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阿越    更新:2021-11-25 12:09
  苏轼的文章在大宋写出来,不到一个月,契丹的贵人手中就有了抄本。
  唐棣夸耀过甚,连桑俞楚与唐甘南,都觉得不可思议,桑充国更难相信。
  他有心要考较石越一番,便想找个由头,眼珠子转得几转,计上心来,笑道:「今天贵客盈门,仓卒间没什么好助兴的。
  「前几日我在碧月轩,听到一个歌妓唤作云儿的,曲子唱得极好,尤其柳三变的长短句,自她唱来,尽得其妙。莫若去将她请来,也好助兴。」
  众人齐声笑道:「此议甚妙。」
  桑充国见众人答应,便笑嘻嘻叫过管家来福,在他耳边吩咐数句。
  原来那个叫「云儿」的歌妓,全名却是「楚云儿」。因为「楚」字于桑充国犯讳,却不便说出来,只得委婉再向管家说明。
  石越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却并无多大兴趣。他十分好奇宋朝富家家居陈设装饰,便细细打量这客厅的布置。
  举目所及,跃入眼帘的乃是一幅人物工笔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
  他知道,宋代山水画比仕女画更加流行,这时候见到一幅工笔仕女图,更加好奇,也不懂得要告罪,就慢慢走到那幅画之前,欣赏起来。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于石越的「失礼」,已是见惯不怪,只得相顾苦笑;桑充国微微摇头,用嘲讽的眼神望着唐棣;唐棣连忙轻声介绍石越的来历……
  桑充国见他说得如此离奇,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后,笑道:「石兄想必精于丹青,却不知这幅画如何?可能入得法眼?」
  石越正在心里摹画这幅花下弄笛图,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几乎吓了一跳。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幅画画得不错,不过是女子手笔。」
  桑充国微微点头,这幅画本就是他妹妹桑梓儿所画。桑梓儿小孩脾气,硬要挂在客厅,又吩咐在外面侍候的奴婢,记住往来之人的评价,转告于她。
  这件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石越能说破来历,虽然未足为奇,但也足见有高明之处。
  他正待再问,又听石越说道:「这幅画可以配一阕词的。」
  「子明是说在画上题词吗?」李敦敏兴趣盎然地凑了上来。宋代并没有在画上题诗的习惯。
  石越习惯性地耸肩,笑道:「在不在画上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画相得。」
  桑充国眉毛一挑,似笑不笑地说道:「便请石兄赐词一阕如何?」他存心要借机试试石越的本事。
  石越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字写得太差,不敢毁了这幅好画。」
  桑充国笑道:「石兄何必过谦。若不愿意赐墨宝,何妨口占一首?」
  这时除了桑俞楚与唐甘南还在那里喝茶,众人都围了上来。
  石越心中哭笑不得,他从小背诗词古文,记下的诗词起码有数千首,本来在现代是无用之学,不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欺世盗名,百试不爽,可他却也无意故意卖弄。
  此时迫于无奈,只得略略沉吟,想起李清照悼念亡夫的《孤雁儿》,便占为己有,开口吟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众人听他吟来,词中点点滴滴相思之意,真让人肝肠寸断,与这画中之景,也颇为契合,顿时引得众人齐声感叹。
  桑充国也大为叹服,赞道:「男子能把女儿心思写得这般细致入微,便是柳三变,亦有所不能,果然是佳作。
  「难得又有如此快才!便是二苏填词,也是要修改的,石兄之词细细想来,竟不能改一字。」又诚恳地说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可惜却错过了今科。」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盗用「后人」诗词,偶一为之,不过一笑而已;做得多了,却难免有一种罪恶感,实在并非所愿。
  只是想到,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办法,也就只好继续做下去了。
  当下他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诗赋之学,于国于家,并无半点用处,不学也罢了。
  「况且过了今科,进士科就要罢诗赋、帖经、墨义。从这科开始,殿试更要专试策论──这诗赋之学,渐渐不再为国家取材之绳了。」
  柴氏兄弟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只是无由相问,这时石越忽然主动提起,柴贵谊便先忍不住,道:「自从今年二月分,任命王安石相公为参知政事,创办置制三司条例司,议论推行新法起,六月分就罢免了御史中丞,紧接着七月分创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八月分又有御史台十几名御史,都同时因为批评新法而被罢职──
  「现在正是国家改革变法的时代,石兄又说进士科将罢诗赋,这也是新法的一部分吧?只是我听说,庆历年间也曾罢过诗赋,不久却又恢复了旧制,罢诗赋到底是于国家有利,还是有害呢?」
  柴氏兄弟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受蜀派影响,多有倾向佛老宿命之说,因此,他们也更容易相信石越的神秘主义论调。
  他们此时想进一步了解的,倒不是废不废除考试诗赋,而是罢诗赋的利弊,以及与时局的关联。
  了解这些,有利于他们把握政治脉搏,在省试时,交一份让执政大臣满意的答卷。
  石越见他把一年朝廷发生的大事说得丝毫不爽,不由得笑道:「我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
  「这里都是自己人,而罢诗赋的事,不久就要公布了,所以我才敢说这些事情,不过是希望你们能早做准备。至于别的,就不是我所应当说的了。」
  不料柴贵谊提到均输法,却勾起了唐甘南的牢骚。
  他忍不住冷笑道:「均输均输,官府来做生意,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可就惨了。我们西南的还好一点,东南那边最倒楣。」
  唐棣没想到,唐甘南竟然敢指责朝政,想是怨气实深,连忙笑道:「咱家以后少囤些货物居奇便是了。这均输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见得是坏法。」
  唐甘南顿时醒悟,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反正生意还得做。」
  石越心中一动,走了过来,向唐甘南问道:「不知二叔做的是什么生意?」
  唐甘南怔了一怔,他不知道石越因为和唐棣平辈论交,按现代人的习惯,便跟着唐棣叫他二叔。
  见石越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他不发楞,不过转过念来,也觉亲热。便笑道:「无非是蜀锦、陶瓷、丝绸、木材之类。有时候也卖点美酒茶叶,不过,那却是朝廷管得严的。」
  石越又问道:「可曾贩卖棉布?」
  唐甘南奇道:「棉布?棉布产量不大,做工繁琐,利润又少,远不如丝绸绢缎。贤侄为何对这个感兴趣呢?」
  石越摇摇头没有回答,静静思忖一会,又问道:「二叔可知道棉布织成的工艺?」
  唐棣等人见石越居然和唐甘南谈起什么棉布来,无不莫名其妙,只有桑俞楚却觉得满有意思,忍不住插口说道:「岂有不知之理,我姐夫没做过棉布生意,我却是做过。
  「我曾亲眼见那些织户做过这些事情:凡要织成一匹棉布,首先得脱棉籽,这是最麻烦的事情,因棉籽生于棉桃内部,很不好剥,或用手直接剥去,或用一种叫铁筋的工具碾去,然而,无论用哪种方法,一个织户辛苦一天,收获却是有限。
  「大量的棉花堆积,要花费无数的人力来脱棉籽,故此这棉布之成,最先一件事,就要花这许多的人力。其后,无论是弹棉花,还是纺成棉纱,都非常耗时耗力。
  「而棉布的利润,又远远比不上丝绢,故此我大宋境内,做棉布的织户甚少,也就是福建、岭南、崖州有人靠此谋生。」
  石越见他说得明白,不由得连连点头。唐棣等人,却恍如在听天方夜谭。
  「如果有人能够使得棉纺的过程变得简单,并且可以大批的生产,以桑伯父和唐二叔看来,这棉布的利润能当几何呢?」石越似乎是随口问道。
  二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道:「真能如此,利润不可限量。」
  说完,桑俞楚叹了口气,道:「这又谈何容易?」
  唐甘南却嘻笑问道:「莫非贤侄有办法?」
  石越正要回答,桑充国却已不耐烦了。
  本来他以为石越不过是喜欢博物,谈些民间纺织之事,当做趣谈,显示自己的渊博,不料看这光景,竟然真的讨论起生意的事情来了。
  他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君子言义不言利,以石兄之才,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孔方兄如此看重?」
  他这一句话虽然有点无礼,却也说出了唐棣等人的心里话,众人默不作声,都想看石越如何辩解。
  石越看了桑充国一眼,淡淡地说道:「桑兄只怕读书有些地方没有读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却正是受孔子之教。」
  桑充国冷笑道:「那倒要请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颠覆数千年来的意见?」
  石越也不生气,淡然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读经典,如果在下说,孔子一生追求的目标,其实就是个『仁』字,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柴贵谊忍不住答道:「石兄所言极是,不过以在下之见,还有一个『礼』字。」众人都点头称是。
  「这个『礼』字,其实,不过是孔子为了达成仁道,而采取的方法,以孔子本意而言,倒不会死守着礼字不放。否则的话,当时周天子尚在,孔子何故却要去游说各国?而《公羊》又为何会有经权之说?
  「经,即是守礼;权,即是变礼。而什么样的情况下允许有权变呢?关键就在于是不是合乎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