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吴尔芬    更新:2021-11-25 17:20
  特此通知
  东南农业大学
  局长又来看小如了,不过,这次局长不再神采奕奕,甚至有点沮丧。局长扔了一支中华烟给小如,自己点燃一支,想了一想,干脆将打火机插进烟盒,一并扔给了小如。坐在边上的指导员居然没捞到一根中华烟抽抽,便酸溜溜地说:
  “局长可不能带头违反监规。”
  局长吐出一串烟圈,双腿搁在桌上。“你要这么说话,我就再违反监规一次,中午弄点酒菜跟小如喝两盅。你就这么关照老同事的儿子?”
  指导员说:“哪里话,没有我他能当牢头?”
  局长撇撇嘴说:“我不信,这么个小人儿当牢头,我脚指头还当市长。”
  说话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指导员绕到提审室的后门把小如领到自己的房间,局长已经在那里用起子开葡萄酒了。两杯酒下肚,局长说了实话:
  “差半年大学就毕业了,现在被开除学籍,操,可惜哪。我看你们梅家风水有问题,父子同监可不多见。刚出事那会儿,我找了检察长,说能不能采取十二个月的取保候审,让你把书读完?检察长没同意,说取保候审只能用在检察院自侦的案件上,对公安局已经侦查终结的案件,检察院只能在最长一个半月内作出起诉或者不起诉的决定。爱莫能助啊。”
  指导员开了一瓶罐头猪脚,埋头吃肉的小如扬起脸说,“判就判了,我自找的。只是我爸,他如果枪毙了那可真是千古奇冤。”
  “喝酒喝酒。”局长举杯跟小如轻轻一碰说:“说枪毙就枪毙啦,哪那么容易,又不是杀一头猪?你还在娘胎的时候,杀一头猪还得公社书记批呢。现在情况僵得很,你爸死不认账,我们证据确凿。”
  “美国法律中有一条著名的规则,面条里只能有一只苍蝇。”
  “什么意思?”
  “当他发现第一只苍蝇,就会果断地把这碗面倒掉,而不会等着发现第二只苍蝇。”
  “这碗面跟你爸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我爸这碗面里的苍蝇太多了吗?又是鞋印、又是钢笔套、又是指纹,我爸干了一辈子的警察,要杀人还笨到连笔套都留在现场,这不是明摆的栽赃吗?”
  局长这下不乐意了,“什么叫铁证如山,苍蝇不多还叫铁证如山?”
  小如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那些证据是假的。”
  “你他妈的就是学不乖长不大。”局长用筷子戳戳小如的脸说,“你说假就假啦,真的拿来我看看?”
  小如的激动被咽了回去,局长动了恻隐之心,“你不懂我们的压力有多大,公安局内部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我们的日子过得像龟孙子了你还不知道。”
  饭吃完了菜还剩着,小如把猪头肉、炒蛋两个荤菜倒进塑料袋。见葡萄酒还有半瓶,小如也想拎走,被指导员一把夺了回来。
  局长看不过去,“不就半瓶酒吗,让他喝好了。”
  “可以,你发个正式的文下来,叫《关于同意人犯梅小如带酒瓶进号房的批复》。”
  局长白了指导员一眼,扯个塑料袋将葡萄酒倒进去,塞给小如,“就说是局长批准你喝的。”
  临走之前,局长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指导员说:“我看小如就不要送青草盂监狱了,留下来做内役,身单力薄的,干重活怎么受得了?”
  “现在我说了算,到国庆就不一定了。”
  “唔?”
  “王苟不是要从党校回来接替所长吗,要他同意才行。”
  “这事有点麻烦,”局长松了一档裤头说,“政法委这次讨论通过了两件事,一是由于梅健民的事我要下台了,二是由王苟接任你们所长。不瞒你说,新局长下周就来报到了,要不然我怎么敢跟人犯喝酒?”
  在送小如回号房的路上,指导员喋喋不休地表达了对局长的不满情绪:
  “这个农民,放什么马后炮?他真的有心帮你,案子就不该送检察院。省人大常委会去年通过一个叫什么东西来着,对,叫《大学生犯罪预防、处置实施意见》,按那玩意套它个三年两年劳教,还可以向你们学校交涉,讨个保留学籍。现在鸡飞蛋打了唱什么高调。”
  走到九号房门口,小如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指导员说:“没关系,我参加自学考试照样能把文凭夺回来。”
  铁门的响动唤醒了九号房的午睡,独眼第一个发现小如手上拎着东西进来,“是猪肉。”独眼惊喜地说。
  “你可是‘一目’了然啊。”刀疤叫小如先别进里间,问大家说,“除了猪肉还有什么?”
  小如将塑料袋背在身后,那是什么呢?大家七嘴八舌,但是没人能够接近答案。九爷笑了,“我来闻一闻,”九爷闭起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竖起右手食指,“是酒,而且是葡萄酒。”
  大家“哇”的一声包围了小如,准确地说是包围了酒肉。独眼接过小如手中的塑料袋,安排酒肉去了。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小如漱过口、洗了手,拖过水桶坐在西墙的阴影下。滴酒不沾的九爷穿戴整齐,拖过另一个水桶坐在小如身边梳头,每梳一下,九爷都要嗅一次塑料梳子。
  “有新情况?”
  “对。”小如忧虑地说,“王苟国庆节就要回来当所长,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九爷的梳子停在鼻子底下,“着急了?”
  “让独眼动手,撬开帮主的嘴,不行往死里打,反正指导员不会给他换房。”
  九爷龇开雪白的门牙,用梳子背轻轻敲打着它,“撬不开的,因为他一张嘴就等于宣布自己的死期。”
  这个道理小如明白,一明白他就无话可说了。九爷进一步分析说:“要施加压力,是精神上的压力,不是肉体上的。问题要分解,斩成一个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等帮主一旦意识到小问题的总和将要走他的命时,我们的证据已经成立了。”
  第78节:九号房(78)
  “问题怎么分解?”小如着急地问。
  “这个你别管。”九爷郑重地说,“我们分工一下,你等待时机施加压力,我来套出他的话。”
  “打不能打,逼不能逼,等待什么时机,还不是守株待兔?”
  此时铃声大作,里间的蜂拥而至出来外间撒尿洗脸,九爷怕喧闹淹没了他的话,高声说: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尽管九爷的话小如似懂非懂,通过小鸟,小如还是向十三号房的父亲传递了纸条:
  顶住意味着一切。证据会有的,公平会有的。
  小鸟当天就传回了梅健民的纸条:
  不要乱来。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
  九号房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了,因为小如和独眼都厌恶流行歌曲,帮主也就不知道该对谁歌唱。有一天,九爷打破了沉闷。九爷本来坐在外间读书,突然进里间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听到,一个走路的声音穿过号房门口的走廊,九爷问:“谁的脚步?”
  表现的机会来了,帮主是绝不会放过的。“李英。”帮主骄傲地说。
  “谁是李英?”
  帮主不屑于回答独眼如此无知的提问,炫耀说:“我最爱她值班了,跟着她去号房送饭,一路都能看到雪白的小腿。”
  “后来呢?”
  “后来?后来老子不是虎落平川进九号房了嘛。”
  独眼看不惯帮主的自以为是,“谁关心你了。”独眼现在知道了李英是女管教,“我是说李英后来哪去了?”
  “警校读文凭,两年的大专。”帮主不过瘾,补充说,“前年九月去的,今年暑假毕业。李英读书期间女号房由王苟代管。”
  提到王苟,独眼变了脸色。九爷接着帮主的话茬说:
  “是李英回来了,那是高跟鞋才有的声音;她身上有一股味道,那是雪花膏的味道,上海国货,玫瑰牌雪花膏。”
  在李英的问题上谁都不如九爷有发言权,自己在九号房还有什么活路?帮主嘴里不说,心里却很不服气。不过李英是不是抹玫瑰牌雪花膏,帮主确实没搞清楚,但他马上就掌握了比雪花膏更值得夸口的话题。
  号房里禁止“三长”,这次整理内务,九号房又有几个长头发、长胡须、长指甲的被胡管教叫出去清理了,帮主因为头发太长名列其中。每次理发,由于各号房的人犯意外相逢,都有新闻要传回号房。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帮主发布的新闻过于惊人了:
  “李管教穿黑短裙,雪白的大腿又长又结实。”
  像闻到某种诱人的气味,大家竞相坐到帮主身边,“说下去说下去。”他们个个心急火燎,都想听到更富色情的细节。
  帮主盘好腿,挺直腰杆,开始讲述富有传奇色彩的目击记:
  “胡管教忘了拿围裙,让我去他房间取,老子做内役的时候熟悉他房间。经过值班室,李英坐在藤椅上读报纸,她是这么坐的,我比给你们看,她这样劈开腿。我一看,差点栽倒了,血嗡的一声全在脑袋上。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去,掀开她的短裙。我管住了自己,我知道真去掀了,轻则坐禁闭,重则加刑。”
  个别听众的脸涨得跟猪肝似的通红,而帮主却若无其事,两只小眼睛熠熠生辉。帮主与众不同的亲历叫人自卑,大家只恨自己的日子平淡无奇,没有眼福。
  “警察好像不穿短裙吧?”独眼心里起疑,“再说你小子满肚子的歪门邪道。谁信?”
  帮主嗤之以鼻,“葡萄当然是酸的,因为你吃不到嘛。”
  胡管教的胖脸突然出现在监窗口,“解小飞,赶快把打火机还给我,要不然老子叫你坐十五天禁闭。”
  “你怎么知道是我拿了?”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胡管教伸手下来说,“那是老子去冠豸山旅游回来的纪念品,就你进过我房间,它还能长了翅膀不成?快,扔上来。”
  帮主神态自若,解开裤头,从内裤口袋掏出金光闪闪的防风打火机,抛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