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佚名    更新:2021-11-25 10:32
  你记住不要给咱们丢脸!”
  全病房的人都笑起来。然后我们开始商量轮流照看小白的事。
  “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医生说至少要在床上呆半个月。这下倒好了,我也用不着再去找什么理由。以后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就是一天睡二十五个小时也再不会有人说我是懒猪什么的。”
  “你们看看,刚表扬了几句,他就逞起英雄来了。”海燕说。
  “你一定注意不要动,知不知道,”王海说,“而且要多吃含钙和铁的东西。多吃猪肝。你有什么事就叫护士,不要害羞。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老像个孩子似的。”
  “行了,行了,就你你比女人还啰嗦。”
  我们又说了一些话就陆续从那儿走出去,薛杰留下来照看他。
  “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书?”我问。
  “有什么好看的?”
  “比如说《斯巴达克思》、《永别了,武器》,绝对hero的。”我说。
  我们从那儿离开,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陈辉学生会里有事,王海着急着回宿舍去拿小白的东西。我和海燕就把刘云送回去。她在宿舍楼下面停下来。
  “我为今天的事很难过,”她说,“有时间我会再去看他。”
  我们看着她上楼,然后就慢慢地走回去。
  《色即是空》第二章2(2)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海燕说。
  “我也感觉出来了。”我说。
  “唉,我倒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你看她哭的!就是真的被车撞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你别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自己知道。”
  我们一会儿不说话,走到宿舍楼门口。
  “一起去吃饭吧。”他说。
  “我不跟你一起去,”我说,“我有约会。”
  “你这个人啊!”
  我想着阿如肯定是等得不耐烦了,我就赶紧到小吃店里要了两份炒饭。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有事耽搁了,”我说,把炒饭递给她,“今天就只能吃这个。”
  然后我把小白的事告诉她,但是一等我说完我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说这事。”
  我看见她低下头静静地叹了口气。
  “都已经过去了。”她说。
  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楼起来。
  “他过去很快活。”她说,“他很安静,睡觉的时候也不吵不闹。他喜欢看我织东西。我织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拿着线。他总是管我叫‘小妈妈’。”
  “你是个‘小妈妈’,”我说,“我们不要再想这事。”
  我们吃完了饭,我就从那儿离开回到宿舍里,好好地洗了澡,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就赶到医院去。
  “他已经睡了。”薛杰看见我说,他正坐在一边读报纸。
  “你吃了没有?”我问。
  “吃了。”
  病房里只有小白一个病人,我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这算什么,是换岗吗?”
  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
  “那我回去了。”薛杰说。
  “好。”
  “你有什么事就去叫值班护士。”
  “好。”我说。
  我把他送出去,然后就又回到病房。屋子里现在很安静,白炽灯把一片白光投射到床单上。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我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了一会薛杰留下来的报纸。等看累了我就把灯关掉,然后在病床上躺下来,闻着被单一股洗涤剂的味道,但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人叫醒了。我把灯打开。
  “我想上厕所。”小白说。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牛奶。”我说。
  我喊了值班护士,然后两个人把他扶到厕所。护士小姐在门口等着。一会儿我把他扶出来,然后又两个人把扶到病床上,重新让他的脚翘起来。
  “有人服侍真好!”他说。
  “去你的!”
  我关了灯又在床上躺下来,但一时间却再也睡不着了。我听着走廊外面慢慢回响的脚步声,然后就想起了小时候我得阑尾炎开刀的事。
  “你不要怕!”阿飞说。
  我躺在床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这没什么的,”他又说,“他们呆会儿要给你打药,你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我盯着头顶上像乌云一样的天花板。
  “我会不会死掉?”我问。
  “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我也许会死掉的。”我说。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
  我把他的手松开,最后看了他一眼。
  “我会死掉的。”我又说。
  但是当我在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阿飞仍然在我身边。
  “我用不着死了,”我说,感到非常高兴。
  我病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份,然后很快就下起了雪。我和阿飞穿了又大又深的胶鞋爬到山上去,每个人拿了一根棍子。
  “你说我们能看到吗?”我问,觉得自己的鼻子快要冻掉了。
  他不说话,用棍子在被雪覆盖得像个小土丘的草丛里打来打去。
  “我上回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他说。
  我们再往前走了几步。
  “你看到了吗?”他把雪地上的一串脚印指给我看。
  我看见那些脚印都只有三个趾头。
  “是它们吗?”
  他点了点头。
  “这里也许会有野猪。”过了一会他说。
  但是我想起野猪又尖又长的牙齿就说,“这里不会有。”
  “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一会。
  “它们不到有人的地方来。”我说。
  我们一路捏着雪球从山上下来。我们的手都被冻得又红又热的。
  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这事,就仿佛又闻到了那冬天里寒冷而清澈的空气。但是一会儿我就发现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色即是空》第二章3(1)
  我得承认,在过去我的确是很迷恋刘云。她是个不同一般的人,仿佛只是生活在幻想和艺术当中而不是我们这个世界。她的外表清新动人,你看到她你就会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但你决想不到她的美丽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在她的外表之下,潜藏的却是一个躁动不安、狂热而又富有激情的灵魂,而那灵魂似乎总处在一种运动与渴望当中,想要去看遍我们这个世界,去亲历每一种生活,去把每一种生活的味道当作酒一样饮。和她相处久了,我有时会突然觉得我所认识的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仿佛那仅仅是一团易于流动的物质,像风、像云,时间久了就要消散,变得无影无踪,然后你就再也没法去捉摸、去寻觅,就像你走过一条小溪,你看见那水可爱就想要把它捧起来,但它却又从你的指缝间慢慢地流掉了。如今回想起一切,我就感到一切都从我的指尖流掉了,只剩下回忆的影子。
  我和刘云认识是从一次奇遇开始的。大一上学期那次寒假我一个人到广州去,在那里呆了两天,然后就坐了一整天的卧铺车到三亚。那时虽然已经是一月,是冬天里最寒冷的月份,但在三亚却仍然是一派盛夏风光。人们穿着衬衫、短裤,趿着拖鞋,在高大的像风车一样的椰树下面走。又腥又咸的海风吹过来,各色各样的果子摆在街上。周围是一片空阔,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人们把水果挑在肩上沿街叫卖。我来到这里就以为我终于可以脱却城市的喧嚣和繁杂,终于找到了一个自由而美丽的地方。我开始看从我身边走过的穿着奇特服装的当地人,听他们讲听不懂的琼州话,然后就坐了车,经过一个一个圆顶的穆斯林清真寺,经过一段一段闪着白光的海水到天涯海角去。当我走在又细又软的沙滩上的时候,碧蓝的大海就一望无际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一望无际,我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广阔与无垠。我旧有的愿望在这顷刻间实现了,可是我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快乐。旅途的孤独和在我心中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忧郁时时刻刻地啃噬着我的心。我在沙滩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然后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那只不过是因思念而起的幻想,但那声音又喊了起来。那个人就是刘云。
  “我花了半个小时来考虑要不要和你打招呼,”她笑着说。
  在这样一个地方,在大陆的最南端,在有着两块“天涯”、“海角”巨石的地方相遇,真的可以算做是奇遇,而尤其是当时我正忧郁得厉害。我们都显得非常激动,兴奋而快活,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然后我们都以为这是缘分。我们开始沿着海边散步,在巨大的礁石上拍照,在荫凉处休息。这时候,大海正翻着波浪,把细小的贝壳涌向岸边,远远处有几个静止不动的白帆的影子,然后是阳光,毫无遮拦地照下来,在海面上像游鱼一样地闪烁着。我们光着脚坐在亭子里,把被海水浸湿的鞋子放在沙滩上晒。
  “我喜欢海,”我听见她说,“地平线对我有着无穷的诱惑力。”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那一线海天相接的地方。
  “它连接着无限与永恒。”她继续说,“我常常在想,在它的后面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它是否还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或者它会比我们这个世界要好?没有什么烦恼和忧愁,而只有自由与快乐?想想看吧,海岛、树林、珊瑚、珍珠、阳光、礁石、自由自在的空气和从海面吹来的风,啊,你能明白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