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西门    更新:2021-11-25 09:25
  白狗见到花五魁,歪了歪头,眼神似笑非笑。
  花五魁不敢近前,相互对视半晌。就在他眨眼的辰景,大狗突然转身跑开。
  花五魁定了定神,紧闭着的漆黑门板上,耷拉着的锁吊链间,一件红红的东西又映射
  了他的眼睛。
  花五魁觉得腔子里一炸,趔趄着走过去把它扯在手中。
  那是一件剪裁精巧的红布兜肚。
  在清蓝蓝的天光里,红布显得有些旧,可是,上面绣的那朵绿叶间笑开了嘴的白兰花,
  却是晶莹剔透,格外醒目。
  花五魁把它抓在手里看着那朵兰花,突然双眼一翻,仰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四章
  芒种哪里经过这等偷偷摸摸的事?纵是天大的蔫胆也会慌张。他本想一轱辘爬起
  来穿上裤子,谁知女子早跳上炕来,按住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在他身子正当中。
  1
  李锅沿清早醒来,听说十三个扒坟的兵一夜未归,吓了一身冷汗。
  他自然不相信血火之灾的咒语,可是那些活蹦乱跳的人哩?跑了还是让人弄死了?扒
  坟不是杀人,还不至于吓跑这些打过多少回仗的兵,如果遭了暗算,谁有这么大本事把带枪
  的兵弄死哩?
  李锅沿自认为计划周密,除了表妹翠蛾,没有外人晓得扒坟的事体,莫非是她走漏了
  风声?他猛想起花五魁在酒桌上走开的功夫不短,翠蛾会给花五魁捎话?他有点不相信表妹
  能干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体。
  李锅沿找到昨天守在花家门外的兵,询问是否有人找过花五魁,当兵的都说有个女的
  把花五魁叫到外面说了半天话。根据当兵的描述身材高矮胖瘦,李锅沿判断,必是表妹翠蛾
  无疑。
  他气得肺叶快要崩散,恨她吃里扒外坏了自己的事体,稀里糊涂丢了十三条人命。要
  是上头怪罪下来,咋担承得起?
  李锅沿气着气着,忽又阴笑起来。翠蛾报了信更好,更说明十三个兵是花五魁杀的。
  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他再也不会逃了干系。用十三个兵换一个花五魁,也算来得值实。
  李锅沿不想立马找翠蛾算账,只想快点把花五魁上了绑绳。他想,只要顺着这个因由
  揪住不放,再加上老虎凳和火筷子,不愁花五魁不招昨天的事体,不愁不招十四年前的事体。
  "嘟,嘟嘟---"
  大道观里一片乱糟,当兵的都嚷嚷那一去无回的十三条人命,猛听铁哨一长两短的集
  合令,列成队伍排在大殿前。
  李锅沿装得悲愤交加,涨红着脸说:"大伙都晓得咧,咱们十三个弟兄一夜没回,可能
  遭了绑架,也可能遭了暗算,俺琢磨着有个人嫌疑最大,你们说,咋办?"
  "灭了他!"
  "灭了他!"
  李锅沿见大伙咬牙切齿,心中暗喜,又说:"实不相瞒,这个人就是俺从小一块儿长大
  的同门师兄,但是,俺为了十三个弟兄的性命,绝不护短枉法,俺要大义灭亲!"
  "团长说得对,不管是谁,让他全家抵命!"
  "快动手吧!大伙都憋不住咧!"
  当兵的嘶声大喊。
  李锅沿见火候差不离,刚要发话抄家伙动身,忽见四个在街上巡逻的兵架着一
  个人跑进观里,后面紧跟着一只大白狗。
  众人看到那人身上穿的衣裳,吓得齐声喊叫起来。
  那人十八九岁的样样,相貌长得英俊,只是眼大无神,嘴里还流着细长的口水,手中
  紧攥着一只破鞋没了后半截鞋帮,用粗麻绳缯得成了实心疙瘩。而他身上的衣裳正是奉军的
  军装,袖子上有两道齐崭崭的裂口,两片前襟凝着大团乌黑的血渍。
  "咋回事?"李锅沿吃惊地问。
  "在南街巡逻时发现的。"当兵的喘着粗气说。
  李锅沿脑子里打个闪,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但他很快就稳下神来,围着那个愣
  傻的少年转了几圈。
  "你这身衣裳是哪儿来的?"李锅沿挤出一丝笑样样。
  "地……地下。"少年指着脚底。
  "哪儿的地下?"李锅沿又问。
  "那……那儿。"少年往南伸伸胳膊。
  "你……弄的还是别人给的?"李锅沿似乎有些明白。
  "多……多着哩,在……土里埋……埋着哩!"少年口舌不清地说。
  "带俺去看看成不?俺正找他们哩!"李锅沿朝他友善一笑。
  "都……都死咧!"少年一脸苦相。
  "晓得是谁弄死的不?"李锅沿紧张地问。
  "人……多着哩,打……打……"少年双手胡乱拍打着胸脯和脑袋。
  "你能认出杀人的是谁不?说喽……说喽俺给你换一身新的!"李锅沿说着,脱下自己
  的军装。
  少年摇摇头,眼里很是失望。
  "带俺去找土里的人,找着喽好好谢谢你哩!"李锅沿看出少年没说瞎话,拍拍他的肩
  膀。
  少年点点头。
  李锅沿转身对旁边的一个军官说:"刘团副,那个人是俺的师兄,俺怕一时心软变喽主
  意,毕竟昨天一块儿喝咧半宿酒。你去弄他来,死活办成,俺去找弟兄们的尸首。记住,别
  拖泥带水,干巴落利脆!"说着,叫人带了那个少年,急匆匆走出大道观。
  2
  打了一宿牌的乐师们瞅见倒在门外的花五魁,急忙叫醒了西厢的花瓣儿和芒种。
  花瓣儿吓得"哇哇"大哭。
  还是兔子毛经验老道,猛掐了花五魁的人中,又拍摸前心后背,折腾半晌,花五魁嗓
  子眼里"咕噜"几下,慢慢睁开无神的眼睛。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到东屋炕上,缓了半天,他呼吸有些匀实,看到桌上放着两件物
  什,哑着嗓子对芒种说:"眼镜和烟斗咋在这儿哩?肯定大翟忘拿咧,早点送过去,没眼镜他
  跟瞎子差不离。"
  芒种本不想去,又怕师傅生气,只好点点头。
  看到芒种转身要走,花五魁又说:"顺便到东大街让你蔡伯过来,俺觉得哪儿都不好受
  哩!"
  芒种应着腔,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花瓣儿。花瓣儿只顾着擦眼抹泪,根本没有发觉。
  他失望地出门往外走,险些跟刚要进屋的胡大套和秀池撞上。
  芒种并不晓得花五魁昨天已经跟胡大套和好如初,更不晓得扒坟那档子事体,一时愣
  在门口,竟忘了闪身让路。
  秀池朝他笑笑,欢喜地说:"瓣儿哩,大娘看她来咧!"
  芒种醒过劲来,急忙说:"你们进去吧,都在屋里哩。俺有事体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中午别走,俺陪胡师傅喝几盅。"说着,往裤兜里装了眼镜和烟斗出了门。
  花瓣儿听到外屋秀池说话,慌得小跑出来,一下子扎到秀池怀里,撒着娇说:"大娘咋
  这么心狠哩,闺女喜日也不来,俺都伤心死咧!"
  秀池一直把花瓣儿当亲闺女看待,见她不怪不恨的亲近样样,一把搂住她说:"大娘昨
  天有事体,这不一大早就看你来咧?让大娘看看,新人儿好看不?"
  花瓣儿心里不存花、胡两家的"隔阂",还跟以前一个样样,听话地仰起脸。
  秀池看见她眼里的泪,惊讶地问:"咋哭咧?"
  花瓣儿哀声说:"俺爹一宿没回家,今儿早晨在门口躺着哩,病得不轻!"
  胡大套和秀池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一眼,以为扒坟的事体出了差错,急忙进到里屋。
  乐师们都晓得花、胡两家的隔阂,乍见他们进屋,使个眼色退出去,各自回了家。
  花五魁见胡大套和秀池进屋,眼里大泪珠子齐刷刷流下来,枕头上精湿一片。
  花瓣儿守在花五魁身边,胡大套不便问他从坟地回来后的事体,坐在炕沿上握了他的
  手,仔细端详半晌说:"兄弟,昨天还好好的,咋说不行就不行咧?哪儿不得劲儿哩?"
  花五魁也晓得说话不便 ,勉强笑着顺了话音说:"哥,算算你和嫂子两年没进
  这个院咧,俺……俺还以为你再也不来哩!"
  胡大套还未说话,秀池抢道:"兄弟,你还不晓得你哥这臭脾气?他早想来,就是抹不
  开面子。昨天他叫人送过礼来心里就不好受,叹咧一宿气哩!"
  花五魁有气无力地说:"其实也怨俺,早点赔个不是,啥事体也就没咧。"
  胡大套面上一红,结巴着说:"兄弟,咋怨你哩?是哥哥没想开,再说……再说娃娃们
  的事体,咱谁也做不了主哩。瓣儿和芒种有缘分,那是蛋样没福气,谁也不怨,哥哥……哥
  哥白比你大十来岁咧,浑哩!"
  花五魁泪流满面。秀池从大襟上抻了花巾,给他擦着泪说:"看看,都快老咧还跟娃娃
  样样的,说过就行咧,以后你们不又是焦不离孟咧?想想你们年轻的辰景,要不是谁也不肯
  给谁让道,咋会打起来哩?打不起来咋会夸赞都是好身手哩?打起来咧,碰上咧,一脑袋磕
  在地上拜把子咧,这都是天定的缘分哩!能说勾就勾喽?"
  花五魁还是有点愧歉地问:"蛋样有信儿不?"
  胡大套说:"还没。别怕,这小子比俺还愣,凭着那身好拳脚,到哪儿都能混哩。"
  花五魁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站在屋里的花瓣儿,示意让她出去。
  花瓣儿不情愿地嘟嘟嘴,扭身进了自己的西厢。
  花五魁悄声问:"那事体咋着哩?"
  胡大套见他身子骨不好,没敢说活埋人的实话,随口道:"哥做事体你还不放心?办圆
  咧!"
  花五魁松口气,也赶紧说:"李锅沿也没起疑心,喝到天黑才走。"
  秀池关切地问:"兄弟,让先生看过没?到底是啥病哩?"
  花五魁说:"其实没啥大事体,就是心里憋闷。嫂子,你还记得这东西不?"
  花五魁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件红兜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