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无贼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2
  连日来,亲王府处于高度戒备中,挞懒特别派了八名合扎侍卫,不分日夜贴身保护“贤婿”。
  合扎——女真话“亲近”之意,合扎侍卫便是女真王族的亲兵,宗室大将的亲军又称“合扎猛安谋克”。
  此时,明日献璧的消息已传扬天下,各方势力剑指燕京。
  挞懒遂命移刺古率铁浮屠部入燕,驻守皇城外围四小城。
  四小城乃粘罕下令所筑,这位仅次于郎主的大金二号人物,亦有志迁都燕京,在旧辽皇城四隅筑四小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每城之内,立仓廒甲仗库,各穿复道,与皇城通,可攻可守。
  “老夫不虑外,惟虑内。”挞懒放言,只担心大金内部派系使冷。
  只因燕京往会宁一路尽在大金本土,外人极难下手,而自己人就难说,路上恐虞有变,这“和氏璧”若在挞懒手中失去,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挞懒既如此大张旗鼓,必有所恃,只看那八名合扎侍卫,皆非寻常,各族人都有,且每日更换一队,统领亦不相同。
  明日仔细留意,足有八种服色,也就是说,挞懒有八个侍卫营,他在楚州军前只见过其一。
  至于车福、高益恭等从仆,身手了得,兼忠心耿耿,这等人物不知还有多少。
  可见挞懒苦心经营东线已久,其一动于秦桧南归,二动于缩头湖退军,露出的只是表面,直到明日进入挞懒势力的核心范围,其真正实力方显山露水。
  从跟乌达补的接触中,他探得挞懒一族数千人,尽迁来燕京,分布于官商军民之间,各有势力。
  偌大的燕京城,除金兀术留守部分治一隅外,可以说是挞懒的家天下。
  明日更探得挞懒的继室一车婆在亲王府地位超然,形成挞懒之下的另一股力量。
  而楚月兄妹与继母关系似乎并不融洽,性子莽直的乌达补提及时,忿忿中带着忌惮,大约吃过其苦头,令他对这未曾谋面的岳母颇有点好奇。
  在越州时,明日曾听王氏露过口风,当日秦桧羁留燕京时,她和一车婆交往甚密,甚至秦桧一家随军南下,也有一车婆的功劳。
  这日练了一天,明日鼻青眼肿地自小校场下来,正欲歇息,车福传话大将军唤他去啸虎堂,八名合扎侍卫亦步亦趋,护送他前往。
  入得堂,见几员武将肃立左右,中间挞懒陪着一位身材魁梧的汉服大汉端坐说话。
  明日见大汉回过脸来,小心脏突地一跳: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金兀术是谁?
  兀术目光犀利地盯过来,明日为其气势所夺,呆呆发愣。
  挞懒出声提醒:“明日,还不见过兀术将军?”
  明日忙依足规矩,单膝跪下行礼:“末将见过四殿下。”
  兀术冷哼一声:“小子,好手段啊!”
  明日的“好手段”不少,不知兀术所指哪样,不知如何作答。
  又是挞懒解围:“小婿前番误入歧途,今醒悟回头,献出和氏璧,算戴罪立功了。”
  明日站到挞懒身后,目光一扫,不由又惊又喜,几欲叫出声来。
  那挨在边上的黑脸武将豁然是久违的好兄弟移剌古,听闻他被挞懒调来燕京,自己却一直窝在亲王府而无法相见,此刻得会,如见至亲,明日泪波流转,移剌古亦神色激动,朝他挤挤眼。
  俩兄弟会心一笑,尽在不言中。
  兀术不再理他:“挞懒阿叔,可否请出和氏璧让小侄一观。”
  原来算起辈分,挞懒是兀术的族叔。
  挞懒微微一笑:“兀术,你已见着小婿明日,至于和氏璧却非比寻常,老夫藏于一个秘密所在,不便请出,不如等到春猎大会上再看吧。”
  兀术不平道:“和氏璧乃某家令它重出于世,怎地连现在看一眼都不行么?”
  兀术此来,目的当然是和氏璧,这偷龙转凤之计挞懒既能想出,那兀术的头号军师哈迷蚩焉能想不出?
  明日心一紧,直觉自己要有麻烦。
  挞懒神色一变:“右监军,和氏璧怎可随意炫耀,它虽出自你手,然你失我得,前车之鉴,某岂不小心,安可重蹈覆辙?”
  挞懒暗指兀术护宝不力,噎得大金第一勇将说不出话来。
  早有一人按捺不住,高声道:“左监军,失璧有过,这盗璧贼又该当何罪?”
  果然要拿自己问罪哩!明日侧目一看,却是一年轻武将,右眼戴黑罩,英气中平添煞气,细看却是那曾假扮夺宝者的韩常,不知何时瞎了一眼。
  韩常瞪住他:“明日小贼,站出来回话!”
  被人唤“小贼”惯了,惟独今次最名副其实,明日“贼兮兮”往别处张望,装作没听见。
  移刺古已踏前一步,大喝一声:“韩猛安,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嘿嘿,移刺古万人长,又轮到你说话么?”韩常独眼精光爆射,毫不示弱。
  挞懒、兀术分别带最彪悍的部将会面,自然早有授意,皆不出言约束手下,一时剑拔弩张,大有翻脸之意。
  就在此关头,外面骤响铁哨声——有敌闯入的警报。
  挞懒勃然变色,自椅上站起来:“兀术,你敢派人袭我亲王府!”
  兀术亦是一脸诧异,须知其职位在挞懒之下,面上争执乃小事,真个动手却是大事,忙起身分辨:“绝无此事,请左监军明察。”
  挞懒兀自不信:“哼,外人怎过得了铁浮屠一关?”
  却见高益恭匆匆而入,对挞懒附耳禀报,挞懒面色阴沉,拂袖端茶:“送客!”
  兀术亦对何人能闯过铁浮屠大营袭入亲王府大感兴趣,却无理由留下,只好率韩常等部将告辞而去。
  “明日、移刺古,随我来!”挞懒领着他俩踏出啸虎堂,天色已暗,前后数十名合扎侍卫提灯笼随护,肃整疾行。
  只闻前方传来阵阵呵斥声,远远一座别院前,黑压压一片人影,火把点点,乍合乍散,显然斗得激烈。
  那处隐隐传来婴儿啼哭,明日心头一紧,抢步过去。
  到得近前,却见剧斗已停,一干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地呻吟,只一条白影立于当场,似定似动。
  别院门口,车福与另两个仆人打扮的老者正以一种奇怪的阵式与白影对峙。
  来敌只有一个,明日略松口气,挞懒业已站到身边,喝道:“统统住手!”
  白影倒也听话,拔地而起,翩翩落在他们跟前。
  明日没来由哆嗦一下,那是他面对一个不愿面对者的反应——被他害得不男不女的达凯!
  其一袭白袍,相貌依旧英俊,惟多了些阴柔之气,达凯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舅父,我闻表妹生子,不远千里赶来道贺,这些奴才就这样接待前姑爷么?”
  说话间,达凯的目光缓缓扫过明日,如果那目光是刀,相信他已被割成了一片片。
  夜风袭骨,四周了无声息,明日与达凯的恩怨尽人皆知。
  “你又是何苦……”挞懒看看达凯,又看看明日,眼神复杂,叹了一口气,满含愧疚,竟说不出话来。
  “舅父,你已将表妹许于我,缘何又许于这小子……”达凯忽然语气激愤,一步步逼近,一股凌厉的气流扑面而来。
  明日毛发一紧,这厮的大水法精进许多,不敢再藏拙,暗运日月诀,日月曌蓄势待发,全神戒备。
  “不得对大将军无礼!”车福与两老仆保持那奇怪的阵式挡住达凯,大水法的杀气随之一滞。
  明日油生感应,顿时明白那奇怪阵式的奥妙——与当日张三疯与宗印对付教尊的互搏互补同出一辙,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下从来就没有无敌的武功!
  他同时暗暗心惊,车福这三人的合力,竟不亚于绝世高手。
  “达凯,教尊既传你‘大水法’,又怎会没想到今天?”挞懒怜惜中带着无奈,“我只你一个外甥,不想伤你,还是回去吧。”
  原来车福等人亦受过教尊的指点,才可以克制大水法,真正实力未必有那么厉害。
  明日稍稍坦然,面对紧闭的院门,生出闯进去的冲动,他的妻儿——楚月和明亮一定在这所别院中。
  “舅父,我今日动不了他,春猎之日还动不了他?表妹,到时我一定续娶你,还有你的宝贝儿子,呵呵呵……”达凯起纵退去,刺耳的尖笑越去越远,相信整个亲王府都听得见。
  看着达凯鬼魅般地消失在夜色里,明日心情陡然恶劣,自觉没把握保护自己的妻儿,更没把握胜过这个人妖,再一次后悔当日没杀之。
  转头间,他瞥见岳父挞懒眼神异动,似有感而发,没来由心头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