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法]丹纳 更新:2021-11-25 09:21
这里象别处一样,艺术家是英雄们的儿子。功业圆满,创造现实世界的才能便越出现实世界去创造幻想世界。人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毋须再学习;在他面前,在他周围,充塞在他视线所及的天地中的,全是他的功绩;而功绩又多么显赫,内容又多么丰富,他尽可以对之长时间的欣赏,出神。他的思想不再依附外来的思想;他所追求的所发见的,就是他自己的感觉;他敢于信任这个感觉,跟着这个感觉前进,不再模仿,样样取之于己,在创新的时候只听从感官和内心的嗜好。他的内在的力,他的基本的才具,他的原始的和世代相传的本能,接受了考验,锻炼得更坚强了,在考验过后继续活动,缔造了一个国家以后又来开创一派艺术。
现在我们来考察这派艺术;它用形体与色彩,把不久以前显露在行动与事业中的全部本能表现出来。——北七省和南十省合为一个民族的时期,南北只有一派艺术。恩格布勒赫特,路加·特·来登,约翰·斯库里尔,老黑姆斯刻克,高乃依·特·哈雷姆,布罗马特,哥尔齐乌斯:这些北方画家与盎凡尔斯的南方画家用的是一样的风格。那时还没有面目分明的荷兰画派,因为还没有面目分明的比利时画派。独立战争开始时,北方画家和南方画家同样用足功夫模仿意大利人。——可是从一六○○年起,一切都变了,在绘画方面和别的方面一样。充沛的精力使民族的本能占据优势。裸体是放弃了;理想的人体,过野外生活的鲜剥活跳的人,四肢和姿势的美妙的对称,大幅的寓意画和神话题材,都不合日耳曼口味。并且,控制思想的加尔文主义把这些作品排斥在教堂之外。在这个俭省,严肃,爱劳动的民族中间,根本没有王侯的宴会行乐,享用奢华的生活,不象在别的地方的宫殿中,在银器,号衣,精美的家具之间,需要肉感的和异教意味的图画。阿梅里·特·索姆想用这种风格造一座建筑物纪念她的亡夫,执政胖特烈·亨利,只能把法兰德斯的画家梵·丢尔登和约登斯请到奥朗治萨去。荷兰人的头脑是现实的,风俗习惯以人人平等为主,连一个鞋匠出身的人也能捐献军舰,当海军中将。在这种国家之内,大众感到兴趣的人物是公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穿着日常的服装,摆着日常的姿势,是某一个贤明的官长,某一个英勇的军人,而决非穿希腊装束的人,或者象希腊人那样的裸体。气势宏伟的风格只有一个用处,就是装饰市政厅和公共场所的巨型的肖像画,纪念有功社会的劳绩。所以那时出现一个新的画种,大幅的画面上包括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和真人一般大的全身肖像,或者是医院的一些董事,或者是赴射击大会的火绳枪手,或是围在议事桌四周的一群市政委员,或是在聚餐会上举杯祝贺的一批军官,或是在解剖厅上作实验的一些教授:以一个与他们职业有关的行动为中心,配上他们现实生活中的环境,衣著、武器,旗帜,零星什物。这是真正的历史画,在一切历史画中最有参考价值,最富于表情的一种。法朗兹·哈尔斯,伦勃朗,哥凡尔脱·夫林克,斐迪南·菩尔,丹沃陶·特·开瑟,约翰·累文斯但,在这些画上表现他们民族的英雄时代;刚强,正直,明理的人,有的是高尚的毅力,高尚的心胸;文艺复兴期的华丽的装饰,绶带,野牛皮的短袄,羊肠领,做工细巧的翻领,全黑的上装和大氅,又严肃又辉煌,衬托出身强力壮的厚实的仪表,坦白的表情,而艺术家凭着简洁遒劲的手法,或者凭着真诚与坚强的信念,也显得和画上的英雄一样伟大。
以上是用于公众场合的图画。现在来看另外一些作品,为私人用做装饰,尺幅与题材完全适应购买者的性格与生活条件的作品。巴里华说:“即使最清寒的布尔乔亚,也没有不想好好的收藏一些画的。”一个面包店的老板花六百佛罗仑买梵·特·美尔画的一幅人像。除了室内的清洁和雅致以外,图画就是他们的奢侈品;“他们在这方面很舍得花钱,宁可节省饮食。”民族的本能在这里又出现了,正如第一时期(尼德兰艺术四大时期的第一时期〕在梵,埃克,刚丹·玛赛斯,路加·特·来登的画上所流露的。而这的确是民族的本能,根源之深,力量之强,便是在比利时,在以神话题材和装饰趣味为中心的绘画旁边,也照样在布勒开尔和丹尼埃笔下流露出来,好比小溪在大河旁边流着。——民族的本能所要求的,刺激艺术家的创作的,是表现真实的人和真实的生活,象肉眼所看到的一样,包括布尔乔亚,农民,牲口,工场,客店,房间,街道,风景。这些对象用不着改头换面以求高雅,单凭本色就值得欣赏。现实本身,不管是人,是动物,是植物,是无生物,连同它的杂乱,猥琐,缺陷,都有存在的意义;只要了解现实,就会爱好现实,看了觉得愉快。艺术的目的不在于改变现实,而在于表达现实;艺术用同情的力量使现实显得美丽。抱着这样的观念,绘画能表现的对象就多了:在草屋里纺纱的管家妇,在刨凳上推刨子的木匠,替一个粗汉包扎手臂的外科医生,把鸡鸭插上烤扦的厨娘,由仆役服侍梳洗的富家妇;所有室内的景象,从贫民窟到客厅;所有的角色,从酒徒的满面红光到端庄的少女的恬静的笑容;所有的社交生活或乡村生活:几个人在金漆雕花的屋内打牌,农民在四壁空空的客店里吃喝,一群在结冰的运河上溜冰的人,水槽旁边的几条母牛,浮在海上的小船,还有天上,地上,水上,白昼,黑夜的无穷的变化。这一派的画家有忒蒲赫,梅佐,日拉·多乌,梵·特·美尔,阿特里安·布劳欧,沙尔肯,法朗兹·米埃里斯,约翰·斯但,窝弗曼,梵·奥斯塔特兄弟,怀南特,夸普,梵·特·内尔,拉斯达尔,荷培玛,保尔·波忒,巴克华曾,梵·特·未尔特兄弟,腓利普·特·刻尼克,梵·特·海顿,画家之多不胜枚举。没有一个画派有这么多面貌特出的作家。既然艺术的境界不是一个范围有限的高峰,而是整个广阔的人生,每个心灵就都能找到一个面目分明的领域;理想的天地是狭窄的,只能让两三个天才居住;现实是没有边际的,四五十个有才能的人都有立足之地。——这些作品中透露出一片宁静安乐的和谐,令人心旷神怡:艺术家象他的人物一样精神平衡;你觉得他的画图中的生活非常舒服,自在。画家的幻想显然不超越现实,似乎跟画上的人物一样心满意足,觉得现实很圆满,他想添加的不过是一种布局,在一个色调旁边加上一个色调,加上一种光线的效果,选择一下姿态。他面对现实世界好比一个幸福的荷兰人面对他的妻子,他就喜欢她生就的那个模样,不仅为意气相投而爱她;还因为对她的感情已经成为习惯;至多逢到某个节日要她不穿蓝衣衫,换一件红衣衫。荷兰画家不象我们的画家观察那么精细,脑子里给书籍报纸装满了哲学和美学的思想,画农民工人好象画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当做奇怪的动物和有趣的标本看待,画风景也加入只有市民与诗人才有的微妙精致的境界,情绪的波动,以便写出自然界的潜在的生命,静寂的梦境。荷兰画家要天真得多;他没有过度的脑力活动把他引入歧途,或者给他过分的刺激。和我们相比,他是一个工匠:他画画的时候只在形象上打注意,从大处着眼,关心简单扼要的特征,远过于出其不意的和凸出的细节。因为这缘故,他的作品更健全而并不如何惊心动魄,它向一般比较浑朴的人说话而博得更多的人爱好。——这些画家中只有两个人越过民族的界限与时代的界限,表现出为一切日耳曼种族所共有,而且是引导到近代意识的本能:一个是拉斯达尔,靠他极其细腻的心灵和高深的教育,一个是伦勃朗,靠他与众不同的眼光和泼辣豪放的天赋。伦勃朗是收藏家,性情孤僻,畸形的才具发展的结果,使他和我们的巴尔扎克一样成为魔术家和充满幻觉的人,在一个自己创造而别人无从问津的天地中过生活。他的视觉的尖锐与精微,高出一切画家之上,所以他懂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对眼睛来说,有形的物体主要是一块块的斑点;最简单的颜色也复杂万分;眼睛的感觉得之于构成色彩的原素,也有赖于色彩周围的事物;我们看到的东西只是受别的斑点影响的一个斑点;因此一幅画的主体是有颜色的,颤动的,重叠交错的气氛,形象浸在气氛中象海中的鱼一样。伦勃朗把这种气氛表现得好象可以用手接触,其中有许多神秘的生命;他画出本乡的日色,微弱的,似黄非黄的,象地窖中的灯光。他体会到日光与阴暗苦苦挣扎,越来越少的光线快要消灭,颤巍巍的反光硬要逗留在发亮的护壁上而不可能;他感觉到一大批半明半暗,模模糊糊,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他的油画和版画上象从深水中望出去的海底世界。一朝走出这样的阴暗,白昼的光线登时使他目眩神迷,给他的感觉仿佛一连串的闪电,奇幻的照明,千万条的火舌。结果他在没有生命的世界中发见一出完整而表情丰富的活剧,包括所有的对比,冲突,黑暗中最沉重凄厉的气氛,模糊的阴影中最飘忽最凄凉的境界,突然倾泻的阳光的猛不可当的气势。——发见了这一点,他只消把人间的戏剧放进客观世界的戏剧;这样构成的舞台面,本身就决定登场人物。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只看到人和人生的最高最挺拔的枝条,在阳光中开放的健全的花朵;伦勃朗看到底下的根株,一切在阴暗中蔓延与发霉的东西,不是畸形就是病弱或流产的东西:穷苦的细民,阿姆斯特丹的犹太区,在大城市和恶劣的空气中堕落受苦的下层阶级,瘸腿的乞丐,脸孔虚肿的痴呆的老婆子,筋疲力尽的秃顶的匠人,脸色苍白的病人,一切为了邪恶的情欲与可怕的穷困而骚扰不安的人;而这些情欲与穷困就象腐烂的树上的蛀虫,在我们的文明社会中大量繁殖。
现在我们来考察这派艺术;它用形体与色彩,把不久以前显露在行动与事业中的全部本能表现出来。——北七省和南十省合为一个民族的时期,南北只有一派艺术。恩格布勒赫特,路加·特·来登,约翰·斯库里尔,老黑姆斯刻克,高乃依·特·哈雷姆,布罗马特,哥尔齐乌斯:这些北方画家与盎凡尔斯的南方画家用的是一样的风格。那时还没有面目分明的荷兰画派,因为还没有面目分明的比利时画派。独立战争开始时,北方画家和南方画家同样用足功夫模仿意大利人。——可是从一六○○年起,一切都变了,在绘画方面和别的方面一样。充沛的精力使民族的本能占据优势。裸体是放弃了;理想的人体,过野外生活的鲜剥活跳的人,四肢和姿势的美妙的对称,大幅的寓意画和神话题材,都不合日耳曼口味。并且,控制思想的加尔文主义把这些作品排斥在教堂之外。在这个俭省,严肃,爱劳动的民族中间,根本没有王侯的宴会行乐,享用奢华的生活,不象在别的地方的宫殿中,在银器,号衣,精美的家具之间,需要肉感的和异教意味的图画。阿梅里·特·索姆想用这种风格造一座建筑物纪念她的亡夫,执政胖特烈·亨利,只能把法兰德斯的画家梵·丢尔登和约登斯请到奥朗治萨去。荷兰人的头脑是现实的,风俗习惯以人人平等为主,连一个鞋匠出身的人也能捐献军舰,当海军中将。在这种国家之内,大众感到兴趣的人物是公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穿着日常的服装,摆着日常的姿势,是某一个贤明的官长,某一个英勇的军人,而决非穿希腊装束的人,或者象希腊人那样的裸体。气势宏伟的风格只有一个用处,就是装饰市政厅和公共场所的巨型的肖像画,纪念有功社会的劳绩。所以那时出现一个新的画种,大幅的画面上包括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和真人一般大的全身肖像,或者是医院的一些董事,或者是赴射击大会的火绳枪手,或是围在议事桌四周的一群市政委员,或是在聚餐会上举杯祝贺的一批军官,或是在解剖厅上作实验的一些教授:以一个与他们职业有关的行动为中心,配上他们现实生活中的环境,衣著、武器,旗帜,零星什物。这是真正的历史画,在一切历史画中最有参考价值,最富于表情的一种。法朗兹·哈尔斯,伦勃朗,哥凡尔脱·夫林克,斐迪南·菩尔,丹沃陶·特·开瑟,约翰·累文斯但,在这些画上表现他们民族的英雄时代;刚强,正直,明理的人,有的是高尚的毅力,高尚的心胸;文艺复兴期的华丽的装饰,绶带,野牛皮的短袄,羊肠领,做工细巧的翻领,全黑的上装和大氅,又严肃又辉煌,衬托出身强力壮的厚实的仪表,坦白的表情,而艺术家凭着简洁遒劲的手法,或者凭着真诚与坚强的信念,也显得和画上的英雄一样伟大。
以上是用于公众场合的图画。现在来看另外一些作品,为私人用做装饰,尺幅与题材完全适应购买者的性格与生活条件的作品。巴里华说:“即使最清寒的布尔乔亚,也没有不想好好的收藏一些画的。”一个面包店的老板花六百佛罗仑买梵·特·美尔画的一幅人像。除了室内的清洁和雅致以外,图画就是他们的奢侈品;“他们在这方面很舍得花钱,宁可节省饮食。”民族的本能在这里又出现了,正如第一时期(尼德兰艺术四大时期的第一时期〕在梵,埃克,刚丹·玛赛斯,路加·特·来登的画上所流露的。而这的确是民族的本能,根源之深,力量之强,便是在比利时,在以神话题材和装饰趣味为中心的绘画旁边,也照样在布勒开尔和丹尼埃笔下流露出来,好比小溪在大河旁边流着。——民族的本能所要求的,刺激艺术家的创作的,是表现真实的人和真实的生活,象肉眼所看到的一样,包括布尔乔亚,农民,牲口,工场,客店,房间,街道,风景。这些对象用不着改头换面以求高雅,单凭本色就值得欣赏。现实本身,不管是人,是动物,是植物,是无生物,连同它的杂乱,猥琐,缺陷,都有存在的意义;只要了解现实,就会爱好现实,看了觉得愉快。艺术的目的不在于改变现实,而在于表达现实;艺术用同情的力量使现实显得美丽。抱着这样的观念,绘画能表现的对象就多了:在草屋里纺纱的管家妇,在刨凳上推刨子的木匠,替一个粗汉包扎手臂的外科医生,把鸡鸭插上烤扦的厨娘,由仆役服侍梳洗的富家妇;所有室内的景象,从贫民窟到客厅;所有的角色,从酒徒的满面红光到端庄的少女的恬静的笑容;所有的社交生活或乡村生活:几个人在金漆雕花的屋内打牌,农民在四壁空空的客店里吃喝,一群在结冰的运河上溜冰的人,水槽旁边的几条母牛,浮在海上的小船,还有天上,地上,水上,白昼,黑夜的无穷的变化。这一派的画家有忒蒲赫,梅佐,日拉·多乌,梵·特·美尔,阿特里安·布劳欧,沙尔肯,法朗兹·米埃里斯,约翰·斯但,窝弗曼,梵·奥斯塔特兄弟,怀南特,夸普,梵·特·内尔,拉斯达尔,荷培玛,保尔·波忒,巴克华曾,梵·特·未尔特兄弟,腓利普·特·刻尼克,梵·特·海顿,画家之多不胜枚举。没有一个画派有这么多面貌特出的作家。既然艺术的境界不是一个范围有限的高峰,而是整个广阔的人生,每个心灵就都能找到一个面目分明的领域;理想的天地是狭窄的,只能让两三个天才居住;现实是没有边际的,四五十个有才能的人都有立足之地。——这些作品中透露出一片宁静安乐的和谐,令人心旷神怡:艺术家象他的人物一样精神平衡;你觉得他的画图中的生活非常舒服,自在。画家的幻想显然不超越现实,似乎跟画上的人物一样心满意足,觉得现实很圆满,他想添加的不过是一种布局,在一个色调旁边加上一个色调,加上一种光线的效果,选择一下姿态。他面对现实世界好比一个幸福的荷兰人面对他的妻子,他就喜欢她生就的那个模样,不仅为意气相投而爱她;还因为对她的感情已经成为习惯;至多逢到某个节日要她不穿蓝衣衫,换一件红衣衫。荷兰画家不象我们的画家观察那么精细,脑子里给书籍报纸装满了哲学和美学的思想,画农民工人好象画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当做奇怪的动物和有趣的标本看待,画风景也加入只有市民与诗人才有的微妙精致的境界,情绪的波动,以便写出自然界的潜在的生命,静寂的梦境。荷兰画家要天真得多;他没有过度的脑力活动把他引入歧途,或者给他过分的刺激。和我们相比,他是一个工匠:他画画的时候只在形象上打注意,从大处着眼,关心简单扼要的特征,远过于出其不意的和凸出的细节。因为这缘故,他的作品更健全而并不如何惊心动魄,它向一般比较浑朴的人说话而博得更多的人爱好。——这些画家中只有两个人越过民族的界限与时代的界限,表现出为一切日耳曼种族所共有,而且是引导到近代意识的本能:一个是拉斯达尔,靠他极其细腻的心灵和高深的教育,一个是伦勃朗,靠他与众不同的眼光和泼辣豪放的天赋。伦勃朗是收藏家,性情孤僻,畸形的才具发展的结果,使他和我们的巴尔扎克一样成为魔术家和充满幻觉的人,在一个自己创造而别人无从问津的天地中过生活。他的视觉的尖锐与精微,高出一切画家之上,所以他懂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对眼睛来说,有形的物体主要是一块块的斑点;最简单的颜色也复杂万分;眼睛的感觉得之于构成色彩的原素,也有赖于色彩周围的事物;我们看到的东西只是受别的斑点影响的一个斑点;因此一幅画的主体是有颜色的,颤动的,重叠交错的气氛,形象浸在气氛中象海中的鱼一样。伦勃朗把这种气氛表现得好象可以用手接触,其中有许多神秘的生命;他画出本乡的日色,微弱的,似黄非黄的,象地窖中的灯光。他体会到日光与阴暗苦苦挣扎,越来越少的光线快要消灭,颤巍巍的反光硬要逗留在发亮的护壁上而不可能;他感觉到一大批半明半暗,模模糊糊,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他的油画和版画上象从深水中望出去的海底世界。一朝走出这样的阴暗,白昼的光线登时使他目眩神迷,给他的感觉仿佛一连串的闪电,奇幻的照明,千万条的火舌。结果他在没有生命的世界中发见一出完整而表情丰富的活剧,包括所有的对比,冲突,黑暗中最沉重凄厉的气氛,模糊的阴影中最飘忽最凄凉的境界,突然倾泻的阳光的猛不可当的气势。——发见了这一点,他只消把人间的戏剧放进客观世界的戏剧;这样构成的舞台面,本身就决定登场人物。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只看到人和人生的最高最挺拔的枝条,在阳光中开放的健全的花朵;伦勃朗看到底下的根株,一切在阴暗中蔓延与发霉的东西,不是畸形就是病弱或流产的东西:穷苦的细民,阿姆斯特丹的犹太区,在大城市和恶劣的空气中堕落受苦的下层阶级,瘸腿的乞丐,脸孔虚肿的痴呆的老婆子,筋疲力尽的秃顶的匠人,脸色苍白的病人,一切为了邪恶的情欲与可怕的穷困而骚扰不安的人;而这些情欲与穷困就象腐烂的树上的蛀虫,在我们的文明社会中大量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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