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作者:月之暗面    更新:2021-11-25 01:22
  回师途中,来自北方的谣言越来越多,其内容几乎全部是不利于术赤的言论。有人说,他根本没有生病,每天畅饮美酒;也有人说,他收容了大批被蒙古军击败的各个部族的残余,不断扩大自己的兵力;最令成吉思汗感到威胁的是言论则说术赤经常召开狩猎大会,要知道蒙古人的狩猎就是军事训练,每当有大战来临之前必然要频繁举行。这些危险的信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成吉思汗,令他几乎陷入寝食难安的地步。当然,这些谣言还不足以催促成吉思汗发动一次讨伐术赤的战斗,因为最主要的阿巴该至今还未传回任何消息。即使要武力解决术赤,那也应该排在消灭唐兀惕之后。
  这时,一群来自花拉子模的舞女们旋转着腰肢舞过成吉思汗的面前,她们的两截衣装之间露出雪白的肚脐,那里镶嵌着闪亮的明珠,随着妖异的舞姿而不时闪烁出夺目的光芒,立刻在群臣之中引发了一连串的喝彩之声。成吉思汗的沉思也就是被这喝彩声所打断的。他看了自己的部下们一眼,不禁感觉有些无奈。这些人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也穿着金丝银绣的锦衣,伴随着异域节奏摇头晃脑。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接受全蒙古的女人们欢迎的资格呢。”
  他对紧靠在身旁坐着的博儿术笑道。脸上是笑,内心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连续不断地酒宴之后,成吉思汗开始巡视久违的故土。在两件事情之间,他居然没有去看望孛儿帖。因为他生怕再次触及术赤的问题。他与妻子之间的另一分歧就是对待术赤的态度之上。虽然四个儿子都是从孛儿帖的肠子里爬出来的,但是不知怎的,术赤总是最得母亲的关爱与欢心,即使术赤从来对孛儿帖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那个孩子好像从来也不懂这个世界上还有亲情之一物。可若是说他全无心肝又不客观,某次自己与孛儿帖发生激烈的争执时,自己只不过是向前跨出了一步,就遭到了术赤的严重敌视,甚至咬了自己的手背。想起这段旧事的时候,成吉思汗就会下意识地看看手背,那里早已没有任何的疤痕,毕竟是小孩子,怎样用力也无法留下深刻的印记,但是印记还是留下了,就在成吉思汗的心中。
  巡幸的第一站,成吉思汗选择了不远处的汪罕墓。在这里,埋葬着他的已故义父兼大敌,更有一点师长的味道。自己在日后对蒙古人的许多品格与意志上的培养都是参照着克列亦惕的模式而进行的。最后,自己终于青出于蓝,彻底战胜了这位老谋深算的人物,使得他匹马西逃,死于非命。后来,自己设法找到了他的无头尸体,用白银制成了假首级,然后举行了堪称隆重的葬礼。这个仪式不仅是对敌手表示敬意,更是为自己所经历的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对于可敬的对手和难忘的故人,成吉思汗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毕竟他们是被命运选中的斗士,谁最终战胜了谁都不奇怪,胜利者固然毋需趾高气扬,失败者即使下了地狱也不必怨恨诅咒。现在,成吉思汗代替他们率领草原民族走上了前所未有的颠峰,想来这些英灵在地下也会开心的。或许汪罕还会拍着自己的肩膀再喊上一声:“好小子,有气魄!”
  站在那座隐身于丛林之中的汪罕墓前,成吉思汗百感交集,在赞礼者镇海大声念诵了祭文之后,成吉思汗则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同时也是委婉地劝说部下们回复蒙古的传统,不要一味贪图那些虚幻的享乐,至于他们是否听懂了,遵从了,那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了。
  辞别汪罕墓,成吉思汗就来到了镇海城。里面关押着许多已故君王的妻妾和女性亲属。最近,花拉子模的妃子连同他们的太后秃儿罕可贺敦也被押到了这里。因此,这座城市现在已经被戏称为寡妇城,对城主镇海而言,是一件相当苦恼的事情,也曾多次向大汗进言:
  “请把那些整天号啕大哭的异族女人转移到别处吧,我快受不了啦。”
  “转到哪里去呢?让她们去住帐篷?那很快就会要了她们的命!即使是亡国之人,既然是妇女,也不该过于苛待。”
  听大汗如此说,镇海也只得闭口不言了。现在,这件事情被成吉思汗想到了,觉得应该去看看这些特殊的俘虏。
  “大汗,那个秃儿罕可贺敦的态度极不友好,只怕会在言语上冲撞大汗,所以……”镇海踌躇地说道。
  “言语冲撞?”成吉思汗冷然道,“她儿子的刀枪箭镞我尚且不惧,难道还怕言语不成?我倒要看看,她能怎样用言语冲撞我。”
  见成吉思汗如此说,镇海只得在前引路,一同来到花拉子模女俘的关押处。秉承大汗的意思,镇海将她们安排在一幢四周有土墙的房子之中。这房子过去是一间兵器作坊,院落不大,但因为朝阳,所以每天都可以晒到温暖的阳光。但是,当成吉思汗一行靠近这里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女子用令人心头发冷的凄惨声调在唱歌:
  “美丽的古里斯坦,你曾是欢乐的地方,
  现在已变成废墟,连果园也被烧光!
  身穿衣袄的蒙古人成了这里的主宰,
  花拉子模啊,你只好在血泊中死亡!”
  这时,有一群女人用哀怨的歌声应和道:
  “到处是孩子们的哭泣,妇女们的哀伤。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她们的声音落下去后,那个女子又唱了起来:
  “赛拉夫香河曾那样自在地流淌,
  如今狼烟四起,连天上的日月也无光。
  如今到处是孩子们的哭泣,妇女们的哀伤,
  父老兄弟都悲惨的战死在沙场!”
  女人们再次应和:
  “到处是孩子们的哭泣,妇女们的哀伤。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她在唱什么,曲调很不舒服。其他的人更象在哀号。”成吉思汗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她在哀悼自己祖国的灭亡,其他人在为自己失去往日的幸福与荣耀而痛哭。”
  镇海不敢隐瞒,具实以告。然后又说:
  “如果大汗不喜欢,我这就命令她们闭嘴。”
  “不必如此。”
  成吉思汗阴沉的脸上堆满了皱纹,嘴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微笑,但是很快就变成了直接吐出的字句:
  “让她们哭吧,失去祖国的人应该痛哭!以此做为对胜利者的赞歌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踏入院落后,成吉思汗就立刻迎上了一双充满仇视与憎恨的眼睛。那眼睛也是绿色的,但是与成吉思汗的绿色眼眸又有所不同。如果说成吉思汗的绿色是一片宽广无边的大草原,那么秃儿罕的绿色就是一池生满苔藓的死水。
  “世界的震撼者,万物的主宰,大蒙古成吉思合罕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镇海用突厥语呵斥道。然而,没有谁跪拜,甚至连动都不动。虽然许多人听到这个代表了恐怖、毁灭、屠杀等等一切可怕事物的名字后,无不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但是在秃儿罕可贺敦的威慑下,都采取了默然的姿态。许久,秃儿汗冷冷地说道:
  “我是世间一切妇女的主宰,除了真主安拉之外,凡间没有哪个人值得我膜拜,更不用说是异教徒,野蛮人!”
  “大胆!”
  镇海断喝一声,正待下令侍卫们将花拉子模人都擒拿起来,却被成吉思汗挥手制止了。然后,他缓缓地走到距离秃儿罕不远处站定,继续沉默地望着那张皱纹密布的脸。
  “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那么我看你只能得到我的冷眼。”
  成吉思汗的态度令秃儿罕愈发愤怒起来。
  “我只是想这样静静地望着你啊,同时对于你那已故的儿子表示哀悼。”
  成吉思汗一开口,秃儿罕立刻反唇相讥道:
  “不要假惺惺的故作姿态!我的儿子是死了,但是我的孙子札阑丁还在,我过去亏待了他,这也许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错误!”
  “无论你怎样说,我都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们的歌曲,甚至想把这些美妙的歌喉带回我的宫帐去,让她们每天都这样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秃儿罕冷笑一声,并不做答。但是,她的心中真的害怕成吉思汗带走那些妇女,让她落入孤独无依的境地之中。
  “因为她们的歌声可以让我真正享受到胜利者的感觉。镇海啊,你要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千万不要让她们有什么闪失。以后再有宴会和节目,我会请这位老人家和诸位可贺敦与别姬们来唱歌助兴。”
  “你休想!我们就算咬断自己的舌头,也不会给你唱歌!”
  “咬舌头?打算自杀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札阑丁的消息了吗?你不是还盼着他来拯救你们吗?”
  “他会从印度带回一支大军,将你们这些异教徒斩尽杀绝的!”
  一听到札阑丁的名字,秃儿罕的精神立刻振奋了起来,语气也更加有力。
  “如果是这样,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孙子的消息吧。”成吉思汗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因为密谋篡夺印度算端的王位而被驱逐出境,现在大概正流落在呼罗珊的某地。我会派人去寻找他,然后将他安全的送来此地,与您团聚。”
  秃儿罕心中微微一凛,开始运用头脑来判断成吉思汗是否在欺骗自己。
  “放心吧,我没有必要欺骗一个思念孙子的老人。所以,您就安心的在此等待他吧,这一天不会很长。”
  成吉思汗鉴貌辨色,已经猜到了秃儿罕的心事。
  “你永远也别想抓到札阑丁,因为万能的真主会保佑他的!”
  “我们蒙古人不需要安拉的保佑,因为我们有至高无上的长生天!”
  成吉思汗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