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罗清蓉    更新:2021-11-25 16:08
  我很想下去陪你呀,又担心在黄泉路上不能与你相逢,你会更加孤苦无依。筝儿,你在下面自己珍重!”
  “姑父!”雪鸿看着他脸上泪痕:“筝姑有你,筝姑一定会为你珍重!”
  “人生短短几十载,人们却要穷一生的经历才能学会珍惜。雪鸿,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更加知道拥有。一次感情就如一次生命,失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你明白吗?”
  雪鸿长叹离席,轻抚古筝低唱:
  “离人去远,酒醒无人管。
  隐约春寒梦不堪,
  愁云蔽杏残,子规泣红乱。
  泪滴弦,移破秦筝恨未传。
  都道离别苦,不敢怜眼前,
  风正暖,已尽缘。
  寻遍旧日欢,结成眉间怨。
  林花见,情怆然,空遣绻。”
  “雪鸿!”高逸山按住琴弦:“你怎么啦?你一定要表现你超凡的洒脱这样轻易离开章鹏?你竟然顾及一个死人的感受而忽略他的存在?这样对他对你都太残忍!”
  雪鸿凄然一笑:“姑父,我走了,珍重!”
  “雪鸿!”高逸山叫住她:“也许在许多年后,别人都已经遗忘了你,只有章鹏,他永远是你的回程车票。你累了,记得回来!”
  雪鸿微微点头。
  久违的高章园,一片生机鸯然,东风徐徐,清香悠悠,多情的杨柳牵衣留人。雪鸿鼻子发酸,走时正值深秋一片萧条,如今却是浓春季节,草长莺飞,难觅往日路径。
  花圃后面,就是韵儿坟冢,梦箫正蹲在坟前,认真地给几棵刚刚移栽过来的百合精心浇水。
  “姐夫呀,”樱儿在旁,百般无聊:“你陪我上街走走好吗?再不然去看看书也好啊!好不好?”
  “不好。”梦箫说:“乖,你自己去吧。”
  “哎,你整天呆在我姐坟前,你自己不闷,我姐也该讨厌你啦!”
  “你姐怎么会讨厌我?我们长这么大,除了八岁分床,从来就没有分开一天!”梦箫放下水壶长叹一声:“现在没有我在她的身边,真不知她每天是怎么度过!”
  “也许、也许她在那边,会认识很多朋友的啦。”樱儿皱眉说:“你这样问得真是奇怪,她都死了躺在土里,你以为你陪着她跟她说话,她真的会有感觉真的躺在土里不会觉得无聊吗?”
  “你、你你好过份哦!”梦箫眼圈一红:“我就是要陪着韵儿,韵儿一定是有知觉的!”
  “她死了!一个死人是没有知觉的!”
  “你滚开啦!”梦箫怒道:“我警告你,不许你说韵儿死了!她没死!她没死!”
  “你、你凶什么?”樱儿吓得哭了,扑向韵儿坟头嚷道:“姐啊,你都看见啦!姐夫要打我,我早说过他不喜欢我的啦!姐啊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他?你跟父亲将我孤伶伶地扔在这个世上,我以后要怎么过?姐啊,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过!”
  梦箫见她一个劲头哭着韵儿,心里顿时软了。他扶起樱儿,抱歉地说:“樱儿,姐夫没有要打你,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也够可怜的了,裕真叔叔和韵儿就这样扔下你,我还要在你身上出气!对不起樱儿,你要再哭,你姐一定责怪我没有将你好好照顾,那我,那我要怎样跟她交待!”他想起韵儿临终前将樱儿托付给自己的那一刻,声音就哽塞了。
  雪鸿也跟着他眼睛通红,短短几个月,最恨人间别离的梦箫却承受了丧母丧妻的人生惨痛,自己还这样坚强的支撑着站起来,不让别人为他伤心,不让身边的人跟他倒下。
  “姐夫,”樱儿泪流满面:“我不是要故意让你生气,姐姐走了,我不忍心看着你这样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坟前。你从来不哭,但是我知道你假装坚强是不想让姐姐看见了为你担心,你可以哭啊,姐姐也许看不见的!就算她看见了,她也只会心疼你呀!”
  梦箫吞泪摇头:“我不要让她心疼,我不哭!”
  “那,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再惹你生气。这样,你梦见我姐的时候,你笑着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她就会很这高兴。好不好?”
  “樱儿乖!”梦箫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眼睛望向天上,韵儿,你看见吗?我们的樱儿长大了!她会为我着想,她并非野性难驯,她的内心跟你一样柔软善良!
  樱儿真的长大了!雪鸿欣慰地望着开满百合的孤坟,默默地哀悼片刻,回头去听雨亭寻找章鹏。
  走过小桥,穿过清浅如练的池塘,还在假山后面,就看见有人坐在听雨亭里,望着漫开飞舞的桃花黯然神伤。雪鸿轻轻地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亭外桃林,桃花早已飘落,桃树已经长满青青的树叶,只有地上桃花堆积成冢。雪鸿轻轻地哀叹一声。
  叹息声音惊动身旁的看花人,他吃了一惊,似乎对她的不期而至十分的不知所措。
  雪鸿惊诧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他慌乱地垂下头去。
  “雪鸿!”章鹏端着一个药碗,从亭下几步跑了上来:“雪鸿,你来了多久?”
  “章鹏!”雪鸿甩甩头发惊问:“他、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
  “他?”章鹏一笑:“他是我刚刚收留的花匠,他叫、叫谷十八!”
  “古十八?花匠?”
  “是啊,古十八,你可以叫他十八哥。他又聋又哑还是驼背,年纪这么大还在街上被人欺负。我那天看他孤苦伶仃还浑身是伤,只好带他回来做点粗活。十八哥,十八哥!”章鹏端起药碗,耐心的用手比划着说:“吃药了,到时候吃药了,你懂吗?”
  古十八笨拙的点头,啰嗦着端起药碗,还未喝进嘴里,已经泼湿胸前一大片。
  雪鸿无奈的叹息一声。章鹏看看她笑说:“你怎么啦?人老了就是这样,你跟我到了这个年纪,只怕还未必有他这样利索。”
  “不是啊章鹏,”雪鸿忧伤地说:“我刚才,刚才看见他看我的眼神,好象是义兄啊!义兄的眼神我最熟悉不过了!真的是他!十八哥,你看着我,你看看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啊!”
  古十八惊悸地啰嗦一下,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砰”地摔得粉碎!
  “雪鸿!雪鸿别这样!”章鹏连忙拉开她:“你冷静一点,你这样会吓到他!他又聋又哑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的!我跟你一样,也好想念裕真!可他已经死了!这是事实!他真的已经离开这个人世!”
  “是啊,他死了!他真的死了!”雪鸿心里一阵抽痛:“我亲手摸到他冰冷的遗体,看见他的脸对我不再有任何表情!我亲眼看见他的遗体跟藤野一起被火焚化!但是章鹏,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得到他还在人世,他在我看不见他的角落看着我!我好想见他一次,一次就好!我好想见他!”
  坐在轮椅上的古十八凄楚地看她一眼,忧郁的别过头去。
  “雪鸿,”章鹏无奈说:“人死不能复生,你看开一点,不要再对他心存任何幻想!”
  雪鸿闭上眼睛,流出两行清泪,无奈地慢慢转身离去。
  “雪鸿!”章鹏追上前去,伸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眼泪掉了下来:“雪鸿,我爱你!”他想不出用更生动的话来将她挽留,可是说出这三个字却明显地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比起裕真的死亡阴影,这三个字在她心里是何等的微不足道。雪鸿没有动,她静静地说:“章鹏,我会记得我对韵儿的承诺,也会记得跟你的誓言,你跟我说过我们生不同衾死同椁,我会回来的!”
  她凄婉地回过头去,迫使自己不再眷恋这双炽热深沉却痛楚无助的眼睛。
  “她,她就是这样跟我道别吗?这意味着什么?”章鹏看着她孤独的背影,颓败地坐在地上:“我感觉她就这样离开我了!她觉得愧对裕真,她宁愿选择死去的裕真,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古十八蹒跚着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陪着他一起泪洒衣襟。
  经过一番番生离死别的红尘中人,依然在他们无奈的红尘中继续他们的人生旅程。时光不停地流转,又是秋去春来,转瞬已过四年。日日高章园,只有樱儿琅琅书声,徒添生机。
  梦箫依然是每天守在花圃里开满百合花的小坟前,不厌其烦的跟韵儿说着从前风花雪月的往事,或是吹箫为她解闷。
  “姐夫!姐夫!”韵儿提着一壶酒,兴匆匆地跑过来说:“姐夫,鹏叔刚刚酿了一种新酒,哑大叔要我提来给你尝一尝!”
  “是什么酒,特别要提来给我?”
  “鹏叔说你是千杯不醉,所以他专为你酿的一壶酒,叫你一杯就醉!”
  梦箫笑了一笑,掀开壶盖,隐隐就闻到一股沁人脾肺的幽香,这熟悉的香味,让他仿佛中看见韵儿淡著脂粉俏立眼前,他怔怔的甩甩头发,昂首就是一饮而尽。谁知入喉之下,这酒冰凉苦涩难以下咽,风味全然不同于刚才闻到的醇浓的酒香。
  “怎么样,姐夫?”樱儿笑盈盈地问他,再看梦箫真的已经摇摇欲坠,她皱眉问:“你不是真的一杯就醉吧?”
  “我、我没有醉呀!”梦箫口齿不清地说:“不过,这酒好奇怪。闻一闻,就好象看见故人,忍不住要撩发酒瘾。它入口冰凉,似乎是想穿越愁肠贮存热泪。苦涩之后,反而酒味更加香醇甘烈,让人觉得醉翁之意并不在酒,更加愿意为它长醉不醒!这种感觉,就好象、好象是思念的滋味一样!樱儿,这、这是什么酒?”
  “是相思醉!”樱儿说:“你果然跟鹏叔说得一样!鹏叔说平常的人喝它只是一种普通的酒,只有尝过相思的人沾唇即醉。可是越醉的人心里会越清醒,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杯酒能缓解相思的苦楚,反而只会徒添相思!”
  “相思醉?不就是鹏叔为他自己所酿的相思苦?为什么他一直都等不来雪鸿姐姐?”梦箫怆然落泪:“为什么我也一直等不回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