费筐上响亮地敲了一声,塞了进去,同时对我说:“非常感谢,先生。”
  这其实是违反算牌守则的。所有的算牌书上都说,算牌的利润非常微薄,因此不能浪费辛苦挣来的钱在小费上,不但不能给发牌员小费,为了不给女侍小费,连酒水都不能点。这个原则本身当然有理,但精明到这个地步,我觉得算牌手们大概有些本末倒置了。算牌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享受,而在我看来,一边喝饮料一边算牌,就是种享受。给顺眼的发牌员点小费,这种尊重别人的感觉,在我看来也是种享受。为了这种享受,少挣点钱又有什么关系?
  随后的几盒牌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我也算是在实战中学习成长,越来越老练沉着。不过由于没有出现大点数,所以输赢也不大,一个下午大概输了五十块钱的样子。
  吃完晚饭后,再回到赌区,我没找到汤姆,大概他已经下班了。我新找到的切牌最好的发牌员,是个三十多岁的亚裔妇女,叫丽萨。我在她桌上一开始是小打小闹,点数小,赌注也基本上不超过20块,但运气不太好,加起来输了一百多块。第三盒时,终于出现了机会,牌发到中间就出现了大的点数,我连下好几把一百块,还有几把点数实在是高,我便开了两手,各放一百。一番猛打猛追,不但把此前输的钱都赢了回来,还盈余了近一百块钱。
  我松了口气,在她洗牌时和她闲聊起来:“这里好像很多亚裔发牌员啊?”
  “我们亚裔刻苦能干啊,”丽萨自豪地说,反正桌上的另外两个客人也是亚裔,“而且我们亚裔一般来说,数学比美国人好,所以做发牌员正合适。再说了,现在赌场里的亚裔顾客也越来越多,所以赌场也喜欢多雇些亚裔发牌员,吸引顾客啊。”
  “对啊,”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大疑问,“哎,你在赌场工作,大概也看见了吧,这里的亚裔为什么那么多呢?汤姆你是干这行的,你说说看为什么亚裔这么喜欢赌博呢?”
  丽萨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亚裔就喜欢赌钱啊!什么骰子、牌九,不都是亚洲人发明的吗!而且我们亚洲人过年,一过就是一个月,这时候又不干活,还能干什么,不就是赌呗!”
  这种解释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比那些专家学者诚实多了。他们一谈亚裔沉溺赌博这个问题,都是说什么亚裔移民不能融入社会,所以选择赌场来逃避发泄。敢情都是客观环境的错,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推翻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建立亚裔移民民主专政,亚裔就不再赌博了。
  下一盒牌发到中间又出现了大点数,我再次故技重演,很快就将赌注加到了一百块,可是这次再也没有上次的运气了,几乎是一路连输。这时桌上又加入了另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再分两手玩,因此临时决定,打破原来制定的赌注计划,把最高赌注提到200块。
  桌面上的钱已经输光了,我打开钱包,取出两张“本杰明(一百美元钞票的外号,因为上面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买了一个一百、三个五十、五个五块的筹码。现在平均点数达到8点,我压了160块下去。丽萨在我桌前拍了拍,我知道这是她们发牌员表示“祝你好运”的意思。但她发出的牌可一点也没有给我带来好运,是10和5,还好她的亮牌是4,我摆手停牌,在大家都玩过之后,她翻开底牌,是张6,再抽一张牌来,是个5。
  15点,全桌都大喊:“10,10,爆掉,爆掉!”丽萨又抽出一张牌来,翻开来是6。
  21点!大家一片哀叹。点数更进一步飙升到18点,牌仅剩下两副不到,平均点数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10点。我又拿出了两张钞票,换成两只黑色筹码,直接压了下去。
  这把终于出大牌了,10和A象下雨一样,随风潜上桌,润物细无声,每个人的第一张牌都象雨后百花开一样,全是10JQKA。可当第二张牌又如一阵风般吹过后,大家的表情可就大相径庭了。有两个人桃花依旧笑春风,拿到了“天成”。而我只摊了张4,正是风刀霜剑严相逼,14点,对庄家的亮牌10。我要牌要来张8,顺利爆掉。
  接下来的几把也都是遵循了同样的剧情。我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只顾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又一张的钞票来买筹码。桌面经理专门站在我们这桌旁边,忙着给计算机不停地输入我的赌注。至于点数,我早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它仍然很高。可是再高的点数也帮不了我,我自己都不记得连输了多少把,直到那张黄色的切牌卡片被发了出来,这轮牌结束,重新洗牌,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随便找了个老虎机前的凳子坐下,拿出钱包来重新点名,发现只剩24张。“1200!”我只觉得骨椎一阵酸痛,心脏猛往下沉,“我输了1200!”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再去把它赢回来,可想站起来时,才发觉两脚软绵绵的,站都站不起来。
  我在凳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赌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时从某处传来一阵欢呼声,不知道谁又赢了多少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等到心脏又恢复了正常,才勉力站了起来,又绕二十一点赌区一周,寻找合适的赌桌。
  切牌最少的仍然是丽萨,可我不愿意再去她那里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萝卜”心理,但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感受。我最后找了个还不错的桌子,坐上去买了两百块本钱,从一把十块钱开始压起。
  可是才玩了几把,我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算牌。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1200!”,不要说无法跟踪计算点数,就连基本策略都不太能记起来。我知道再玩下去,也是白白输钱,只好就此罢手,离开了赌场。
  大西洋城的晚上,霓虹闪烁,灯火通明,广场的超大电子屏幕上,放着赌场的广告:一个漂亮姑娘赢了钱后,和身旁的英俊男友开怀相拥,所有的人都在大笑。路边的大广告牌上,赌场景象如同梦幻般地五彩缤纷。
  开出大西洋城后,世界便沉入黑暗,除了车灯的一点亮光外,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