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阿越    更新:2021-11-25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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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越和司马梦求、陈良三人相顾莞尔,这些人只顾高声争辩,酒楼外石府的家人、随从、女眷,老成的尚能端庄,忍不住的早已笑成一团。
  陈良忍住笑,说道:「真假且不论,只是为何说小石学士来了,就不用担心了呢?」
  没等此人回答,早有旁人说道:「这位先生可就问差了,若真的是小石学士来了,自然不用担心。
  「小石学士是左辅星下界,要风便有风,要雨就有雨,区区小旱,算得了什么?怕的就是官家怎么肯放小石学士来这东南边远之地?」石越等人闻言,不禁绝倒。
  不料苏阿二也正色说道:「几位公子莫要不信,二十多岁做到学士,就是文曲星也没这般厉害的。」
  「不错,不但文章学问好,而且还能做震天雷,我听说在汴京演武,当场炸死几百个契丹人,辽主吓得要写降表!」这人一边说一边咋舌,以示惊讶佩服。
  石越见到此人形态,再也忍俊不禁,一口酒全部喷了出来,司马梦求和陈良还能端庄,侍剑却早已笑得打滚。那些家人彼此传话,这里面说的话早已传了出去,店外官道之旁笑成一团。
  最先发问的那个人见到这个情景,心知古怪,又听众人说话口音,明明是汴京口音,因试探着问道:「几位公子都是从汴京来的吧?难道这说的是假的么?」
  司马梦求笑道:「我们可不知道真假。只不过震天雷并不曾炸死几百个契丹人便是……」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马声嘶鸣,又有人叫道:「还不回避,彭大人驾到,闲杂人等让开。」
  石越望了陈良一眼,陈良略一思索,低声笑道:「新任杭州通判倒是姓彭,叫彭简,仁宗朝翰林学士彭乘之族弟。」
  司马梦求哑然笑道:「可是『当俟萧萧之候』的彭乘?」
  「正是。」陈良低声笑道。
  石越不知道二人说的是仁宗朝的一个典故,彭乘做翰林学士时,有边臣希望回朝见见皇帝,仁宗答他等到秋凉就可以动身了,彭乘代皇帝草诏批答:「当俟萧萧之候,爰堪靡靡之行。」(注十二)故作酸文,一时之间哄笑士林,被天下人传为笑柄。
  司马梦求等人,对这种事情,自然知之甚详。石越却未免要不知所云了。
  司马梦求知道石越对这些不太熟悉,笑道:「公子和彭乘相交泛泛,自是不知。若是说到彭几彭渊材,想必是知道的,这三彭正是一族,彭渊材似是族叔。」
  「彭渊材,可是剃眉之彭渊材?」石越忍不住噗嗤一笑。
  原来彭渊材以布衣游历京师,最是有意思的一个人,他和曾布颇有交游,石越自是知道此人。
  这位仁兄在庐山太平观看到狄青像,大起仰慕之心,竟然吩咐家人把自己的眉毛剃成狄青一模一样,为人最是滑稽迂阔。
  曾布因为他通晓诸国音语,向石越、桑充国推荐,让他在白水潭学院讲博物,他却常常喜欢谈兵事,讲大话。曾有一次和人说:「行军驻营,每每担心没有水,近日我听到一个开井之法,非常有效。」
  当时他住在太清宫,人家就逼他一试,结果无可奈何之下,这位仁兄便在太清宫四处挖井,挖了无数个洞,一滴水也没有出来,让太清宫的道士们哭笑不得。
  又有一次去某人家里,自夸有咒语驱蛇之法,不料话音未落,就出来一条大蛇,某人便让他驱蛇,他流了半天的汗,被蛇追得到处跑,末了还不忘告诉人家:「这是你们家的宅神,驱不得。」
  于是白水潭的学生每每嘲笑他说:「先生虽然是布衣,却有经纶之志,谈兵晓乐,文章都不过余事罢了,只是挖井、驱蛇这两件事,实非先生所长。」
  彭几怒目相向,道:「司马迁以郦生事事奇,独说高祖封六国事不对,于是不在他的本传里记载这件事情,而在子房传中记载,这是隐人之恶,扬人之美。有这样的好样你们不学,反来说人挖井、驱蛇之事!」
  如此种种笑谈,往往传遍京师,当日范翔在石越门下行走之时,经常拿来做笑柄,所以石越一听到彭渊材之名,便忍不住好笑。
  这种种事情,司马梦求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正是此君。」司马梦求等人一齐笑道。
  石越心里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一来想知道这彭简是不是和他族中二彭一样有趣,二来杭州通判在此一郡,实是要职,任何公文,若无他的副署,都不能生效,实际上是和自己这个知州互不隶属的并列行政首长。
  因此他也有意搞好关系,正欲起身相迎,不料外面竟然传来吵嚷之声,其中还似有哭泣声。
  石越不禁脸色一沉,对侍剑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司马梦求怕侍剑少年生性,反滋事端,连忙站起身来,道:「让我去看看便是。」整整衣冠,便往店外走去。
  待他出得店来,真正大吃一惊!石府所有家人,一个个脸有怒色,张弓搭箭,瞄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边的官兵也已执刀在手,虎视眈眈。
  「石梁,怎么回事?」跟随石越来杭州的家人,为首的叫石梁。
  石梁走过来,行了一礼,兀自满脸怒容,道:「先生,这个官儿不讲道理,竟敢要我们回避,险些冲了夫人的车驾。那些百姓回避迟了,便挨了鞭子,连我们的人也挨了两下,这是官道上,哪能容这么横冲直撞的?」
  司马梦求听到冲撞到石夫人,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小的们护住了。」
  「嗯。」司马梦求放下心来,冷冷地喝道,「让我们的人把兵刃放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又不是贼匪,怎么敢和官兵动兵刃?」
  石梁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顶撞,策马过去,高声喝道:「收起兵器。」
  石越府上,一向由潘照临管治,御下颇严,这时既然传下令来,众人心里虽然愤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依言收起兵器。
  那边那个官员却以为这边毕竟是怕了官府,不禁脸上又有得意之色。不料司马梦求却不理他,只冷冷对石梁说道:「石梁,府上的规矩,你懂是不懂?」
  石梁这时才醒悟自己做的事犯了规矩,跳下马来,跪倒在地,道:「请先生恕罪。」
  「你保护夫人,本没有错。不过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应进来通报,居然敢和官兵对阵,你好大的胆子!家有家规,要么你自己认罚,要么把你开革了,你所作所为,与石府无关。你自己选吧。」
  「小的甘愿认罚。」
  「那好,来人啊,先把石梁给我绑了。」司马梦求喝道,便有两个家人过来,把石梁给捆结实了,拖到一边。
  那个官员看到这边做作,摇头晃脑地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如此知情识趣,只要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交给本官,本官看在你是个读书人的分上,也不为难你。」
  司马梦求抱了抱拳,笑道:「不敢请问这位大人名讳。」
  「大胆,我们家大人名讳也是你问的?你眼睛瞎了,看不见么?还是不识字?」
  司马梦求冷笑一声,找到仪仗中写有官职的牌子,果然是「通判杭州……」
  「原来是彭大人,失敬了。」
  「哼。」彭简骑在马上,眼睛望天,微微抬了抬手,以示还礼。
  「彭大人冲撞本府车驾,想来我家公子不会见怪,只是如果一直骑在马上,不肯下马,只怕多有不妥。」司马梦求彬彬有礼地说道。
  「冲撞你们的车驾?」彭简再也想不到司马梦求说出这样的话来,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两个字,眼睛往那边马车望了一眼——四轮!汴京来的,姓石,公子——彭简几乎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慌忙翻身滚下马来,问道:「可是石学士尊驾在此?」虽然说通判可以与知州抗礼,但是像石越这样的知州,只怕不在其中。
  司马梦求依然客气地笑道:「不敢,我家大人在里间小憩,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台甫?」刚刚问话被人驳回,这时候他明明知道,却又依然客客气气再问了一次。
  彭简焉能不知其意,满脸通红,臊道:「适才多有得罪,下官通判杭州彭简,拜见石大人,烦请这位先生通报一声。」说着抽出一张名刺,恭恭敬敬地递给司马梦求。
  「好说。」司马梦求接过名刺,走进店中,不多时候便折了出来,把名刺还给彭简,笑道:「我家大人说,今日在此相会,多有不便,明白到官邸再会不迟。」
  彭简呐呐收起名刺,抱拳道:「还盼先生代为转致,今日实是无心之过,下官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彭大人不必介怀,区区小事,一笑便可。只是我家大人有一句话要转告彭大人。」
  「请说——」
  「亲民官若不亲民,有负此称。为官者不可使百姓惧之如蛇蝎。」
  彭简满脸通红,说声:「受教了。」便率众悻悻离去。
  这时候这个小酒店里,已是静得能听清一根针落下的声音。
  传说中的左辅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足以成为许多人一生的谈资。苏阿二慌得手足无措,倒是有个客人提醒道:「店主,石学士来你这店子吃酒,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缘,还不快求一幅墨宝?」
  有客商立时说道:「我这里便有文房四宝——」
  石越这时候想溜,实在是来不及了,这些市井小民殷切的眼色,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但是自己这「墨宝」若真的留下来,不免又要成为杭州士林取笑的对象,思前想后,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只也能咬咬牙,勉强提起笔来,留下了他在杭州的第一个印记:「仁者爱民」,而石学士出知杭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开了。
  十日之后。
  杭州所辖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齐聚「九思厅」,一个个交头接耳,等待传闻已久的新任知州石子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