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作者:九月树    更新:2021-11-25 13:15
  沙岩的社会活动能力强,广泛地接触社会各个阶层。因为他从不隐瞒自己的鲜明观点,在东江全县相当一部分同龄人中,在二中的青年教师和听过他的课或认识他的学生中,他几乎成了一部分人的偶像。
  沙岩老师的政治讲座如期开课了,不是由沙岩自己挑的人员,也不是只限了教师听,而是所有有兴趣的人都可来听。每星期上三节,安排在周一、周三和周五的第七节,那是各班的文体活动时间。
  刚开始,因为“哲学家老沙”的名头对学生们的吸引,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许多学生都来了,坐得满满的一教室,连教室外面门口窗下都站满了。可是,好景不长,能够坚持下来的不多。到第二周的第三节课,就只剩下两个年轻老师了。他们一男一女,是想真的为自己充一充电的。沙岩的讲座如行云流水,极有文彩,他从不用讲稿,如演讲一般,侃侃而来。他们听得非常认真。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坚持听他课的老师,两周后工作被“正常调动”了,那位男老师被安排去管学生食堂,女老师被安排去管理物理实验室。这场轰动一时的沙岩政治讲习班从此悄无声息地宣告结束!马副校长在听了宋云芳的汇报后,极为轻蔑地在鼻腔深处哼了哼,嗫嚅道:“不知天高地厚吭——吭——,哗众取宠吭——吭——,轻狂之徒吭——吭——!吭——吭——,吭——吭——”
  沙岩照常做属于他自己的一份工作,照常调侃。照常去为小玫补课,偶尔为她代一代初二的数学。按人们的理解,他仍在谈他没有结果的恋爱。
  他抽上了烟,时而更喝上了酒!
  十月中旬的一天,教务处通知沙岩,初一年级有个老师回家办理母亲的丧事,让沙岩去代理一周的语文课。
  第一天上讲台,讲解记叙文《一件珍贵的衬衫》。那故事描述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周恩来总理的专车在马路上行驶时,被一个年迈的老工人撞了一下——人撞车的奇迹只有中国才有吧?人比车快这本身就充满传奇色彩,到底人伤还是车伤书中不见提——老工人的衣衫被蹭破了,在总理的反复关照下,司机送了一件新衬衫给那位老工人。那位老工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泪水差不多溢满了金水河。他将那件在总理的关怀下得来的新衬衫从此当成了传家宝,并把这个动人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讲给人们听,讲给他的儿孙们听,还表示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课讲下来,沙岩憋了一肚子气去找梅兰。他将课本重重地砸在条桌上,喊道:
  “这是什么狗屁玩意!你瞧你瞧你瞧瞧——这上面散布的是一种什么逻辑,一种什么样的道德观念?且不说到底是人撞车还车撞人,到底这车撞不过人的神话是否可信,撞了就应该赔偿人家损失,这是一个连三岁小孩也懂的道理。编教材连最起码的现实规律,连最起码的法律常识也不顾,信口胡说,一切都统统地他妈被颠倒了。这些人也太无耻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还看不出,你怎么也如此昏昏噩噩?依我看,这些人简直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了!你想啊,周总理为什么伟大,为什么那么受人景仰,就因为他是一个平民领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身上,时时处处体现的是一种与普通人一样的平民风范。可这种文章把他的形象给彻底地损坏了,把人们心目中的伟人给玷污了!”
  “那你刚才怎样讲解呢?”
  “我才没有按那参考书讲呢,什么体现了总理的高尚品德和伟大人格,体现了他对人民的关怀,更体现了人民对他的崇敬和爱戴之心。狗屁!我叫学生们讨论,如果我们自己开车撞了人,或者一个普通人开车撞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同学们怎么说?”
  “有个学生说,他家楼下有个人想自杀,去公路上撞车,没死。结果他们家人去闹,司机有口难言,只得老老实实为他赔付了一大堆什么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陪护费等等等。最后,那伤者家属还不干,追到司机家里大吵大闹,教训他以后要好好开车,头脑放清醒点,眼睛看清楚点,如此如此,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倒像是人家有意要撞他似的。学生还问那个老工人是否也是找总理的车要自杀,如不是,更要去问问他们,是不是也要头脑放清醒点,眼睛看清楚点!我跟学生讲,周总理是人,不是神,是人撞了人就得赔,连古人都懂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现在我们社会主义法制国家!不赔就连人的资格也降低了,更甭说当神了!”
  “歌颂领袖嘛,你何必那么计较方式方法,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不对人们心目中爱戴的领袖或伟大人物进行歌颂?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一件小事》……”
  “这和《一件小事》根本不同,那是真正的对美好东西的赞颂,是真正的美,是伟人对普通劳动者的真挚情感,那种文章与这种狗屁文章相比,有着本质区别的。这是什么,是他妈愚民宣传!是把驴蹄子当成马屁去拍!你老弟不是要当作家,当诗人吗,我告诉你,在中国,有一点骨气的文人永远站不起来,混得不错的那些,都是或多或少拿自己的人格和良心去换取一杯把残羹剩水的人。文学救不了中国,中国也不需要文学。”
  “你也太武断了吧?”
  “不信你试试!”
  “我不要试,倒是你自己等着瞧吧!据我的推测,你在学生中讲的这些道理,很可能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有学生将沙岩上课没按课文内容讲的事儿反映到教务处。晚自习时,申主任和宋云芳二人专程去沙岩讲语文课的那个班要肃清流毒,让同学们端正认识。可怜那些孩子们,特别是积极发了言的那几个,全被训斥得差点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这个沙岩吭——吭——,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向初中生放毒呢!吭——吭——,以后不要叫他去初中年级代课,谁安排他去代课的?吭——吭——”马副校长听说这事后,大为光火道。
  “是我和宋书记,当时也是因为正缺人,又因为他自动为小玫代初二数学的。”
  “这事不怪老申,是我的主意。”宋云芳姿态高,主动承担责任。
  “我早说过,这个沙岩吭——吭——,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今后都要对他严格一些。年轻人哪,放松了思想改造,不得了啊吭——吭——,不要真的到时给我们学校捅个什么大篓子来,就晚了!”
  “这事我来管!”宋云芳拍着她那干瘪的胸脯道,“我是负责抓全校团工作的,小沙是团员,我有责任抓一抓他的思想工作,是该对他的政治思想和意识形态方面进行补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