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西门    更新:2021-11-25 09:25
  "芒种,难得你还叫俺一声师叔,花家也就你一个善人咧。俺上哪门子石门?毛大顺
  那个狗日的在军长面前把俺鼓捣澥汤咧,开仗的辰景还被关在小黑屋里,幸亏逃出来咧,拣
  了一条命哩!"
  "你不追他们去?"
  "追也没用,这辈子就算让人毁咧,还是在家想生计吧,以后短不了让你帮忙哩!"
  芒种不愿意多耽搁,朝他笑笑想走,李锅沿的手又搭住了他的衣袖,芒种的脸耷拉下
  来。
  李锅沿不急不缓地问:"别着急走,唱这戏你师傅晓得不?"
  芒种摇摇头。
  李锅沿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你可晓得俺俩当年有个赌?谁破喽秧歌班的规矩,谁就散
  喽摊子,把东西拱手让出来。"
  芒种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警觉又气愤地说:"你想干啥?少打俺的主意!"
  李锅沿并不在意,不阴不阳地笑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俺反悔啥?"
  "不唱这台戏,不破秧歌班的规矩!"
  芒种晓得他的意思,口风硬着说:"你看见这阵势咧,不唱不行!"
  李锅沿笑道:"那好,俺要应你的师傅的赌,唱完戏你们走,行头、家伙撂下俺们拾掇,
  放心,俺们来的人多,一趟就清咧!"
  芒种看着他身后七八个人,心里一紧,冷冷地说:"行头、家伙是俺背着师傅弄出来的,
  俺没有跟你赌,东西你拿不走。要拿,你从俺师傅手里拿!"
  李锅沿"嘿嘿"一笑:"也行,不着急,你唱吧,唱好点,这是花家班最后一场戏咧!"
  说完,示意身后的人离开。
  芒种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明白正在做一件铸成大错的事体,可是现在想走也走不成,
  因为"小七寸"又在嚷叫着催他上台。
  芒种横横心,从侧门上了后台,看花瓣儿和白玉莲都站着等他吩咐,对忙活着拾掇乐
  器家伙的兔子毛说:"李师傅经多见广,今儿你就主事吧!"
  兔子毛连忙摆手:"使不得,俺可不敢主事,你顶算花家班的二老板,咋也得你
  主事哩!"
  花瓣儿还未开口,白玉莲一脸正色地说:"师弟,师傅不在,你理应给戏班做主哩!"
  芒种看看白玉莲,又看看笑眯眯的花瓣儿,抬手把装了师祖画像的箱子打开,从里面
  "请"出画轴,吊挂在后台中央,又设上香案。
  画轴里是秧歌师祖苏东坡慈眉善目的官像。
  芒种燃上三炷香,花瓣儿和白玉莲随他朝画像跪下磕了个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芒种口中念念有词:"有爷皇封,神力无穷,驱走凶恶,保佑平安。"念罢,起身将木
  香插入香案。
  芒种对站起身来的花瓣儿和白玉莲说:"今天不比往日,台下的官兵不好惹,先打脸儿
  (注:方言,化装的意思)吧,一会儿公鸡来喽俺再操办祭台的事体。"
  两人应了一声,分找盛自己行头的箱子。
  时辰不大,两个当兵的拎着一只"嘎嘎"叫的大白公鸡蹿上后台,其中一个对打了脸
  儿没换行头的芒种说:"鸡来咧,咋办?"
  芒种瞟了一眼公鸡,顺手从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支花枪说:"你稍等片刻,俺挑了四角
  就来。"(注:秧歌艺人祭台的程序,由花脸演员用刀枪把子在舞台的四角挑动)
  芒种踏了戏步,踩着崭新的红松地板一弹一弹地走到舞台的四个角上,用花枪挑了几
  下,返身回来,又从木箱里抄出一把光闪闪的菜刀,走向台口。
  老辈子传下话来,祭台要认真严肃,尤其是杀鸡的辰景,要心善志诚,不许乱说,禁
  忌扳山,吸草条,如此才能请师祖驱走凶神,保佑演出平安。
  台下的官兵刚见芒种提枪挑四角的辰景倒没感到诧异,见他拎着公鸡抄了菜刀直奔前
  台,不由乱糟起来。
  芒种不敢向下看,可是越不敢看就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他飞快地掠了一眼台下,
  看到离他最近的那排桌子前坐着一溜军官,还有几位县衙的官员,心里哆嗦一下,转眼掠向
  远处。
  远处是黑压压的百姓。
  就在芒种的眼神飞掠而过的辰景,在人群中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欧阳先生!
  芒种心里一喜,台下总算有认识的人咧。
  芒种想用眼神说话,毕竟两人有些日子不见,可再看时,人群里奇怪地没了他的身影。
  芒种心里纳闷,又不便在台上多耽搁,走到南边的台口蹲下身子,手起刀落,公鸡头
  已干净利索地掉到台下。
  "啊---"
  台下一片惊呼。
  芒种倒提了公鸡,鲜艳艳的血流子淌在红松木板上,转头回后台的辰景,耳朵底子里
  听见前排有人骂街。
  "娘那个逼!咋的个?怪好的日子还见血哩?"
  "团长息怒,您有所不知,定州的秧歌艺人守旧,唱戏得先祭台,这是吉利事哩!"
  "操,哪这么多规矩?欢欢地给俺唱来,不如意喽崩他个逼养的!"
  "放心,放心,花家班是定州最好的戏班子,肯定能达到您的满意!"
  芒种回到后台,本想告诉花瓣儿和白玉莲多加小心,又怕她们听了紧张把戏唱
  砸,索性狠了狠心,将行头换上,对二人笑笑说:"憋了一大阵子,戏台也气派,这下咱好好
  唱哩!"
  花瓣儿和白玉莲都没说话,齐刷刷递过来的都是烫人的眼神。
  芒种腔子里一热,险些泪流满面。
  3
  锣鼓家伙一响,芒种深吸一口气,迈台步走到戏台中央,未曾说话先作了一个罗圈揖。
  "各位军爷、乡党,花家班有阵子不跟大伙见面咧。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算来巧咧,
  小七岁红和莲花白,不让各位听烦不算一回!话又说回来,你可千万别烦,你一烦,她们就
  唱着没劲咧,咋?那位乡党说啥哩?你问俺是谁?你连俺的名头都不晓得,那你肯定不是定
  州人,定州城没有不晓得俺韭叶黄的,咋?你早晓得俺叫韭叶黄,那你晓得俺现在叫啥?嘿
  嘿,俺不叫金,不叫银,俺今天就叫输喽金银的倒霉蛋---王定保。"
  芒种天生一副好嗓子,加上一亮一哑,一虚一实的花脸腔,早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芒种碰了彩,心里一阵高兴,说罢了开场"刷"地转身塌腰,再转向台口的辰景,没
  了开始的欢喜,两道眉耷拉下来,已是一副倒霉的可怜样样。
  芒种(定保)白:进书房明灯高挂,一卷书万里封侯。 家住南海四庄村,家有梧桐
  落凤凰。家有绣帘出美女,南学也出状元郎。唉---学生王定保,家住定州,清风店人氏,
  只因在南学堂读书,趁先生不在和几位学兄耍起钱来,俺把骰子撒下去,来咧一个幺来咧一
  个二,滴溜溜又来咧个多嘴的三。都怪定保时运不正,一骰子输咧八吊钱。正在为难处,忽
  然想起表妹她来,她家本是大财主,又有银子又有钱,有钱俺借她钱八吊,拿到南学把账还,
  说走就走---
  芒种(定保)唱:来了定保把路赶,眼前就是张家湾,表妹门前忙站定,叫声表妹开
  门闩。
  花瓣儿(俊姐)唱:俊姐正在绣帘里,忽听门外有人言。扎下钢针盘绒线,绒线就在
  匣里团。转身忙把炕来下,金莲落在地平川。不是东邻来借米,就是西邻又借盐。不给他开
  门绣帘里去---
  芒种(定保)白:表妹,开门来!
  花瓣儿(俊姐)唱:原来是表哥王凤贤。(开门)叫一声表哥你听仔细,不在南学里读
  书,咋这么清闲?
  芒种(定保)唱:话没出口先红脸,只因和人乱赌钱,一骰子输咧钱八吊,没有脸面
  回家转,有心向表妹借个东西当,省得俺跳井上吊悬。
  花瓣儿(俊姐)唱:表哥面前俺离了座,背过脸来暗盘算,有心借给他钱八吊,倒不
  如叫他遭难不当钱。
  芒种(定保)白:表妹,你倒是说话呀!
  花瓣儿(俊姐)白:你输喽钱咋叫俺还哩!
  芒种(定保)唱:表妹狠心不借钱,返身赶往南学监,路上找个枯井跳,再见表哥登
  天难。
  花瓣儿(俊姐)唱:俊姐上前把你拦。自小看你脾气好,这辰景倒比针尖儿尖,俺家
  没有东西当,去到外边转借还。
  芒种(定保)白:表妹本是女流之辈,你到哪厢去借?
  花瓣儿(俊姐)白:对门子有个闺姐姐,俺到那厢去借。
  芒种(定保)白:她是俺没过门的媳妇,她要晓得俺耍钱,还不把俺臊死?
  花瓣儿(俊姐)白:晓得羞臊就别耍钱,你等着,俺去去就来。
  芒种(定保)白:千万别提俺的事。
  花瓣儿(俊姐)唱:一家人分了两院住,一家路北一家路南。走出自己大门外,来到
  姐姐大门前。走上前来推门户,姐姐门里上着闩。(白)姐姐开门来!
  白玉莲(闺姐)白:外边是哪个叫门?(唱)张闺姐下床来轻轻放稳小金莲,一步迈
  不了半砖地,二步还在砖里边,咬咧咬牙迈大步,一步迈咧一挑担,挑担它本是东西放,张
  闺姐本是北往南。娇喘吁吁把门开,原来是俊姐站外边,(白)妹子有事?
  花瓣儿(俊姐)白:俺有啥事,还不是姐姐你的事。表哥在俺家里歇着,想叫你过去
  看看。
  白玉莲(闺姐)唱:一句话说得俺闺姐恼,连把妹子骂几言,自从许配你表哥,自小
  只见过一回面,倒叫你来来回回耍笑俺。
  花瓣儿(俊姐)白:姐姐,这回可是真的!他不在南学念书跟人耍钱输咧,想找俺借
  钱还账,俺想让他遭遭难,请你帮忙哩!
  白玉莲(闺姐)白:咋帮?
  花瓣儿(俊姐)白:姐姐俯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