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南飞雁    更新:2021-11-25 13:21
  没钱就喝西北风去!”朱诗槐破口大骂道,“这群狗娘养的王八蛋,比大清的官员还他娘的黑!正经生意不好做啊。逼急了老子,老子也走私!”
  赵仁天嗫嚅道:“涨价倒是没什么,反正市面上咱生意盘子最大,市价还不是咱定的?就怕奉天府里那帮老毛子士兵,个个都有枪,万一惹毛了他们怎么办?”
  “那也不行!海关加税了,我有什么办法?你把海关加税的印花贴在酒箱子上,让他们都知道,是海关提的价!他奶奶的,又图便宜又想剥皮,甘蔗哪儿有两头甜的?”
  “这么一来,走私的酒就好卖了,会不会冲击咱的生意?”
  “老毛子的军舰就在外头守着,能走私进来多少?些许一点货,冲击不了咱的生意!有点走私也好,让洋鬼子自己看看,多出来的钱都他娘的去哪儿了!”
  赵仁天见他真的动了气,也不敢再待下去引火烧身,就打算溜出去。可朱诗槐叫住他道:“你给那个沃龙佐夫打个电报,问什么时候来提货。他娘的洋鬼子,前些天还刀架脖子来催问,这几天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了?”
  其实这才是朱诗槐最担心的地方。朱诗槐不惜借贷弄来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的货,不知不觉已经是往霸盘的路子上走了,眼下要是不能马上卖出去,可就生生砸在手里了。俄国银行提供的是短期贷款,三个月必须还本付息,这可是要命的事!赵仁天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当天就给沃龙佐夫发了电报,报了价钱,又问他们何时来人取货。不料沃龙佐夫的回电迟迟不来,朱诗槐和赵仁天一直苦等了四天,才盼来一纸回电,居然是说有酒喝了,你们要是送货上门,再把价钱降低四成,或许还能考虑。
  赵仁天一见电报两条腿就站不住了,哆嗦着身子来找经理。朱诗槐正急得脑门子撞墙,看了电报竟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赵仁天,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中计了!”(奇书网 www.Qisuu.Com)
  55老虎能奈小虎何(2)
  赵仁天也看出来是有人精心设局,只是不知道来者是何方高人,苦笑道:“经理,咱别傻等了,我带一批货去趟奉天,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诗槐有气无力道:“咱俩都去,我还能坐得住吗?三万两的贷款啊……三个月一过去,银行的人敢摘下来那把军刀,砍了我的头!”
  两人不敢再耽误片刻,带了一批货日夜兼程赶往奉天。时值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路上湿滑难行,带的又是易碎的货物,一路上走得极其缓慢。两人猫身在马车里,不知是冻的还是心里着急,都是脸色蜡白。好不容易到了营口,一行人在路旁的客栈里打尖歇息。朱诗槐和赵仁天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子酒菜,谁也没心思吃饭。朱诗槐勉强吃了半个包子,一颗心早飞到奉天了。赵仁天劝道:“经理,过了营口路更不好走了,您好歹吃点儿!”
  “我吃不下啊!一路上我想了不少事情。在大连这几年,扪心自问,我替洋人做了不少缺德的事,同行也都得罪完了。走私这么多货,动静肯定不小,怎么就没一家商号来跟咱提个醒呢?众怒难犯啊!难道这就是老天的报应吗?……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知道我也不愿当亡国奴,这不都是世道逼的嘛!”说着,朱诗槐不禁落泪道,“我算明白了,洋鬼子没一个好人!别看我现在跟他们喝酒聊天,关系挺好,可那都是银子喂出来的!一到事儿上,他们会照顾我吗?本来好端端的生意,又是加税又是盘剥,害得价钱不得不涨上去,还耽误了工夫,硬是给别人乘虚而入了!还是中国的衙门好啊,拿了钱还能给你办事……”
  赵仁天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朱诗槐是有名的“朱使坏”,他跟着朱诗槐这几年,没少挨别人冷嘲热讽。他刚想说什么,视线却被旁边桌上的人吸引过去了。他的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颤声对朱诗槐道:“经理,你看!”朱诗槐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邻桌是三个刚进来的脚夫模样的人,不是自己带来的那些,一个个穿得很寒酸,破棉袄上露着棉絮,脚上的棉鞋也是湿漉漉的,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喝酒的兴致。一个年轻的脚夫道:“二叔,您给我倒一碗洋人的酒,就一碗,让我尝尝呗?”
  老脚夫瞪了他一眼,道:“哪儿凉快去哪儿,别打这酒的主意!过年就指望这个呢!”
  中年脚夫笑道:“爹,给他倒点尝尝嘛!运了十来天了,价钱又不贵,就倒一碗大家都品品,也当一回洋人嘛!”
  老脚夫摇头道:“全是他娘的败家子!一坛子酒六斤,倒手就有快一两银子的赚头,你们都傻了吗?咱年年送货,哪儿见过这么好的生意?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想喝,就喝咱本地的人参酒吧。”
  朱诗槐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他朝赵仁天使了个眼色。赵仁天会意,端了壶酒过去,满脸含笑道:“老哥哥,我们掌柜的说了,请你们爷仨喝壶酒。”
  老脚夫一怔,忙笑道:“这咋整的,哪儿能让大兄弟破费呢?”
  “一壶酒而已,交个朋友嘛!”赵仁天拉椅子坐下,给他们三个斟了酒,装作若无其事道,“老哥,你们爷仨儿怎么称呼呀?”
  “我姓牛,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侄子!我们爷仨是拉车的把式,来回送货的。”
  “哪个车行的?”
  “大兄弟笑话了,我们平常种地,入了冬地里没活儿,做点小买卖好过年嘛。今年东北的洋人多,伏特加生意好,我们屯子里所有男的都出来拉货了。”
  赵仁天一惊,道:“你们拉的都是洋酒吗?从哪儿拉的货?”
  “大连!”老脚夫神秘地左右看看,道,“走私的,便宜!人家洋行里走海关进来的酒,提货价一斤要一两八钱,到了市面上就是二两,有的还得高!可这走私的酒,我们提货才一两一,送到奉天的店铺里就是一两三!真他娘的过瘾哪。”
  赵仁天已是大汗淋漓,道:“老哥,你们拉几趟了?提货得有本儿啊,您这本钱哪儿来的?”
  中年脚夫喝了碗酒,笑着低声道:“不瞒老哥你说,这是东三省胡子头左大爷的买卖!左大爷说了,头一趟提货先赊着,拉到奉天挣了钱再还上!要不然,就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哪儿有本钱做洋人的生意啊!”
  “就没有人卷了货跑吗?”
  “谁敢跑啊?左大爷是什么人物,谁提的货,住哪疙瘩都登记了,穷人谁敢得罪左大爷?再说了,这玩意儿也就前几趟是白跑,底下再拉货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了!我们这是第七趟了,一天都舍不得歇!咱穷人有的是力气,在家闲躺着不也得吃饭?连本钱都不用出,这没本的生意去哪儿找去?”
  年轻脚夫喝得满脸通红,道:“上回拉到奉天,没来得及送进城去,人家俄国人都等不及了,直接穿着大衣在雪地里等呢!来一车收一车,我们赶得晚了,早去的卖到一两四一斤,老毛子真有钱!”
  赵仁天还想再问,一旁的朱诗槐缓缓站起,悠悠一叹道:“老赵,别问了。咱该走了!”赵仁天跟爷仨儿拱了拱手,快步随朱诗槐走出了客栈。两人站在风雪之中,好半晌儿谁也没说话。凛冽的寒风刺骨冰凉,朱诗槐呆呆地立在雪地里,眼泪随着大片的雪花跌落下来。赵仁天从没见过经理掉眼泪的模样,一时懵懂着不知说什么好了。良久,朱诗槐默默地擦了泪水,道:“老赵,圣彼得洋行完蛋了!”
  55老虎能奈小虎何(3)
  赵仁天安慰道:“或许他们也快撑不下去了,他弄不来那么多伏特加!”
  “我真他娘的不甘心,怎么会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败了!”朱诗槐哀叹道,“真狠啊!提货价一两一,咱们是一两八,人家到市面上最高也比咱的提货价低!这生意还能做吗?”
  “经理,咱报官吧?让官府收拾他左老大!”
  “咱们洋行是在洋人的地盘,左老大是在朝廷的地盘,你去哪个衙门报官?谁答理你!左老大在东北经营多年,现在又办实业、开矿山,做正经生意了,你能扳得倒他吗?何况这根本不是左老大的计策!”
  赵仁天吃惊道:“经理,您看出来谁跟咱过不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个商界奇才!你看咱们这车队,花大价钱雇的,没走二十里地就要歇息,要讨赏钱,不给就故意倒一辆车碎两瓶酒,这得多少银子才能运到奉天!可人家凭一招提货赊账,好嘛,全东北的人都给他送货!宁肯自己摔倒了,也不会叫货有个闪失!这个‘取天下力为我所用’的计策,左老大他一个土匪头子能想出来吗?”
  “咱也别去奉天了,这就回大连,请老毛子查走私,断了他的货源!”
  朱诗槐带着愧色,摇头叹道:“晚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是囤积了一大批货,故意要整垮我朱诗槐啊!再说了,老毛子都是见财如命的,他们走私的酒也是从海参崴过来的,又不用过海关,一斤的成本也就七钱,他们卖一两一,稍微给洋人点好处……十冬腊月的天气,你以为老毛子肯出海查走私?一个个抱着酒瓶子猫在家里喝酒呢!”
  赵仁天真的着急了:“那咱也不能等死啊!银行就给三个月,这都过去一多半了!”
  “没办法,降价吧。咱的提货价也降到一两一!”
  赵仁天目瞪口呆道:“可咱是过了关交了税的,一两一连本钱都回不来!”
  “还回他娘的本儿呢,能收一点收一点吧……我就怕左老大威胁这些老百姓,不让运咱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