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幻觉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梁哥和他的翻译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对于这种“半社不社”的人,我和修鬼他们都没有什么好感。
  “半社不社”是和平区里一个哥们整出的词。他认识了个姑娘,第一次姑娘主动找他便是让他去KTV结账。在KTV里,女孩和她的朋友要么毒要么社会关系的胡吹一通,这哥们还真以为自己找到了个社会人。其实,女孩只是一个学生,平常生活也本分的很。
  半社会不社会,这哥们别扭了很久,终于一脚把女孩踢开了。
  确实,人要么好的纯粹,要么坏的透明,何必苦苦费心夹在中间。
  回老家的一路上,我总觉得应该记得些什么,可我想不出哪些可以回到和平区与朋友吹嘘。
  一路上我拿着电话,可一直到出了机场,我才敢开机看看它,也同样是在看自己。“移动二奶(移动小秘书服务)”发短信告诉我我的母亲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除此之外熟悉的号码一个也没有。
  这件事让我很扫兴,撒谎告诉老妈我去南方玩了一圈后,裹着厚厚的大衣我一头钻回了家。
  躺在家里我想了很久,既不为阿兽那些人感到滋润,也不为他们感到饥渴。我只是在想,想阿兽每天过的是否很有趣,喝喝酒,打打人,耍耍派头,找不用防备的朋友哭哭家常。可酒有时不能喝,架也经常只能忍着别人打,派头不过是偷来的脏货,家里一直认为他是或财神,不用出力出血出心思就能捞到钱的财神。
  我看到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水槽上的碗虽然整齐的摆在一起,周围的抹布却东躲西藏露着尾巴——小腰总是这样。可我不得不承认,至少她比我干净,无论在哪一点上。
  汪洋给我们放了几天假,其实就算出工,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看着和平区里冷清的情景。每天无事可做的我都会拉着修鬼泡在网吧。
  有一天,晚上大概临近十二点,我和修鬼刚从网吧走出来,老K突然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没说什么,告诉我出了点事,让我赶到一个交通岗周围碰他。说真的,我并不想去,再大的事情人也能熬,可我不得不立即接口问他要不要再叫一些人。老K没说让与不让,只告诉我立即过去就收了线。
  我看了看修鬼,修鬼扭头掐掉了烟,“咱俩去得了,大晚上叫人不好意思。”
  我不由笑了,人大了,感到不好意思的事情也慢慢多了,于是,朋友交情道义责任也都慢慢轻了。
  赶去老K交代的那个交通岗的路上,我出奇的什么都没有想,还与出租司机东扯西扯的聊了很久。
  下车时我看到不少人都聚在那里,十几号,老K意外的没有站在人群中,自己在外面不停按着电话。
  我和修鬼跑过去询问,眼睛也扫了其他人一遍,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
  “出点事,油的事。”老K直言不讳的说:“帮我整油那小子进去了。”
  我顿时心里开始发麻,厌烦的表情也直接印在了眉头,“那你晚上还出来扯什么**蛋?”
  三十万,很碰巧,与新疆那个案子等价,只不过查起来却要费劲的多。夏德良的朋友从石油公司偷了三十万的油,被查的很快。
  “你卖了多少?”
  “二十桶?”
  “赚了有五千?”
  老K不满的瞪着我,半晌又撇嘴笑着骂:“操。”
  除了这个字,他什么都没有继续说。
  “就说你不知道油是偷的。”我皱眉说:“总共你才卖了多少?要是非要咬你,你也挨个咬,谁买了你的油你就咬谁。二十个人里面还找不出一个能挡你的?”
  “那不把你坑了?”老K期待的问。
  “操,你想坑别人,别人乐意吗?这时候你还指望夏德良能让你坑?”修鬼啐痰骂:“没事。”
  说到这,修鬼不自然我看向我,我只能点头。
  老K这才安心的吐口长气,“操他妈的,有点赚钱的道就被掐死。晓峰,上次你提那事我这两天就给你整干净。”
  我登时紧张的看了看修鬼,摇头说:“那事算了,你别管了。”
  看到老K皱起眉头,我乱糟糟的脑子里一时冒出了好多东西,建国、小辛、面包车、孩子、经济房、吕东的笑,谭侪的笑,和那群行人的哭嚎,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事情统统拥挤进我的生活,我只知道我不愿意看到这么多,我想要的并不多,吃饭、睡觉、几个可以随时找在一起玩闹的朋友和一个让我总惦记着的女孩,为了这些我可以出力,什么活都可以,只要我痛快的出力后,我便可以痛快的享乐,真正的快乐。
  “我不管了。”我心里耍赖,嘴上不自觉的说,“爱找谁干找谁干去。”
  老K没有继续问,点点头把我们拉到人群中。
  我没记得他介绍给我那些人,无非是一起倒腾油,出事后又互相担心有人出卖自己,而且巴不得出卖几个人替自己挡罪的所谓的朋友。
  很扫兴。
  夏德良那位主谋的朋友确实发了狠,在里面咬出六个人,各个都比他身价百倍。不过他与老K不同,不论自己咬出多少,他的窝窝头是必须得吃的。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从修鬼那里得知事情的结果后,一直懒得没有给老K打电话,老K也没给我个安心的信儿。
  似乎,我们的关系已经厚的不用在乎对方,或者已经淡的没这种必要。
  斧头跟他不同,斧头根本没理会事情的结尾。也去过派出所交代情况,也曾在我们面前抱怨每件事都不顺,但斧头的口气一直很硬实。
  “我算得了什么,抓我有什么用?”
  可他不知道,为了不让他们连累进去,我和修鬼天天跟在汪洋身后,想提又不好意思提的尴尬模样。
  忙叨了几天,老K的事业完蛋了,人却完好的还在街面上溜达,这很不错。闷的发慌,我想起以前的茬子,把包括和尚在内的几个人又都喊到了一起。
  和尚还是那副钻到骨子里的傻劲,我突然想,如果没了我们,他会不会彻底成了一个二流子,如果没了我们,他又会不会根本没机会成为了一个傻子。
  “以前有个哥们倒腾电话。”我直言,“现在街上的小偷也多,从他们手里弄部新电话二三百块钱。我琢磨着倒倒手,把电话弄来送汪洋朋友那卖,少说一部赚个五七八百的。”
  “准成吗?”修鬼摇头说:“少来少去行,能有那么多?再说了,这事捅出去,不好收拾。”
  “操,他妈的二手电话一半都是偷的。”我不屑的说,“我又没自己去偷,我碰巧买的,我就不信这点事能有什么。电子市场里汪洋挺硬,咱现在不靠他,还等什么时候靠他?”
  “你这话有道理。”修鬼深沉说。
  东子就是一直点头,鸡头则已经兴致勃勃的算起能有多少水头。
  这种事在稍微大点的城市里很常见,手机贩子大多磨蹭在公车站点,先打量好人后再搭茬,一部N73八成新,五百足够拿下。鸡头拿的第一部,甚至只花了三百。当然,本地小偷卖的价格要高的很,而且经常自己翻新,连偷带骗。
  修鬼先跟二郎探道,在公车上坐了几个来回,才碰到一个热情的家伙主动推销,说自己着急用钱,手里的电话他们有没有兴趣。
  基本上开场白都是这样,修鬼看了看,给了二百。那人没讲价,拿了钱下站就下了车。
  回头修鬼把电话给了我,我则送去电子市场,看在汪洋的份上,市场里的人痛快的收了货,卖出去以后他留一百柜台钱,其他都给我。
  大概倒了七八部电话,赚了不到三千后,哥们们抱怨整天浪费时间去找手机贩子太累,虽然时间不过就是用来浪费的,可我也认为这钱确实拿的辛苦,更重要的是,我们没脸把事情说给任何朋友听。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找找朋友直接找出贼头,可我没这个胆子,我明白自己在销赃,但我逼着自己不明白销赃是犯法的。尽管如此,我仍理智的要求自己不要去挑衅警察,虽然这种矛盾很可笑,可谁又不和我一样,每天这样可笑的活着?
  幸好,或者是不幸,在我犹豫中,我那档子事早早的出了麻烦,而且不小。
  东子收电话的时候着了道。不是被骗,而是被讹。
  东子和和尚搭上一个小偷后,小偷把他领到街巷里看货。东子拿着电话正在研究,巷子口已经堵来几个小偷的同伙。
  小偷直言不讳的笑,说东子偷了他的电话被他抓了正形,威胁东子要么赔钱,要么去派出所解决。
  当然,不必相信可以真的到派出所里理论,如果不肯破费,大多在路上就已经被修理掉了。东子混了那么久,这点道理自然明白,首先动了手。
  幸亏东子的手黑而且脾气硬,大概是看出东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伙小偷虽然围起来踹了东子一顿,但始终没敢下死手。
  去医院看东子的时候,他耳朵边上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那里缝了几针,针针缝在了我的心口。
  和尚没事,谁也不愿意去打一个傻子,除非他只剩下傻子可打。
  我太高看了自己,立即打电话报警,在所有人的劝阻下。
  警察处理的不快,告诉我等待加等待。当我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等来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汪洋的拳头。
  就在和平区二楼,汪洋狠狠给了我一拳头,在我点头向他主动问候的时候。
  “你他妈越活越腻歪?”汪洋劈头就骂:“这种逼事你去报警?查完了你陪着一起进去蹲着?”
  我心里登时透明,这是一个圈,绕来绕去我只会把自己绕进去。
  “我贱了。”我没有揉那些被打痛的脸皮,而是摇头笑。
  长胜多嘴过来问经过,我说完之后,长胜不满说:“被打了还不能出口气?”
  “你自己找人抓去。”汪洋盯着我说:“你要是想出气,你就自己去抓。到了派出所那里,查来查去你捞不到什么,自己还得进去。再说了,抓到了能怎么?都是他妈外地窜过来的,打完了你得赔钱,他们可都是有钱宁愿进去吃牢饭的人。你能熬过他们?”
  “想好好过日子,就老老实实的。去外面走一趟你没看明白什么事?该死一样得死,脖颈子再硬,上面都有人骑着。”汪洋丢下这句话后,直接否掉了我的想法。
  我没有愤怒,就是觉得有点无聊。
  我想报复建国,可原来报复一个人需要得罪更多人,我想找便宜道赚钱,可原来每条道都有深浅,让我不得不随时准备跌倒。我边嘲笑阿兽那些过着没死没活的日子的人,边嘲笑自己同样找不到一个明天可以继续做的事情。
  和平区整顿期间小腰让我替她的朋友找地方纹身,这是件有意思的事。几年晃过去,很多原先我认为拉风上道的事已经普遍的不能在普遍,随便找一家商场甚至市场都有人可以利索的纹上。
  我说别拿那种东西往身上蹭,小腰的朋友没理会我。当我接电话办事不爱接茬的时候,他居然满脸不高兴的说:“怎么那么牛逼,怎么那么牛逼?”
  我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攥着电话我不愿再握起拳头。我感觉我被俄罗斯的大雪冻坏了脑壳和神经,总觉得挣扎计较根本没有意义。
  每个人头上都有爬不过去的天空,想要活的好,就不要抬头去看。
  那天晚上我被朋友叫去疯,把小腰丢给了她的朋友。当晚我吹了很多牛,鸡头添油加醋的描绘着俄罗斯的枪、的人、的事,却绝口不提那里的虚伪和无助冷漠。一如我们不会在酒精下提自己的日子一样。
  酒散后我突然想起那个小子对我的重复评价,拉着他们陪我到小腰家门口。敲开门里面正支着麻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冲过去掀了桌子。
  小腰家里的朋友吓的乱叫,但没人敢说句能听懂的话,包括那个准备纹身的家伙。我转身出门时看见了小腰的父亲,我记得他对我说,“你再到我家,我弄死你。”
  他与我父亲同岁,五十多的人,所以我记住了这句我经常说也经常听的话,因为我觉得我确实做错了点什么。
  还好,没人在第二天提我做过的事,只不过小腰打电话告诉我,她父亲准备把她送上船,船员证加上培训费差不多两万块。
  她没有坦白,我也没有多问。我只是笑,原来自己比两万块更加值钱,否则他不会舍得这么多只为了自己的女儿离开我。
  “你他妈的上船找外国人操你?”我不屑的对着电话说,在我收了线之后。
  “总得找点什么干。”我唠叨着对修鬼说。
  “找个对象正了八经处处吧,我听说斧头要结婚了。”修鬼羡慕的说,“我现在逛街看见女人,第一个想法就是顺着丝袜往上摸,第二个想法就是介绍给你。”
  “我操你妈。”鸡头忙不迭的接口,“你摸完了介绍给我们?”
  “没你的份,摸完了也不给你。”修鬼笑眯眯的说。
  我找不出理由不笑,也找不出理由笑的更深刻。
  汪洋大概为了补偿,给我们找了个小生意——他把一台君威接给我们,并且从一家返程车队那里要了面子,把我们安排进线。每天我们抽个人出去跑长途车,当天一个来回。由于没有税,除去过路费和油钱,一来回可以赚单程的钱,七八百左右。
  当然,月底我们得给车队老板一部分,刨去空车和养路费之类,一个月可以剩八千往上——这里的账不是数字上的加减,一旦有人查人,这些都是车队老板去处理,所以他要拿的比我们做的要多的多,可能社会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
  作为回报,我们主动去把李桐家对面楼的一家住户的音响砸了,汪洋说那家人每天起早唱歌,老爷子觉得休息不好。
  这些事老爷子不知道,汪洋也不知道。我扔给那家人一些钱,我没有数,但足够赔那些破烂的音箱和麦克。
  总得对得起别人,在自己还能对得起的时候。汪洋说人得老实的活着,好吧,我们这样老实的去活。
  不管怎么说,我们很快乐。一个人每月开五六趟车就可以拿这么多钱糟蹋,对于我们来说,这足够去知足。
  我很愧疚和尚,因为没有人愿意把君威带来的票子分给他一份。那天我们在包房里胡闹,打了很多粉。
  恍惚间我看到了很多。
  黄色的百叶窗
  我拉扯它却很快把它弄的一塌糊涂
  透明的桌台
  我在上面找点什么吃但没有
  于是我痛快的砸它它识相的立即分崩离析
  赭石色的烟丝
  满足了我的胃口
  超短裙
  短袜上细致的腿
  操她
  她没有表情和声音
  这让我快乐的难受
  轰鸣的大雨
  但世界仍是干净的
  科罗娜
  美沙酮
  它们都是干净的
  房子装修的像歌房
  一切纯洁透明的突然都不见了
  灯光下我看见有人在摇头
  我蹲在地上玩命似的甩着一只胳膊
  我的头发不停的掉着让我痛快至极
  有人敲门没人去开
  鸡头在玩胶毒在一旁嚎叫着
  房间里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像蜘蛛一样趴在窗户上
  我看到了一只狗
  冲我们轻盈笑着的狗
  我以为是它在敲门
  我问它狗逼,你妈在哪
  它仰头我看到了蓝色的天空
  它很快落在我的脚下
  胃里涌出了腥味
  原来
  天空就是倒过来的大海
  我站在天空上那里却没有海鸥
  该死的云彩在我脚旁缠绕我没办法找到走路的感觉
  我抬腿踢开漂亮的它们和他们
  可我他妈的使不上一点点力气
  头上的大海离我越来越远
  我颓丧的躺在云床上
  没有百叶窗
  女人
  我的肋骨隐隐作痛
  我感到胸口的呼吸越来越疼脑子抽筋似的不停膨胀
  我以为自己要死掉
  突然
  我看到了沙漠
  我费劲力气向它爬去
  那里是多么的美丽
  黄色的大海让我可以永远站在上面
  于是
  记忆里
  死前我想去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