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英]尼克·霍恩比    更新:2021-11-25 13:48
  你要去跟谁碰面?”
  他还是不说。
  “狄克,你有对象了?”
  沉默。
  “我不敢相信。”巴瑞说:“这世界上的天理在哪里?在哪里?天理!狄克要去赴火辣辣的约会,洛上了茉莉·拉萨尔,而他们之中最帅也最聪明的人居然两手空空。”
  他可不是在试探。没有一点偷瞄看他是不是击中目标,没有一点迟疑看我是不是要插话;他知道,我感到被打垮而同时又沾沾自喜。
  “你怎么会知道?”
  “噢,拜托,洛。你当我们是什么?狄克的约会让我比较困扰。狄克,这怎么发生的?可有合理的解释吗?好、好。星期天晚上你在家,因为你帮我录了Creation的B面合辑。我星期一晚上跟昨晚都跟你在一起。那只剩下……星期二!”
  狄克不说一个字。
  “你星期二上哪里去了?”
  “只不过跟几个朋友去看一个演出。”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我猜有一点,星期六晚上的时候,但是巴瑞不可能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是哪一种演出让你一走进去就认识别人?”
  “我没有一走进去就认识她。她跟我在那里碰面的朋友一起来的。”
  “然后你今晚还要和她见面?”
  “对。”
  “名字呢?”
  “安娜。”
  “她只有半个名字吗?是吗?安娜什么?安娜·尼歌尔(Anna Neagle)?绿色小屋的安娜(Anna Green Gables)?安娜康达(Anna Conda)?说啊。”
  “安娜·摩斯(Anna Moss)。”
  “安娜·摩斯。长满苔藓。苔藓女。”
  我以前听过他对女人做这种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这样。我以前有一次跟萝拉谈过,因为他也对她玩这种把戏:某个跟她的姓有关的愚蠢双关语。我现在记不得是什么了。躺平(Lie-down)、躺上去(Lied-on)之类的。而我痛恨他这么做。我要她当萝拉,有一个甜美、漂亮、女孩子的名字,让我在想做白日梦时可以幻想。我不要巴瑞把她变成一个男的。萝拉,当然,认为我有点狡猾,认为我是想要女生维持柔柔软软又娇滴滴的傻样子;她说我不想把她们跟我的弟兄们一样看待。她说的对,当然了——我是不想。不过这不是重点。巴瑞这么做不是为了支持男女平等;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怨恨在心,因为他想破坏任何萝拉或安娜或其他人在我们之中制造的情爱幸福。他很敏锐,巴瑞。敏锐而恶劣。他了解女生名字所包含的力量,而且他不喜欢。
  “她是不是全身毛毛绿绿?”
  刚开始本来是开玩笑——巴瑞是这场控诉的魔鬼检察官,狄克是被告——但现在这些角色已经开始成形。狄克看起来自责得要命,而他所做的不过是认识了某个人。
  “别再闹了,巴瑞。”我说。
  “噢,对,你会这么说,对吗?你们两个现在一个鼻孔出气了。打炮者联盟,是不是?”
  我试着对他耐心一点。“你到底要不要去酒馆?”
  “不去。全是屁话。”
  “随你便。”
  巴瑞走了;现在狄克觉得很自责,不是因为他认识了某人,而是因为我,因为没有人陪我喝酒。
  “我想我还有时间很快喝一杯。”
  “不用担心,狄克。巴瑞是个蠢蛋可不是你的错。祝你今晚愉快。”
  他突然对我露出由衷感激的表情,足以让人心碎。
  我觉得我好像一辈子都在进行这种谈话。我们中间再没有人还年轻气盛,然而刚刚发生的事有可能在我十六岁时发生,或二十岁,或二十五岁。我们长大到青少年然后就停滞不前;我们擘画出地图,然后让疆界停留在固定的地方。为什么狄克跟某人交往让巴瑞这么难受?因为他不想看到电影院队伍中有暴牙穿连身帽夹克那样的男人传来的笑容,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担心他的人生会变成怎样,而且他很寂寞,而寂寞的人是所有人里面最尖酸刻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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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劳碌命”(1)
  14
  自从我开了这家店以来,我们一直试着要卖掉一张由一个叫“席德·詹姆斯体验”(Sid James Experience)的演唱组体出的唱片。通常我们解决掉我们无法转手的东西——降价到十分钱,或者丢掉——但是巴瑞爱极了这张专辑(他自己就有两张,以免有人借了一张不还),而且他说这张很稀有,说有一天我们会让某个人非常开心。其实,这已经变成有点像个笑话了。常客们会问候它的近况,然后他们在浏览时会友善地拍它一下,有时候他们会带着唱片封套到柜台来好像要买,然后说:“开玩笑的!”然后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
  无论如何,星期五早上,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家伙翻看着“英国流行歌曲S-Z”区,因惊喜而倒抽了一口气,然后冲到柜台前,把唱片封套紧紧抱在胸前,仿佛生怕有人会将它夺走似的。然后他拿出皮夹付钱,七块钱,就这样,毫无讨价还价的意思,对他所作所为的重大意义毫无认知。我让巴瑞招呼他——这是他的时刻——而狄克和我监看每个动静,屏气凝神;这就好像有人走进来把汽油浇在身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我们不敢呼气直到他划下火柴然后全身着火,当他走了以后我们笑了又笑、笑了又笑。这给了我们力量:如果有人可以直接走进来然后买下“席德·詹姆斯体验”的专辑,那么当然随时都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自从我上次见到她以来萝拉已经有所改变。部分原因是因为化妆,她为了上班画的,那让她看起来比较不烦躁、不疲倦、有自制力。但不仅仅是这样。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也许是实际的事情,也许是在她的脑海里。无论是什么,你可以看出她认为她已经展开人生新的一个阶段。她还没有。我不会让她得逞。
  我们到她工作附近的一家酒吧——不是酒馆,是酒吧,墙上挂着棒球选手的照片,还有用粉笔写在布告栏上的菜单;没有生啤酒手动泵,以及西装笔挺喝着美国瓶装啤酒的人们。人不多,我们单独坐在靠近后面的包厢。
  然后她单刀直入地说:“那么,你好不好?”好像我不算什么人。我喃喃地说了几句,而我知道我快要克制不住,我很快就要冒出来了,然后,就这样,砰,“你跟他上床了没有?”然后一切全部结束。
  “这就是你要跟我见面的原因?”
  “我想是吧。”
  “噢,洛。”
  我只想把问题再问一遍,立刻问。我要一个答案,我不要“噢,洛。”和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要我说什么?”
  “我要你说你还没有,而且我要你的答案是真的。”
  “我不能那么说。”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无法直视我。
  她开始说别的话,但是我听不见。我已经在外面的街上,推开所有的西装和雨衣,愤怒反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去听更多吵闹、愤怒的音乐会让我觉得好过一点。
  第三部分
  “天生劳碌命”(2)
  隔天早上那个买“席德·詹姆斯体验”专辑的家伙来店里换唱片。他说那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音乐。
  “你本来以为这是什么?”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说:“别的。”他耸耸肩,然后反过来看着我们两个。我们全都望着他,挫败、惊骇;他看起来很尴尬。
  “你整张都听过了吗?”巴瑞问。
  “到了第二面中间时我把它拿起来。不喜欢。”
  “回家再试一次。”巴瑞绝望地说,“你会慢慢爱上它,它是细水长流型的。”
  这家伙无助地摇着头。他已经下定决心。他选了一张“疯狂一族”演唱组的二手CD,而我把“席德·詹姆斯体验”重新放回架上。
  萝拉下午打电话来。
  “你一定知道这会发生。”她说:“你不可能全然无准备。就像你说的,我跟这个人住在一起。我们有一天一定会遇到这件事。”她发出一声紧张并且,在我的想法看来,极度不妥的笑声。
  “更何况,我一直试着告诉你,这不是真正的重点,对吗?重点是,我们把自己搞得一团乱。”
  我想挂断电话,但是人只有为了再接到电话才会挂电话,而萝拉干嘛再打给我?一点理由也没有。
  “你还在线上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曾经跟这个人共浴(就那么一次,许多年以前,不过,你知道,共浴就是共浴),而我已经开始觉得很难记起她长什么样子。我在想:我真希望这个阶段已经结束,我们可以继续到下个阶段,你可以读着报纸看到《女人香》(Scent of a Woman)要在电视上播,然后你对自己说,噢,我跟萝拉一起看过的那个阶段。我在想:我应该要争吗?我要用什么争?我在跟谁争?
  “没事。”
  “如果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再约出来喝一杯。如此我才能好好解释。我至少欠你这么多。”
  这么多。
  “要多到多少才算太多?”
  “你说什么?”
  “没事。听着,我得走了。我也要工作,你知道。”
  “你会打给我吗?”
  “我没有你的号码。”
  “你可以打到我上班的地方。我们再找时间见面好好谈一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