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黎汝清    更新:2021-11-25 12:31
  ……”
  “你这套理论让我挺高兴!”
  “就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吧,英、法、德、苏、日、中……视遍环球,哪里不是一片瓦砾堆?美国汗毛没伤着,日本的气球炸弹落进丛林里,炸死几个守林人。……再给三年级学生上上历史课:二次大战全世界死了多少人?5200万,可是。美国只是死了35万人,还没有莫斯科保卫战的一次战役死的多,我们却成了二次大战的头号胜利者!”
  “我听你一说,觉得有点假孤立,瞅准了时机再出兵!”康妮心领神会地笑笑说,“这叫别人开荒我种谷,别人拉网我收鱼!”
  “我还有个危险的想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那你最好不说!”
  “你知道我会反着来!”
  “那你就说。”
  “我觉得我的思考是世界级的!”
  “要不要给你录音?”
  “到时候我会自己写出来,免得别人窃取了我的发明权。”
  “那好,记者采访到此为止。”康妮故意把笔记本啪哒一合,“老实说,你说的这一套‘菜园理论’没有一点新东西!”
  “这样,我还得顽强地向你推销点旧东西,甘心中你的激将法?”
  “当心你的床下有窃听器!”
  “那我们可以笔谈,让我写在你的本子上。”
  果然,康妮把本子递给我,我装模作样的写道:
  “管他妈的什么共产主义、资本主义,只要对国家有利就是好主义,你把苏联演变成资本主义,未必就是美国的福音,在没有出现共产主义之前,照样打得你死我活,世界上数不完的战争,有几场是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打的?英国的炸弹是丢在柏林而不是莫斯科;袭击珍珠港的也不是苏联红军。有时内战比外战打得还厉害。英法百年战争也不是为了什么主义才打的!……”
  “好啦,好啦,别卖弄西点军校的那点小知识啦,现在美国国内反战浪潮越来越高,我看,威斯特莫兰心里也明白,现在是上马容易下马难,美国目前需要的不是你的菜园子,而是怎样才能从泥潭里把腿拔出来!……”
  “这我倒要听听记者的了,你不能白白在西贡呆了四五天啊。……”
  “我看,得打出个有利于谈判的局面来,美国不能丢面子!”
  “士兵们要为这面子丢性命。……”我心头荡漾起一种深沉的悲哀,“我们进入丛林的搏杀有什么价值呢?能不能保住面子还很难说。”
  “据我观察,国内的决策层正在谋求政治解决,但必须作出强硬的姿态,以免越共要价太高。”
  “那么现在都在解难题?”
  “你指的是什么难题?”
  “不撤出,就得继续升级;要撤出,西贡政权就完蛋!现在是找一个既能撤出又不完蛋的答案来。……”
  “看来,我们得安排自己的行程了!’慷妮勉强地笑笑,“明天我还可以当一天代理护士,后天,史坦利少尉来接我回昆嵩,然后和威斯特莫兰一道回西贡。……在西贡住多久,我还不知道。也许我先把稿子发回去,等你回西贡。……”
  “恐怕等不到了,医生讲两周之后才能痊愈,我在这里整理我的《战地手记》。颇不寂寞,只是少了个拌嘴的。……”
  “我一定在西贡等你!”
  “那你要多给报社写几篇:《安德森上尉访问记》!”
  “但我希望你的《战地手记》不要写成《反战言论集》。……你准备怎么走?”
  “我从这里去昆嵩,然后乘飞机。”
  “何必往后返?你从这里去波莱古空军基地有多好?可以节省一点路。……”
  “不!我还要去昆嵩看看杰克逊军士长,他伤得很厉害。……”
  (三)阿纳汉娜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二十七
  康妮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轻声地对我说:
  “你们在越南听河内的广播吗?”
  “我们对北越的电台一直是施放干扰的!”
  “我用短波可以收到,我这里有个收录机,你想听吗?”
  “有必要吗?反正是进行反美宣传,臭骂美国佬!”
  “我敢说你错了,北越的心理战是很高明的,你不觉得我们的心理战太差劲了吗?”康妮郑重地说,“北越人是很精明的,你听说过二战时期日本有个冻京玫瑰’,德国有个‘轴心国莎莉’吗?……”
  “当然听说过,我也知道北越有个‘阿纳汉娜’,……那又怎么样呢?”
  “她们的手段如出一辙,是瓦解我们军心的能手,阿纳汉娜更是高出一筹,显然,我们的心理战要向他们学习!……”
  “你是不是想让这个阿纳汉娜来瓦解我?”
  “就是这个意思。”
  “那好,我倒要试试我的承受力了!”
  “他们每天有长达一个小时的对美军广播,我只选了几段,你听!……”
  康妮打开了袖珍收录机:柔美婉转明朗活泼的美国音乐立即把我抓住了,接着响起深情典雅轻柔的女广播员的声音:
  “亲爱的美国士兵阿哥们!我是喜爱你们关怀你们希望你们幸福的阿纳汉娜!……”略带忧郁低沉的标准的纽约口音显得特别情深而真诚,我能想象出她的美貌和温柔,“祖国和亲人在想念你们,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妻子、情人盼望你们早日回来,现在,我来给你们唱一首歌!”
  我的心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简直是在你的枕边向你轻语、调情,我仿佛听到我的父母和妹妹在召唤我。接着就响起了我从小就会唱的歌:
  在那美丽的斯瓦尼河畔,千里遥远,
  有我故乡的亲人,我终日在思念,
  世界上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走遍
  但我仍然怀念故乡的亲人,在那古老的果园。
  幼年时,我常在农场里,到处游玩,
  我曾在那里愉快歌唱,度过幸福的童年;
  幼年时终日和弟妹们,尽情玩乐,
  但愿再侍奉慈爱的父母,永远留在他们身边。
  我周身波动的热血在这歌声中摹然凝住了,眼里滚动着泪花,觉得我的妹妹站在特拉华河畔的田庄里,瞩望着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这首歌竟然有这样大的魔力,使我无法不听下去:
  我家在丛林中的小茅屋,我多么喜欢,
  不论我流浪到何方,它总使我怀念;
  何时再看到蜜蜂飞舞在蜂房边,
  何时再听到悠扬的歌声,在可爱的果园。
  走遍天涯,到处流浪,历尽辛酸,
  离开故乡,离开亲人,使我永远怀念。……
  我的泪珠滚落下来,浑然不觉地加入了阿纳汉娜的合唱,我已经忘了她是敌台的播音员,而是我的亲妹妹。歌声一停,她就用轻柔的声音和关怀的语调跟美国阿哥们谈心;
  “你们为什么到越南来打仗?越南人对你们并没有仇恨,你们也有父母兄妹,为什么到越南来杀害无辜?越南人为了自由幸福才打倒鱼肉人民的腐败的西贡政府,你们为什么来为不得人心的西贡政府卖命?
  “美国的士兵阿哥们,你们在丛林里受尽了苦难,吃尽了苦头,死在丛林里,谁来找你?你死在别国的土地上,你的灵魂永远得不到安宁。……你们看见了吗?你们有多少弟兄断了腿断了手,回国怎么谋生?你们死在战场上,用绿色尸袋装运回家,发着尸臭,你们家人见了多么伤心?……
  “我知道你们是不愿意上战场的,是那些为了自己前程的军官们逼你们投入战斗的,为了和平,为了民主,为了自由,反对战争,你们应该倒转枪口。……”
  这种软刀子杀人的宣传太狠毒了,每一句都紧扣士兵的心弦。她绝不长篇大论枯燥地解说,而是和你促膝谈心,句句打中要害,音乐又起:
  阳光明媚照耀肯塔基故乡,
  在夏天,黑人们十分欢畅。
  玉米熟了,草原处处花儿香,
  枝头鸟儿终日歌唱。
  有谁料想,不幸的命运却来拜访,
  奉命参战,开赴越南南方,
  黑人就要离开家乡,
  别哭吧,姑娘,不要悲伤。
  告别了姑娘,来到战场,
  只见火海刀山,丛林莽苍苍,
  我不知道为谁打仗,
  更不知死在何方!
  别哭吧,我的姑娘,你别悲伤,
  我不愿意向越南人开枪,
  我要活着回去,拥抱你呀,我的姑娘!
  你莫要悲伤,莫要悲伤,我要退出战场。
  回到你身旁!……
  阿纳汉娜用温柔的声音向黑人士兵展开了进攻:
  “黑人士兵阿哥们!你听过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讲演吗?你们知道黑人在美国受到歧视吗?你们本身是不自由的,还要到越南来维护自由不是受了骗吗?
  “黑人弟兄们,听听你们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话吧,他说,‘现在是从种族隔离的黑暗、荒芜的峡谷踏上种族平等的阳关大道的时候了。……黑人在没有获得令人振奋的自由平等以前,他们是不会平息他们心中正义的愤懑的,因而,1963年不是斗争的结果,而是开始。……
  “你们明白马丁·路德·金所说的意思吗?你们应该从越南撤回美国去,为自己的平等、自由而战斗吧!……”
  他们的宣传真是太厉害了1它在挑起美国国内的种族冲突,能让美国后院起火。我正想关掉收录机,结果优美的音乐又起:
  一个人要走完多少路,方才能称作人?
  白鸽要飞越多少大海,才在沙家里安眠?
  炮弹还要飞舞多少回,才能永远销毁?
  亲爱的朋友啊,这答案就在你眼前。……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回,才能看见青天?
  人类要得到自由幸福,要忍耐多少年?
  还要牺牲多少生命,才能换来觉醒?
  亲爱的朋友啊,这答案就在你眼前!……
  我把收录机关掉了。这是美国风行一时的歌曲。在国内时我也只是一般地听听唱唱,绝没有想到它有今天晚上这样大的渗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