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黎汝清    更新:2021-11-25 12:31
  “我给你设计三个前程供你选择!”我的语气冷峻,透着某种寒气,“先说坏的!……”我顿了一下,语气略略和缓了一些,“如果你还是坚持爱情至上,为你心上的女神献出一切,很可能支队一个决定,给你一个处分,遣送回国,如果你持想不通乃至抗拒的态度,很可能开除党籍、军籍后押送回去。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尽管我在医院当副政委时有一条缺点叫温情主义,但我现在是站在部队的铁的纪律一边。……根据现在国内的政治情况,你回去的景况绝对不是美妙的;
  “还可能出现一种情况,就是你做的最坏的打算,和阿娟去跳崖殉情,背叛了祖国背叛了解放军,背叛了父母,也使阿娟的父母失去了爱女,葬送了你们两人的美好前程和年轻的生命。因而也就毁灭了你们的爱情,这是你的误区,也是一种愚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罪衍!”
  我看到乔文亚的目光深处倏然微震了几下,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神态,他失魂落魄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先说不好不坏的!”我不想顺着他的心绪说,声调依然很严厉,“你们稍微有些收敛,知难而退,把感情慢慢淡化,忍受那种失恋的痛苦。你也带一个沉重的处分回去,很可能脱掉军装,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却还不算大悲剧。……”
  我看到乔文亚心悬气敛,凝神倾听。在理智地权衡利弊,显然,这两种状况他都不愿意出现,面带凄楚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最妥善的完成(我不说结束)这段异国罗曼史,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你要有一个诚恳的深刻的检讨,在领导上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下,争取淡化处理,搞一个不必写在档案里的口头批评,幸好,你们的问题只有少数人知道,即使有人猜测也没有真凭实据,又加牵扯到两国关系,不是仇人,一般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这是你转弯的有利时机,如果你们在悬崖前悄然止步,感情的波涛就像水上的波纹很快消失。……”
  “不!我不能!”乔文亚绝望地叫起来,打断我的话头分辩说,“我不能放弃对阿娟的感情!……”他吁吁地喘着,像是跟谁刚刚决斗过似的。
  “你必须放弃那该放弃的!”
  “我不明白!”
  “如果你在一个珍宝馆里爱上了一颗闪烁着异彩的明珠,爱不解目,可以;如果你想据为己有,很可能还没有拿到时就锒铛入狱。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军纪国法是必须遵守的,那不是禁铜,而是卫护国家、人民和革命利益的保证。你想想吧,如果我们的施工部队每个成员都在越南找一个阿娟,那还能不能完成国际主义任务?在越南南方作战的士兵会不会倒转枪口来保卫他们的姐妹和女友?那么从支队到大队各级组织怎么向‘五个伟大’交待?怎么向越南人民交待?你说你们的爱情没有妨碍什么人,可是,阿娟是不是影响了民兵分队的工作?你们两天两夜找回了几块飞机残骸?你们的爱情是纯洁的却也是极端自私的,你们爱情的炽烈不过是一种男女私情的狂热!没有共同的信念,没有共同的事业心,就是没有基础的爱情,双方条件稍有变化就会离异。……”
  我说到这里有些愤慨了,由此联想到苏长宁和杨淑兰的问题,深深感到爱情的悲剧性和复杂性。他们都在呼唤爱情的自由,当真正爱情自由时恐怕带来的是更大的不自由,因为自由一般来说是互相妨碍的,苏长宁和白玉琴的自由已经损伤了杨淑兰的自由。我向乔文亚说:
  “你知道苏长宁和白玉琴的事吗?知道他和杨淑兰还有两个孩子的事吗?”
  “知道一点!”
  “如果你是杨淑兰,你怎么想?你是白玉琴,你怎么想?苏军医的问题不涉及国际关系,但这里面也有一堵很难逾越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的高墙。你认为白玉琴是完美的吗?她想过杨淑兰的处境吗?……”
  “爱情总是自私的!”
  “有些自私损害到别人时,那就是犯罪了!人生中有多少二律背反?像白玉琴,她既希望苏长宁背叛妻子,又希望他忠于自己。她自己也将是双重人格。……人生,必须承认必要的丧失。当然,苏长宁的爱情纠葛跟你不同。……你是用诗人的浪漫来想象生活的,所以我给你提一个浪漫的建议,……你读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吗?……”
  “你是指他的爱情观吧?”
  “是的,他主张精神恋爱,……柏拉图是标准的唯心主义者。我倒希望你和阿娟要有点唯心主义,我来改造一下秦观的那句辞:‘两情若是真诚时,又岂在居留一起?’你的爱情三部曲就由‘异国迷恋’到‘异国罗漫’再到‘异国情思’。……那才是真正的纯洁和真诚呢!隔国界而相望吧,也许有朝一日,上帝被你们的真情感动了,异国可以通婚,那才真叫‘抓住幸福’了呢?”
  乔文亚终于微笑了。
  “那会等白了头的。”
  “如果真正那样倒好了,你可以善始善终地完成爱情四部曲‘异国奇缘’了,把你们的情思写出来,未必不是一本‘爱情之诗’。”我故作嘲弄地说奇$%^书*(网!&*$收集整理,我倒真正担心,在你归国后像苏军医碰上白玉琴一样,很快就把阿娟给忘了!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薄情郎君呢!”
  乔文亚苦涩地笑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然后凄恻地说:
  “我担心阿娟受不了,过不了这一失恋关。”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少女的心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一不小心就可能碰碎。再说,谁去做阿娟的工作呢?谁愿意去把‘这个正在幸福云端里飞翔的姑娘一脚踢了痛苦的深渊呢?显然,让乔文亚去是不可能的,就像让落水之人去救落水之人,非双双沉没不可,我能想象出他们决裂时的情景:当乔文亚把我们今夜的权衡告诉阿娟时,她一头栽到他的怀抱里,泪如涌泉,绝望地说:‘阿乔!你的誓言呢?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能屈服于外来的压力变了心呢?你一离开我,我就会死,与其我心碎而死,还不如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呢?你带我走吧,你怎么能忍心弃我而去?我今年才18岁啊(他们最初认识时是17岁)!人生的道路才刚刚起步,我们不是还想过生儿育女吗?好吧,你不能把我人身带走,就把我的心带去吧,把我的魂带走吧。……’这种撕心裂肺的倾诉,乔文亚能吃得消吗?如果他实在受不住时。就会毅然决然地说:‘好吧,我们拥抱着跳下悬崖吧,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任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用平淡如常的口吻说,“要慢慢来,妥善的办法总会想出来的,好啦,”我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钟了。“我们睡吧,过几天,争取一道去奠边府!……”
  我们洗漱之后上床,熄灯。我听到乔文亚在辗转反侧,他忽然低声问我,什么时候去访问黎东辉。我告诉他就在最近几天,苏军医陪我去。他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说:
  “你会见到阿娟的!”
  “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搪塞地说,“可能吧!”
  “你能跟阿娟谈谈吗?”乔文亚掂量了一会儿说,“她的汉语还算可以,用不到别人翻译,可以个别谈,打打防疫针。……”
  “看情况再说吧,”我不置可否,“让咱们都好好想想,”而后又略带戏谑地说:“没想到打败爱神比打败美帝还难!”
  乔文亚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我沉沉睡去,后来被一个旧梦惊醒,看了看夜光手表,是凌晨四点半钟。乔文亚还在翻转不宁,而后起身到竹窗外小解,这种烦乱心境是无法宽慰的,我装作沉睡,不跟他答话,我想:到底是“抓住”了幸福还是“抓住”了痛苦,他该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吧?
  第七章
  苏军医派小宋给我送来了新译出的《安德森战地手记》第二部份。并附给我一个纸条,说他已和黎东辉约定后天上午去拜访他。这样,我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仔细阅读这个美军别动队长的手记。
  (一)进入丛林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十
  上午10时,丛林迷雾已经消散,战斗直升机和救护直升机已经把死者和伤员运走,我们分队整装待发。
  按照作战地图,我测定了勺子湖的方位和距离。从地图上计算,只有一点五公里。我打算一边前进一边搜索丛林,预定下午四时(共走六个小时)到达勺子湖畔设营。我在笔记本上随意写了个算式;1500÷6=每小时行进250米。这是标准的蜗牛行动。
  我跟克里斯少尉的关系似乎有所缓解,因为经过昨夜的战斗,双方都发现了对方的某些长处。现在,他对我的行进路线没有公开表示反对,但他却有所保留:
  “中尉,你所选择的方向是原始老林,那是一个迷宫,我怕不能按时到达。即使有指南针,也可能迷路。……”
  我没有睬他,不想再挑起争端,因为勤务兵给我背着背囊,我轻便自如,把卡林斯手枪提在手里准备身先士卒,向阴暗潮湿的老林走去。头上高悬着生命的群落,脚下是葛藤荆棒,它们生死相缠,我刚刚迈了几步,带钩刺的野藤就绊住了我的腿,丛林又浓又密,明灿的阳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叶织成的天幕,只是偶尔从网眼里透进几粒光斑。脚下是软绵绵的淤黑积叶。在我眼前的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上悬挂着网状的气根,微荡着,像一排绞索,再向前纵目远望,觉得目力锐减,前面好像是一条绿得发黑的隧道通向无底深渊,每一步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探险,啊!这就是热带丛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