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程远图番外
作者:笑声    更新:2021-11-25 17:08
  我平生第一个完整连续的记忆是我正从家中正堂的房顶上一路下滑,跌往地面。大地急速地向我扑来,但还是不够快! 我比它快,因为我有时间在空中蜷身翻了一翻,脚尖着地的一瞬间,低头缩肩,双手一撑,又是一串滚翻,然后停了下来。动了动全身,没事,只手上肩头有些擦伤,而已。我那年九岁.
  耳中这才听到哭喊声一片,抬头看见我的娘亲,朝中第一武将平寇将军永安侯的唯一的王妃,晕倒在地上。我心中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我爹回来又得教训我一顿。这时我娘醒转过来,看了我,脸色苍白地说:"你这逆子! 我为何生了你?!" 接着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爹是对的,女子就是麻烦!
  我爹大我娘二十岁.年轻时,他为国征战四方,戎马倥偬,说不愿耽误女儿家的青春。直到他近三十六岁时,先皇作主,把当时皇后十六岁的小妹妹赐给了他。有下人说那小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急躁,容貌不佳,所以皇后才请先皇作主把她嫁给我爹。也有下人说是因为我娘大街上看到了我爹入城时在马上英武的面容,死岂白列要嫁给我爹。我看我娘长得还可以,所以我相信后面一种说法。可有一次我问我娘,是不是您当初玩命要嫁给我爹的? 她抬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娘的性子是不好,也许前面的说法也对。
  我娘生我时才十八岁,可我爹已年近三十八,就等于四十了。我娘生我很辛苦,据说差点丢了性命,再也没能有更多的孩子。我娘极妒,根本不让我爹纳妾。我爹也没这兴趣,说我娘一个就够烦的了,多一个,又多十倍气恼。
  那天我爹回来,听了报告,上下看了看房顶和地面,又看了看在一旁气哼哼的我,不怒反笑,哈哈道:"我将门有子啊!" 我娘气得跺脚而去。第二天,我除了照常的武功外,又有了另一个师傅,学习兵法策论,战阵术谋,实在十分有趣!
  我娘常带我入宫见她的皇后姐姐,我和太子从小相识。虽然我们算个亲戚,可我从来羞于启齿! 我爹对此也讳莫如深,说什么他一世英名,毁在了裙带关系。我娘听后总是暴怒,追着要打我爹一顿,两个人到屋里,听着的确打了一架。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样子,不知道谁胜谁负。
  为了给我爹雪耻,我见了太子就和他比试武功,他比我大六七岁,自然总把我打得大败。我七岁那年,先皇后添了个皇儿,但我对此毫无记忆。只记得十岁时再进宫,太子已不再和我打架,反而让我去和他的小弟弟玩。还反复说,如果我打了他的小弟,他就会当着全宫的女子面,把我打翻在地,满脸抹泥,让我永世没脸见人。
  他那小弟弟,后来的九王爷,那时才三岁,坐在那里,象个瓷娃娃,安安静静,平常根本不出声,说话只一两个字,不成句子,据说那时皇后一直担心他日后不会讲话,或者,更糟,是个傻子! 我和他开始玩耍,其实主要是我在他面前展示我刚刚学的武功拳脚和谈论一些刚学的策论,和他玩了一年多,他才开始说了五个字以上整句的话,皇后对我另眼看待,让我常陪他左右,最好每日都来。
  我本来不愿意和一个那么小的小孩玩,但一来二去,成了习惯。几天不见他,还想他,就喜欢看他在那里安静地坐着,听我练武演讲,让我感到些被崇拜的得意!
  我二十岁出头,我爹年迈,皇上,就是我打不过的太子,朝廷换将,赐我爹终生荣耀,解甲归田。我爹回来,不喜反悲,醉酒之后,只看着我说:"怎么没早十几年......" 我娘大闹起来,说早十几年,她在哪里? 我爹不理她,只喝酒。我娘大哭,我觉得是假的,但我爹最后缴械投降,不敢再说早什么年了。
  我心中也不快,换的将军正是我在王爷处常见的那个朋友的兄长。那兄长大他十八岁,说是异母所生,但我就觉得不对,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那个朋友有些阴沉,但王爷不计较,我也不好说坏话。我们两个都是和王爷一块玩,私下里谁都有点看不惯谁。哎! 伤心往事,真不愿想!
  从十五岁起,我娘就为我考虑娶妻,让我十分厌恶! 我爹倒是不急,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反复说,无论何等人家,必须我中意才可! 我娘开始在各种场合,安排我"无意"中遇见些女子,都十分可憎无趣! 一个个就会低头窃笑,哼哼唧唧。还有大胆的,看我几眼,就满脸通红,扭捏作态,骚首弄姿。我看着就烦! 终于明白我爹的苦恼。女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和王爷呆着舒服些。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不喜男风,恶心死人。这样一来二去,我到二十七八还没娶亲,我娘已急得发疯,可她越疯我越不愿意,反正我爹三十六岁才娶,我还有至少七八年,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少烦我的最好!
  王爷失踪,都因我没去和他狩猎! 我带人漫山遍野地寻找,找到了崖下穿着王爷衣服的尸身! 自出生以来,我从没有过如此悲伤! 我日夜酗酒,只叫着王爷的名字,想起我们近二十年的交情,明白王爷已成了我的兄弟,我没有骨肉兄弟,但王爷是我连着心的弟弟! 我想起他三岁时的样子,甚至记起了他当时穿的淡黄色精美的童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在陪他玩,可他走了,我才知道他实际是我的一处主心骨......
  王爷被人救了回来! 还是遭那位朋友的陷害! 我去看他,当场哭出声来。王爷却平静如昔,对我轻声说:"皇兄撤定远将军之职,边关无将,国防空虚......"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对他说:"我程远图愿为国效力边防,请王爷为我向皇上举荐!"
  我回到家,兴奋得无法入睡。拼命舞剑,把兵书扔得满地都是。我年近二十九岁,但对外一律自称三十。虽然娶妻上,显得太大,但被赐为将军,却显得太年轻! 为什么这两个不对调一下?! 我那年过六十七岁的老爹,和我一起发疯,一个劲摩拳擦掌,说什么他也要和我前往边关,再为国披甲上身,愿意战死沙场。说什么我没有实战经验,他可以在一旁为我出谋划策。这简直是帮倒忙! 我娘又哭得稀里哗啦,说我早应该娶妻生子,也就无后顾之忧了。他们真知道如何打击我! 有这样的父母,我还要敌人干什么?!
  果然,半月之后,皇上朝堂建议,点我为将,当即遭到众多反对。大臣们都说我年轻没有经验,如此重托,恐有失误。皇上只好说暂缓此议,再做斟酌。一停就是两个月!
  我急躁不安,心头烦乱!
  我知道皇上也想寻觅他人,但这次他更注意人的可靠。那收留了害王爷的人的大臣,明明是以前反对他的人,定远将军还掌了军权! 据说这次调定远将军回皇城,皇上用了火急金令,派皇宫死士为传令者。命传令者宣旨后,要求定远将军即刻上马出营,不可多说一句话! 如稍迟疑,传令者必须将他立斩当场! 因为事来得突然,定远将军不明所以,就给押回来了。想来,那人的复仇没有和定远将军商议。如果那人没有被仇恨迷了心窍,再等几年,等定远将军强大到可以军令有所不受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没能灭了他满门,心中十分郁闷,择将就更加谨慎。
  我原来只指望着我与王爷的交情让皇上放心,终该点我。可这期间,边关无将,鞑虏轻易破关而入,占我领土。朝廷上口风变了,大臣们渐渐说,有谁没谁,先点个就行了。我私下怀疑这是皇上的手段,逼众臣附和他的意愿。他竟能容鞑虏犯境,失城陷地来换我的任命,实在让我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皇上再点我为将,这次竟得到一片同意之声。我一方面觉得心愿得偿,另一方面开始焦虑混乱! 我自诩熟读兵法术谋,武艺高超过人,但毕竟毫无实战经验,此时又正当多事之秋,我没有时间熟悉准备,仓促应战,是否妥当? 我是否能够不负皇上和王爷重托? 我是否真的能担此重任? 也许我真的该带着我爹,关键时候,有人商议。我爹现在离不开我娘,我娘一定同往......朝中最年轻的将军,程大将军出征,带着爹娘......我自刎吧!
  王爷那段时间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家,在家时也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去找他,他常常不发一言,半闭着眼,只听我说。我如以前一样,感慨朝政,讲讲我的宏伟志向,但有时我都觉得话语里有心虚的意思。
  有一天,他忽然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我的,朋友。" 说时,眼睛不看我,似乎闭上。他受难回来后,说话常常吞吞吐吐,我倒也不以为意。他接着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是一个两天路程的小镇,他竟连饭馆名字都告诉了我,可见他到过那里多次。更奇特的是,他让我务必着简装,不能叫他王爷,要叫他佑生,实在让我莫明其妙!
  那一天,我到了那个镇上,找到了地方,进门,见王爷一身蓝色粗衫,头上只扎了个带子,坐在一个农人打扮的小厮旁。我从没见过王爷如此装束! 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王爷从小服装精美异常,其中绣品多是天下所贡的御用之物,皇上在转赐后宫之先,总挑上上品赐给王爷。他头上常簪稀世美玉簪子,发髻环嵌明珠宝石,其他玉佩金饰每次换服时必是有新奇式样,从不重复。他装饰之美胜过我所见过的宫内宫外所有女子,但我常见之下,早已习以为常。现在见他这样简陋,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王爷不看我,手都不抬离桌子,说了我的名字和那个小厮的名字。我这才看了一眼那个农人小厮,装束低劣,头上扎着一方黑色头巾,人长得不过是眉清目秀而已,王爷这是为何......
  那小厮开口就说我年轻,正打在我的心头! 我心中怒火骤起,马上冷语相向.原来还看着王爷的面子,不给他坏脸,现在他自己倒找上来了!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问我是否想听他讲一个年轻将军的故事,我当然想听! 看看有没有人象我一样面临过如此处境。这时才发现我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王爷又重复了一遍:"云起,任云起."从此,这个名字我一辈子不能从心中抹去!
  她讲了那个将军和他的伙伴的辉煌战绩,他们和我一样,出身豪门,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但他们只凭着热血傲骨,无敌的勇气,不惧强敌,舍生忘死,救国于危难之际,以少胜多,大败了来犯之敌,创下了军事史上千古凭吊的奇迹!
  这故事让我听得热血澎湃,心潮激荡! 而那任云起在讲述时,脸上神采迸发,两眼明亮似发出光芒,我初见时根本没发现他如此动人! 他拍案离座而起,挥手言谈,豪情潇洒,如入无人之境。我一时意醉神迷,只觉无比快意!
  突然他看向我说:"程将军,我说你年轻,可是贬意?" 然后一笑,我心中一跳,那笑容英俊之中,似是有隐约柔情,我几乎以为他是个女子! 可他接下来的话语,根本不可能出於女子之口。他讲的是临危受命,讲的是豪情和信心! 他把危险看成良时,把逆境看成了机遇! 这正是我苦苦寻找而未得的东西:对胜利的信念和以死相拼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无论我是否有经验,无论我是否年轻,一切的胜算都在我心中! 只要我选择了勇往直前,这世上就没有可以阻挡我的障碍!
  我心中豪情万丈,与他兄弟相称,开怀饮酒,他又分析了那将军的制胜之道,我从中明白了我当下要做的事情,话题大开,无尽言语......好酒,好谈吐,好畅快!
  我们到了河边,水光月下,他放声歌唱,我拔剑起舞。我的剑在他的歌声里闪耀回旋,和着他歌中的节拍......
  这是我后来一生中多少次回忆的情景! 多少次,强敌环绕,杀声震天,血雨腥风,我在我劈开死亡的剑光中,恍惚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寒夜漫长的营帐里,北风呼啸而来,我手握着剑柄,独立于孤灯之下,隐隐在风中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我在狂奔的马上,追逐着溃败的敌军,我在耳边将士的呐喊里,听到了,他的歌声......
  我醉后临睡去前的念头是,他如此风采动人,若他是女子,该多好! 我愿与他纵情边关,指点江山,他的歌声,我的长剑,相随相伴,一生无憾!
  我不知道我怎么睡到了王爷的车上,再醒来,车行中,我头痛欲裂,王爷半倚着靠枕躺在我身旁。他看着我的目光,似有种悲凉。我对他说:"那位云起弟,太对我心意! 以后我们三人可以常常相聚......" 他半垂下眼睛,没说话。我想到我该马上奔赴边关,也许他是不舍,就说:"等我大捷回来,再聚不迟!" 王爷看了我一眼,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在边关总回想着那次相见。
  大捷后,我一回皇城就先去见王爷,想定下与他同去见云起的时间。一进府门,就知不对,医者如群,人心慌慌。我进屋,看王爷样子不好。他见了我,强笑说:"帮我,去找云起,来此。" 他旁边的人要去,但他看着我,那目光似有深意。我点头而去,一夜狂奔,找到云起,带他奔回,有人早安排下沿途马匹,我们晚上才到了王府。
  他在马僵坐不能下马,我把他一把抱下来时,心中一动,他腰肢柔软,不象男子。可事情紧急,我拉着他飞跑到王爷屋中。
  这次我才明白了王爷和他之间的情义!
  他对王爷信意笑骂,王爷竟如此欢乐。他要给王爷截肢,还愿以命相抵!他转身看众人,我看入他的目光,他点了我和那个油嘴滑舌的沈仲林。
  可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女的?! 那腰肢和笑中的柔情,似是女子,可女子哪里有如此豪情和胆量! 我想起我娘的哭哭啼啼,想起我所见众多女子的可憎模样,他怎么可能是女的! 尤其在给王爷截肢之间,我都热泪盈眶,他只是发抖,没有流下泪。他不会是女的,只是个女里女气的男子!
  截肢后,他和王爷单独在一起。我疲惫不堪回房休息。脑中一片混乱,王爷那似有深意的目光,云起的腰肢,他与王爷同生共死的情怀。。。如王爷真的不测,我能不能以有功之臣的身份为云起向皇上求情,留他性命? 王爷为何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想把他托付给我? 他对王爷如此不舍,为何他独自在小镇,不在王爷身边?。。。。
  后面的日子,我们四个人常在一起,那小沈与云起油腔滑调,两人一唱一和,我听着云起的话,觉得好笑,听着那小沈的话,就觉得心烦! 可王爷似乎总在微笑,毫不在意。
  他还是要离开王爷! 王爷摆宴屋中,我们再次把酒畅谈。可是有什么就不一样了。他说我喜欢的我得不到,我一下子明白,他在说我对他的心意,我自己尚不明了,他竟已看清楚! 王爷抬眼看了我一眼,我不敢看王爷的眼睛......他讲到他喜欢男子,我心慌意乱,竟说可以牺牲自己! 按理说我该羞愧难当,可那时及此后,我回想我的话,都没有后悔过!
  他在酒中谈笑风声,眼梢含情,唇边带笑,一会流泪,一会狂笑,加上那些奇谈怪论,弄得我神魂颠倒,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地要问他......只能拼命喝酒!
  次日我们走了一路,那小沈唠唠叨叨。我总想问云起,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女子? 是又怎么样? 她明摆着喜欢王爷。不是又怎样?他还是喜欢王爷......
  后面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好。我不管他是男女,知道他会前来边关,心中有这样的等待,很美妙。我专心操练铁军,想着到时候让他看一看我程远图的作为!
  我让人从皇城随时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南方做得红红火火。但来人也说人们都知道九王爷对此人甚是关照,常安排人事和其他种种帮助,为他挡过一些麻烦。可他本人根本不知道。我知王爷那性子,平常不言不语。若是开口,人们都会听从。更何况皇上自他回来后,对他真是厚爱得无以复加,十有八九,不等他开口,皇上就帮王爷把事情办了。
  约定的日子近了,我越来越高兴。小沈来得早,提前了几天,到了就给兵士们治病查体。我心里实际是喜欢他的,可见他嘻皮笑脸,就觉得可气。在约定的日子的前一天,王爷到了边关! 我惊讶万分。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何曾见他如此主动,不请自来! 王爷显得疲惫羸弱,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他身边的晋伯,一脸不快的样子。知他是为云起而来,我就把他们的营帐安排在一起。次日我听到关卡来报,说云起到了。我去王爷处,他半躺那里,依然不睁眼睛。只轻声说:"让他来见我。" 我知他疲倦,就和小沈到边卡上迎到了云起。
  他和我想的一样,依然活力四射,眉目有情,他欢乐谈笑,我对他说王爷到此,他不喜反忧。我们看了铁军操练,我挑明了我感激他对我的点拨,他脑中明明也想着王爷,可又迟疑不往。
  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与他纵马驰骋草原,任和风扑面,透身而过,追逐飞鸟,看月升日落......那是我唯一一次与他在草原夜色下饮酒欢笑,纵横畅谈。篝火边,他的声音柔和如歌,他在火光中的面容美丽又生动! 我当时也知如此良机,一逝不再,多想就这样到深夜,就这样到天明! 可想到了在营帐里等待他的王爷,他疲惫的面容! 我建议大家回营,让他去见王爷。他离去时,我心中一痛,此乃我平生以往无有之事,让我又忧又惊。
  我尚在营帐中体会我们的谈笑,云起突然入帐,求我派人送他出营。他浑身抖成一团,泪水满眶,完全是个女儿模样! 是不是向王爷求欢未遂? 是不是遭王爷唾骂? 是不是......我反而不能点明,只说王爷从不侍男宠,他也有意,让云起等一等......她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不让我再讲下去。我握了她的手,那手虽有些刚强,但修长随和,有些凉,是位女子的手。我对她说我为她保此秘密,她是我永远的云起弟,我永远佩服她......这样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她就能依然是我的朋友,还会容我与她接近,不会和我断了往来。
  可我不敢说,如果她真的和王爷没有了希望,我会....我就能一生无憾了....我不敢说,刚才在我明白她是女子的那一瞬间,我多想....
  我送走她后,心中混乱,胡思乱想,在外面走来走去,发现王爷的营帐还亮着光。我到帘前,晋伯问了王爷,王爷让我进帐。
  王爷的薄袄扣到颈间,他坐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没看我一眼,眼微合着,半天,轻声说:"她走了么?"
  我回答:"是,王爷。" 想了想,这是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云起是我一生唯一心动的人,如果云起喜爱王爷,我应该帮帮她。就说:"云起她,甚是惊恐不安,几乎落泪,我看,她对你,也是真心......" 说完,想起我对云起也说过关于王爷类似的话,是在撮合两个人啊,我心中苦楚,无法继续。
  王爷似乎合目笑了一下,肩膀抖了抖。他叹了口气,说:"你,告诉他,我,闻她离去,惊惧异常,让她回来见我。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想这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又一次感叹造化弄人! 王爷遇难后变得少言寡语,不到要紧关头,不会长篇大论。他又是这么一个性子,安安静静的! 那云起,性如烈火,直言直语,怎么能这样隐晦不明地和她往来! 如果我日后真有机会......我一定会死缠烂打,每天骚扰,日日攻击,使尽浑身解数,用上我无数兵书伎俩,直到我把她握到手里! 一旦被我所得所爱,她根本就别想离开我一步! 实在不行,床上......我耸然一惊! 王爷还是想见她的啊?! 我在想什么?!
  我们坐了一会,我见王爷疲倦,就告辞了,临出帐门又看他,他面容平和,可其中似有伤感。
  后来,小沈说王爷染病,似是情伤,竟是要寻到云起才能治病的意思。我传信给云起,她置之不理。我让小沈守株待兔,终于找到了她。小沈告诉我,王爷见了云起,起死回生,两人和好,我心中哽塞不畅。
  又一月余,传皇上赐婚九王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为妻,我反复打探,那王妃的姓名不是云起。而云起在王爷府上公开办公,人马往来,形成一景。
  两月之后,初冬,边关平静,我奉旨回皇城与皇上商讨军机。约了小沈,同去王府。我们到的那一天,王府安静,门外告示说,这是任云起的双休日,除紧急要事,不见人。什么是双休日,我疑问道,小沈得意的说,就是干五天,歇两天的意思。我怎能不哼他。
  我们马上见到了王爷,他依然靠在床头,半身盖着被子,人可真是神色焕发! 虽只穿了一袭素蓝夹衣,发上除了一条缎带,无任何其他装饰,却显得高贵优美,风采卓然。我好久没见他如此的生机! 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但现在的容光似是更深刻。
  我们坐下,寒暄后,小沈问:"云起哪?" 王爷说:"就来。" 我实在忍不住,就说:"传闻王爷有再婚之喜......" 小沈笑了起来,一副他比我懂得多的样子。
  王爷看向我,那目光明净诚挚,还似有一丝歉意。他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她,不愿,以王妃身份,见人。"
  我心头一撞,最后的幻想成了碎片。就一笑,说:"恭喜王爷了!" 这是我的弟弟,他三岁时,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为他高兴啊! 只是心中......
  只听门一响,云起进来,手里拿了个一头是一圈皮革加系带的木头粗棒似的东西。仍是男子打扮,她穿着王爷以往的一件衣服,满脸欢笑。见了我大喊了一声:"程大哥。" 我忙抱拳答:"云起弟。" 她既然想这样,我自然顺她心意。
  小沈马上说:"又改过了?" 云起眉飞色舞地说:"是啊,这个工匠十分了得! 对我的意图领会正确! 只一天就送来了。" 两个人马上在一起指手划脚,对着那木棒一通抚摸评点。
  王爷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一笑说:"这是,云起,为我设计的假肢。" 我胸中一热,这回王爷,没有娶错人。
  正想着,云起到了床边坐下,弯身给王爷带上假肢,小沈在一旁指指点点。云起在王爷腿上腰间系好带子,半扶半抱地把王爷搀着站了起来,我看着,只觉震惊! 自王爷回来,我从没有见他站起来,这有点像看着死去的身体又活过来一样。
  可别人都习以为常了,云起搀扶着王爷屋里走了几步,王爷说:"我想,出去看看。"云起说声好,回身拿了件厚的长衣,给王爷披在肩上,又拿起王爷的手,放到袖中,一只,另一只,又把衣带一条条系上。王爷不动,任她摆布,只微笑不语。然后两人五指相扣地拉了手,云起把另一只手扶在了王爷的胳膊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余光里见小沈也张着个嘴。我们两终于对视了一下,小沈做了个牙疼的表情,我从来没觉得他如此有趣!
  我们出了房门,初冬的午后,天色阴沉,飘了微雪。王爷在云起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中间,我们也站在他们旁边。我不禁想起那天我去找云起,带她一路骑马奔来,那也是这么一个微雪的初冬之日......
  就听云起说:"这倒象是我们为你截肢那夜的白天......" 小沈说:"是啊,也是这样下了小雪,对不对,程大哥?" 我何时让他称我大哥了,但哼了一声:"的确如此。" 王爷叹了口气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景,没想到,是如此美丽......"
  大家半天没说话,只看着零落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
  ......
  我回家,依从娘的心意,娶了她为我挑选的妻。我征战南北,成了本朝名将重臣。我爹临死时,含笑对我说:"好样的,比老子强。"
  我每次回城,必和小沈同去看王爷和云起,她从来男装,我们也从不称她为王妃。外人都以为王爷另有妻室,云起只是男侍。我们经常畅谈欢笑,彻夜不眠,她的手总是和王爷紧紧相握,王爷还是言语不多,只是总在微笑。
  我常常想起......又努力忘记......我只想象现在这样能和他们相见,看他们恩爱,为他们高兴,和云起畅谈......我告诉家人,哪天我走时,一定要葬我在他们旁边。
  他们,一个是我连着心的朋友,一个是我动了心的人,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
  我多年后的一次拜访,和小沈路过他们别苑的大花园时,看到一个异常矫健的身影翻飞跳跃,如此灵巧! 我不禁驻足细看,是那年逾七十的晋伯在教习一个孩童。那孩童真是武学天才,动作中明明是规矩的招数,却能信手更改,变得不可琢磨。晋伯满面笑容,乐不可支。那孩童见了我们,跑过来,用那双光可透人的眼睛看着我说:"程将军吗? 你可得给我挺住! 等我十年,边关上,我去接你的班!" 言辞中豪情冲天,震我肺腑!
  但更让我震撼的是,这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