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西门    更新:2021-11-25 09:25
  那女人叹着气说。
  花瓣儿看了看他,发现他眼里的失望,没有说话。
  那女人探手拧下一只兔后腿递给花瓣儿,却将一小片兔肚皮给了傻子。花瓣儿见他可
  怜,慌忙把兔腿给了他。傻子"嘻嘻"一笑,见那女人没有阻拦,放心地啃咬起来。
  酒劲好大,花瓣儿抿着嘴喝,抿来抿去,还是抿得舌根发麻,头晕得昏沉,脸上"忽
  忽"着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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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低着头喝,酒量似乎不小,等碗里只剩底底的辰景,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花瓣儿。
  花瓣儿吓了一跳,借着砖窑里那盏豆大的油灯芯,那女人的脸更红,眼里全是泪光光
  的酒花。
  "娘,你……想跟俺说啥……心里话哩?"
  花瓣儿说着,见傻子早把兔腿吃完傻愣愣地看着,又把另一只兔腿拧下来递给他。
  傻子朝她"嘻嘻"一笑,眼珠子再不离她红扑扑的脸。
  那女人叹了口气,恍惚地道:"晓得不?十八年前,俺……也是你这个样样的俊俏,
  有个……心尖尖上的人,俺们都在秧歌班,他还是俺的师弟哩,俺一心盼着伺候他一辈子。
  本来他答应得好好的,偏偏碰上俺那喜欢学戏的干妹子,要跟俺一刀两断。他成亲的头两天,
  俺心里难受得飞天不落地,不顾丢人现眼到他家大闹一顿,还对俺那干妹子说咧一句……比
  针尖还独断的话语。"
  "啥……话哩?"
  那女人哭了,难过地说:"俺跟她说,你嫁给他也行,俺……给你俩四年的光阴,四
  年后的这天,你上哪儿俺不管,俺要他娶喽俺!"
  花瓣儿惊讶地问:"四年以后哩?"
  那女人啜泣着说:"俺……一时气疯才那么说的。一个是俺的心上人,一个是俺的干
  妹子,俺……哪能那么做哩!想想那辰景俺也傻糊涂咧,总觉着天不转地不动咧,发喽狠地
  往绝处想,就在他成亲的头天夜里,俺把他叫到……一家饭铺里,他心里也难过,喝醉咧,
  回家的路上,俺……吓唬他,说要在他成亲的那天上吊死喽,除非……"
  花瓣儿脱口问道:"除非……咋样?"
  那女人端碗咽了口酒,浑身打个激灵,痛苦地道:"俺……那会儿就是傻哩,咋会想
  出那么个绝念头哩?俺说……除非让俺成一回你的女人,也不枉……俺喜欢你一回,你要答
  应,再也不让你们……心烦咧!"
  花瓣儿难过地说:"娘,你咋这么傻哩?"
  那女人苦笑着道:"他心里对俺愧歉,又喝多咧,架不住俺……往他身上蹭偎,
  在河堤上……俺这女儿身子就让他日咧!"
  花瓣儿本想问她后来的事体,可是心里替她难受,闷头抿了口酒,沉默不语。
  那女人喝了口酒说:"不想听咧?还早哩。俺没想到有了喜,一个大闺女咋能……生
  娃娃哩?别人不笑话,爹还不把俺打死?俺偷偷跑到祁州的三姨家把……娃娃生咧。六个月
  上,俺把娃娃……放在祁州又回来,装得跟没事人样样的。哪想到俺那干妹子心里记着那句
  话,成亲四年头上托人叫俺去一趟,非要把男人让给俺,说她有病瞒着哩,得的肺痨经常吐
  血块子,让俺替她接着伺候这一家子。俺说啥也不,她跪下给俺磕头,一口血喷出来溅咧俺
  一身,快咽气的辰景,她才说预先吃咧点豆腐的卤。俺当时吓坏咧,因为有那句话垫底,怕
  人以为是俺下的手,慌得乱咧方寸,疯跑出门叫救命先生,一头正碰上他进家。"
  花瓣儿皱了眉说:"他以为是你下的毒不?"
  那女人惨笑道:"那还有跑?他心里恨俺,黑灯瞎火的到俺家砍俺的人头,俺胆小没
  在家,可怜俺家大小五口,都做替死鬼咧!"
  花瓣儿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抖颤着嘴唇说:"他……他咋这么狠哩?"
  那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望着砖窑外的月亮说:"这就是冤孽!俺有心跟他说实情,可
  是他咋能信哩?俺刚露面没说话,他就得先把俺剁喽。俺一死,谁管顾孩子哩?到如今十八
  年咧,俺守着他给俺留的这个傻子,不敢到河北一步,俺也没告官,咋说家人也死咧,再说……
  念想起他给过俺一回欢喜,不愿意让他蹲大牢哩!"
  那女人说完,低下头再不言语。
  花瓣儿看了她的样样,哽咽着说:"娘,你……真是个苦命人哩!"
  傻子见那女人半晌低头不语,"蹭"地蹿起身形,将花瓣儿面前的小半碗酒端起来吞
  进嘴里,往下咽的辰景,通身打了个舒服的激灵。
  那女人听花瓣儿说得动情,缓缓端起酒碗又猛喝一口,醉醺醺地说:"你……真是个
  好闺女哩!晓得不?说出窝憋了十几年的话,恩情也就一风吹咧,俺心里敞亮啊,敞亮啊-
  --"
  花瓣儿欢喜地说:"娘,跟俺回河北边吧,俺伺候你下半辈子哩!"
  那女人摇摇头,"刷"地变下脸道:"俺跟他的恩情一断,仇恨就开始咧!他不问青红
  皂白杀俺一家老少五口这是一,俺在祁州为他生娃娃落下毛病,两条腿成个细杆杆是二,他
  守着闺女欢喜,俺守着傻子伤心是三,他说不定又有喽女人过光景,俺在这阴间半死不活地
  躲他是四……"
  那女人激动地说不下去。
  花瓣儿心疼地劝道:"娘,事体过去多少年咧,咋着恩情也比仇恨好哩,别在心里放
  咧。"
  那女人恨恨地仰天叫道:"一个人就算好好活着,能欢欢喜喜几年?可他让俺白白瞎
  荒咧一辈子呀!不杀他,对不住俺这半死不活的性命,不杀他,对不住他留下的这个呆傻浑
  愣的废物!"
  花瓣儿惊出一身热汗,看着她喷着毒火的眼珠子,腔子里也觉得有啥东西鼓荡样样地
  呼吸狂乱起来。为她感慨的辰景,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脖领子。
  "大……酒酒,大酒酒!"
  傻子忽地欢喜着嚷叫。
  花瓣儿见他死盯着自己,低头一看,原来小褂被扯得敞开,露出了白白的半截子胸脯。
  她不由脸一红,急忙掩上怀,狠瞪了他一眼。
  傻子根本没有理会,依旧让眼珠子发直。
  那女人忽然开心一笑,盯着花瓣儿红扑扑的脸蛋,淡淡地说:"娘让你杀喽他,杀喽
  他的闺女!"
  花瓣儿见她把这句话说得那么随意,吓得耳朵底子里"轰"地爆响,两手抖颤着不晓
  得往哪儿搁放。
  "咋?你不敢?"
  "娘,俺……"
  "应下的话不能不算,你得还娘传你《安儿送米》的恩情。"
  "娘,别的行,俺不敢……杀人。"
  "知恩不报,天打雷劈,你不怕遭报应?"
  "……"
  "听娘的话,杀喽他,杀喽他的闺女!杀喽他俩,娘还亏三条人命哩!"
  "他……是谁?"
  "花、五、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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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瓣儿觉得正脑袋顶上炸开一个霹雳。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被仇恨逼疯癫的女人,就是爹一直不愿意提起的那个李红儿。
  花瓣儿"腾"地站起身形,觉得天旋地转,晃着身子脱口叫道:"你胡说,俺爹根本
  没有杀过人---"
  "你爹?"那女人也一时愣住。
  花瓣儿情知说走了嘴,身形往外磨蹭。
  "你……你是花瓣儿?那个一尺长的花瓣儿?"借着昏黄的灯光,那女人的眼神一片
  浑浊。
  "俺就是花瓣儿,你冤枉俺爹,他根本没有杀过人,再说……再说他也早死咧,俺还
  想替他报仇哩!"花瓣儿往后退着说。
  "他……他死咧?"
  "就是让这个傻子用攮子攮死的!"
  "你说啥?哈哈哈哈!这是报应,正儿八经的报应!"那女人一阵狂笑。
  "他早死咧你还想杀他,俺爹咋咧,奉军杀喽晋军杀,为啥你们谁都不放过他哩!
  你……你的心太歹毒咧!"花瓣儿泪流满面。
  "活该,这是天定的劫数,这是他背信弃义的报应!可惜俺没亲手弄死他,解不了俺
  心中的切齿之恨。他死咧,你还没死哩!俺要刨喽你们花家的秧,除喽你们花家的根!"
  "傻子也姓花,你咋不杀他?"
  "他……他算不上一个人,俺要杀的是你!"
  那女人说着,猛地探身子抓住花瓣儿的脚踝。
  花瓣儿吓得魂飞胆散却不敢用脚踹她,慌忙弯腰用手使劲掰她的腕子。
  那女人松了花瓣儿的脚踝,一把揪住她的脖领子往怀里带。花瓣儿猛地挣脱,衣襟被
  扯得大开。
  "嘻嘻嘻嘻,大酒酒,大酒酒……"傻子快活地大喊。
  "呜汪---"
  "呜汪---"
  大白狗听见砖窑里有动静,忽地蹿到近前狂叫。
  花瓣儿踉踉跄跄往窑外跑,没跑几步,大白狗"忽"地扑过来,张嘴叼住她的脚后跟。
  她疼得一声哀叫,跌倒在地。
  傻子沾酒就醉,摇晃着腿脚出来,跪在花瓣儿跟前,"嘻嘻"笑着说:"俺……要摸大
  酒酒,俺要娶……娶媳妇哩!"说着,把自己的小褂脱下又要脱裤子。
  花瓣儿简直吓破了胆,爬起来要跑,被傻子一把拽倒。
  "安儿,攮子哩?你那攮子哩?杀喽她,杀喽她给娘报仇解气!"那女人往外爬着狂
  叫。
  傻子扳过花瓣儿的身子,死死盯着她敞开的胸脯,跟没有听见一样样。
  "畜生,你敢不听娘的话,下雨打雷要劈死你哩!"那女人狂叫着爬出砖窑口。
  花瓣儿晓得那女人爬过来自己就得死,急得脑子里轰轰乱响。
  傻子死盯着花瓣儿的胸脯,愣得活像木头橛子。
  "畜生,你给娘杀喽她!杀她、日她、把她一寸寸剁喽、割喽---"那女人越爬越
  近,见傻子无动于衷,急得劈手抡过来半截子烧兔子肉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