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边境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那天之后老K一直没有给我信儿,同样,我连打电话询问他事办到哪里的勇气也没有。有时空下来,我总琢磨着二郎的话,也琢磨着自己以前的事。我想算清楚我有多少事不能告诉身边那些一直没离开我的人。我知道,多了一个陌生人比伤了一个心疼自己的人更加可怕。所以,我一直没有计算清楚。
  也许很多人都与我一样,认为隐瞒是比坦白更好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都还是幸福的,所以我们逼迫着自己相信以后还会同样。
  药劲刚过那两天我昏昏沉沉一直在睡,老妈来替我打扫房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死拉硬拽拖我去看中医。我解释自己感冒药吃的太多,心甘情愿花了一大笔冤枉钱领了一包包精致的药水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可至少,我的母亲安心了。
  汪洋没有怪我,连巡倒是气势汹汹的骂我电话关机关的不是时候。棋牌室的麻烦越闹越大,连巡舍不得到嘴的肉,又不愿跟那些啰里八嗦的街道大爷大妈们耍横,一门心思等着我替他擦干净屁股。更让他气愤的是,他的老婆刚刚上了别人的道,损失了不少钱。
  被骗的理由有些冤枉,不过确实有情可原。房地产慢慢火起来以后,很多骗子也在这里下套。但下套的方式大多相同,或者把已经出售但是没有去交易中心办理所有权的房子再次出卖,或者就是直接用同样方式的房子抵押贷款。太多人相信所谓的公证与字条,但同样,太多人并不明白没有在房屋交易中心进行所有权转移的房子不受法律保护,即使公证也是同样。房子不属于财产流通的一种,所以它成了骗子们玩手段的好玩意。
  嫂子就是为了便宜买了两套已经卖给别人的房子。
  “光看狼吃肉,没看狼挨揍了。”连巡忿忿的骂:“一个老娘们不老实在家呆着,就他妈出来学人家的色钱。”
  “哥,人没逮着?”我安慰说:“就这点地方还能让他跑了?”
  “抓是抓到了,钱也拿回来了。”连巡顿了顿说:“你说哥差钱,还是哥差事?哥啥也不差,就差个心情。”
  我不由笑了出来,“把那骗子敲了?”
  “操,敲不死他。”连巡骂骂咧咧说:“敲完了敢让我赔钱,你说哥差钱吗?”
  “哥不差钱,哥差心情。”我哈哈笑着说:“找出来聊聊,逼养操的一个骗子,我去就行了。”
  “你嫂子说了,让我去找黑社会的,还告诉我都带墨镜,再整辆面包,把那小子捞车上。”连巡严肃说:“我操他妈的,我上哪找带墨镜开面包的黑社会的?”
  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没事,我肯定让嫂子心里舒坦。”
  连巡顿了很久,自己砸着脑袋笑,“晓峰,我他妈让这娘们逼疯了。”
  “多好啊。”我苦笑说。我不由想起舅舅家妹妹过生日时的那顿饭,舅舅对着妹妹说,你哥可厉害了,以后谁在学校欺负你,找你哥就好使,你哥道上的朋友老多了。我当时的心情很奇怪,也许妹妹听完后可能会觉得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可是当她出人头地学业有成的那一天,找了一个同样念了很多书,明白很多我根本不懂的事情的爱人的时候,她还会觉得哥哥是个可以安心靠在身边的人吗?我想不会,因为我认识太多人,看过太多事。别人找上我们的时候,从不会认为我们是种麻烦,可当我们找上别人的时候,很少会有人真心的开门,即使我们只是去探望一个自以为是自己朋友的人。
  叹口气,我问了问连巡什么时候解决。连巡是个痛快的人,立即拿出电话在里面喊了半晌,随后告诉我领几个人去市郊的一家小舞厅。
  去舞厅的时候,修鬼一直在唠叨,因为有个并不熟悉的哥们在我们面前指挥个不停。他是连巡的老战友,有个私营厂子,有点钱,自然也有点底气。
  “峰哥,下车就动手吗?”东子不耐烦的在车上问过我好多次,可那“带头大哥”每次都严谨的告诫东子别乱搞事,“事都是谈出来的,下去以后你们在后面站着,我去谈。”
  “谈你妈了个逼。”二郎小声在我旁边念叨着,“咱不下去,让他自己去谈。”
  我点了点头,扫兴的装睡。
  随后的事情有些可笑,我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带头大哥正和两男一女在车外面争吵,后车的几个哥们已经下来,但都在一旁没掺合。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对面至少站了十几个小子,领头的是个年轻人,比我年纪稍小,打扮的土腥腥的,头发倒是烫的很有派头,可惜过时了。
  我瞟了瞟二郎,东子先发了牢骚,“我他妈说到了就打吧,现在好了,下去咱几个就得被废。”
  “咋也得把白话大半天那哥们整出来。”我叹气开门想下车,这时想把事谈成的哥们已经被人揪进了舞厅。
  我登时慌了神,“给连巡打个电话。”冲鸡头吆了一嗓子,我急忙冲进了舞厅。
  “我告诉你,欠钱就得还,打人就得赔。这都你找的?你今天找谁也不好使,你找的人越多,你丢脸丢的越大。”对面带头的人揪着连巡的战友一直在吼,我想上去拉人,可舞厅里聚着太多他们的人,没体格跟那么多人玩硬的,我只能扯着嗓子嚷嚷“有事慢慢谈。”
  二郎进来后也有些不知所措,舞厅里的人看了个遍,没有一个我们认识的。口音与我们相差很多,听起来都是附近一个县级市的,“咱先撤?”二郎没好气的说。
  “你看他那个折扭样,要不是人多,我先弄老实他。”我想走又不能走,把人都扯到一起说。
  修鬼这时也进了门,比起我们性子急的人,他要沉稳的多。挤进人群后,他站在中间和那伙人扯东扯西,听起来到不是过来订点,反倒是像公安过来了解调停。
  听了半天,我看到对方的人样子都很年轻,也没谁走过来扎刺,心里慢慢稳当起来。只要我们不先动手,最后不过是报案回家而已。
  当我正以为事情就在唠叨中结束的时候,连巡突然带着一个浑身皮衣的伙计跑了进来。当时外面天已经黑下来,舞厅里虽然没放曲子,但灯开的倒很早。连巡进门没说别的话,站在门口就掏出五连发冲着棚顶闷了一枪。
  结果不用我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猫着腰就往门外跑。比我跑的快的人有很多,以至于等我钻上车的时候,舞厅门口已经清净了。
  “我操他妈,他有病吧?没吃饭还是没吃药?”二郎上车就骂,“鸡,你妈你在电话里逼次什么了?咋整出土炮了?”
  “五连发。”我解释说:“没啥大事,弄个这玩意就麻烦了。”
  鸡头无辜的说:“我就告诉他人家找了一球子人堵我们。”
  “一球子是多少?”修鬼问。
  “我估计这舞厅怎么还不装个半张红票?”鸡头抠着眼睛说。
  “操!”我和二郎一人骂了一声。把别人送回和平区后,我又嘱托其他跟着去的哥们都别张扬今天的事,随后拉着鸡头跑去了连巡的饭店。
  出乎我的意料,连巡正和自己的战友一起喝酒,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摆在嘴上。不过,那位战友一点酒笑都没有,眼睛东看西看,时不时瞟着大门口。
  “过来干什么?”连巡看到我俩,不满的说:“又没事,跑过来看我干没干死人啊?都过来喝酒。”
  我点头走过去倒酒,鸡头刚想提,连巡就挡住了他的嘴,“刚才的事别提,这点道道都摆不上,我还当你们哥?”
  鸡头立即宽心的笑了起来。
  我给连巡的战友满上酒刚要坐,鸡头就立即让我没了心思坐下去。连巡举杯敬自己的朋友,顺嘴问了句他这么大岁数怎么还不要个孩子,没想到鸡头心一宽嘴就宽,接着跟了一句,“老哥,你是种不好啊还是地不好啊?”
  一句话让连巡和他战友都懵在了当场,连带着我也没办法替他转移话题。
  “汪洋找你有事。”尴尬很久,连巡喘着粗气对我说。
  我连忙又拉着鸡头跑回了和平区。
  找我有事的不是汪洋,而是陪着连巡去炸场子的那位皮衣。
  “叫梁哥。”我找到汪洋时,他正和皮衣坐在楼上小包里,“俄罗斯刚回来的,你招待招待。”
  “梁哥。”我毕恭毕敬的点头,询问说:“我去外面弄两瓶高度酒驱驱寒?”
  梁哥身材不高,但很敦实,坐在沙发上裹着皮衣,看起来像个劳苦的生意人,但没想到他出口便让我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弄点老特供(行话,比较纯的古子,当然,每个地方的行话并不相同),你这体格不多抽点,能胖起来吗?”
  我含糊的笑了几声,“肠肚胃都烂了,再抽就要命了。”
  “再整几颗丸子。”梁哥补充说:“几年没回来,这地方整的不错。”
  我顿时犯了难。同样是毒,K和冰都好搞,摇头丸却难搞的很,抓的严,路子也宽。刚出来玩的小崽子都敢吞两片,而换了冰,他们听了名字多少都不敢碰。
  “老的临时不好弄,新的没事。我找人问问,不过梁哥,药丸现在……”
  我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汪洋摆摆手,“开两瓶酒过来。”
  出于礼貌,我站在原地等着梁哥和汪洋妥协,果然,梁哥无奈的咧嘴。当我喊长胜安排妥酒水后,汪洋毫不避嫌的问:“什么事?”
  梁哥倒没见外,“有点货出了点麻烦。”
  汪洋刚点上的烟立即被他掐灭在茶几上,“什么货。”
  “操,烟。烟!不是大事。”梁哥重复说。
  汪洋笑着摇了摇头,“大老远就为了这点事?一年到头海上被掐的烟船有的是,我没看谁饿死在那。”
  梁哥甩着舌头,叹气解释了一番。
  这两年他的买卖不顺,刚赔了笔钱,不由想起了歪倒。一盒价值五块至十块的雪茄没出东三省就已经翻到一百五左右,将近二十倍的利润,有点门路的人谁又会不动心。不过俄罗斯边境不与其他边境相同——其他边境走私是贩子们之间互利的事情,而东北偏北,从来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梁哥第一笔投的不多,一车货,三万多点,但还没走多远就被巡检半夜扣下了。当时他和司机都喝了点酒,“酒他妈真耽误事,你说我要是没喝,这事也不用麻烦你了。”
  汪洋根本没在意,示意他说下去。往往求人办事的人总得给自己铺垫一堆废话和借口,其中有用的没有多少,这点倒是没错。
  货落到边检的手里自然要不出来,人出来就已经是万幸。琢磨着自己的货被扣的太容易,梁哥托人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在他那条线上,很多人的买卖都靠着别人照应,其中一个叫谭侪的人就是我们老家的人。
  听到这,我自觉的退出了房间,站在门口把风,恰巧连巡也赶了过来。
  谭侪这个名字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从连巡那里打听了一下,倒也没太多的惊奇,其实我们这些人的经历本就大同小异。
  **十年代还没兴起股票时候,债券和外币兑换是相当火的买卖。自然,也是骗子相当多的行当。当时人们对外币了解的不多,又着了魔般相信美元是与黄金一样发家的好东西,于是,谭侪出了名。
  不得不承认,谭侪确实有些道道。由于一美元和一百美元的大小相近,谭侪愣是在数字1后自己多加两个零装成一百美元到处找人换。连巡说谭侪当时每天都可以赚两三千块,我大概相信了他的话,因为人心的贪婪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那时市里只有两个兑换外币的聚集点,夜道走多了总得吃亏,谭侪有次被人报复的不轻,“当街被人打出半里地。”——连巡的话,我大概也相信了,因为我同样会做出这样的事,甚至,我同样曾相信这是正确不过的方法。
  出事后谭侪便跑去边境搞贸易,后来干起办留学出国等签证和担保的买卖。由于干的早,家底厚的让人眼红。
  比起谭侪,她的老婆却狠辣了一点,陪着老公到俄罗斯没几年,靠着从老家拉来的一群人在那站住了脚,开了一家洗浴,一家酒吧,还有一家木材加工厂。说到加工厂,连巡不由嗤笑了几声,我立即清楚厂子也不外乎也做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买卖。
  谭侪没出国之前和汪洋有交情,也算是不近不远的朋友。梁哥和连巡不错,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碰巧李桐溜着小红车跑来和平区闲逛,舌头外少了嘴皮子的鸡头立即开玩笑说汪洋要到俄罗斯潇洒去了。
  李桐笑起来眼睛总是亮亮的,“咱也跟着去?”
  “我不去。”我瞪了鸡头一眼,“汪洋哥出门办事又不是去玩,再说你看鸡头那熊样,中国话都说不溜到,还**去外国丢人。”
  “哥们啥不会?”鸡头立即不满的抻着脖子,“前面的朋友晚上好,后面的朋友也好。打死你大娘,打死你们大娘!”
  看着他张牙舞爪冲楼下正在摇头的人群招手,我没好气的把他推回了走廊,“别瞎逼逼。”
  “还真行。”抿不住嘴笑的李桐夸奖,“还真能整出一句。”
  “什么意思?”我尴尬的转头问连巡,他憋着脸半晌才骂:“我哪他妈知道。这个逼小子没一句好话,啥叫种不好地不好?”
  鸡头嘿嘿的笑着,李桐则干脆的摆手说:“我进去告诉汪洋。”
  听完李桐的话,我登时烦了起来。汪洋最拿不住的人就是她,想起那边的大风大雪,我只能暗暗求佛。
  没什么用,不能怪天上的神仙道佛不赏脸,人本来都是贪图利益的时候才想起他们。李桐甩着辫子出来时,汪洋又单独把我拉到了一边。
  “过阵子跟我出去几天。”
  “哥,别听李桐闹。我怕我去了耽误事,我在和平区忙活。”我解释说。
  “一块去吧。到那面我也没时间陪李桐玩,你们给我看着她点,别他妈就顾着自己玩。她出点什么事……”汪洋瞟着李桐说。
  我连忙摆手说:“没事,我跟着她。要不就别让鸡头去了。”
  我话没说完,汪洋便打断了我的好意,“回头问问连巡那边的事,手续什么的他给你们办。”
  哭丧的是我,鸡头则不同,拉着连巡一口一声哥,追问着那边有什么可玩的事儿。连巡瞪着鸡头,调过脸对着我讲了不少。
  中国人在俄罗斯想混出名堂,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指的是在道上混。不是每个民族都像中国人这样对外国人充满了好奇和热心。俄罗斯一部分年轻人相当排外,组织的各种名目的党派(同样是指道上的)复杂的很,经常与中国人械斗。与我们不同,我们在社会上活着,很多事都不由的替自己找着借口,用以抵挡别人的眼光和言语。而他们则肆无忌惮的办着他们的事,不仅仅与中国人的黑势力拼斗,也经常殴打普通学生以及商人。
  谭侪虽然在那边有点名头,其实说穿了也只是中间人而已。帮着别人补护照,帮着被警察调理的无辜者尽量减少损失,唯一露脸的就是护着中国商人的生意。连巡曾帮一个朋友联系过谭侪,从他那里搞了二十来把钢珠枪。相当仿真,力量也很大,已经被列进管制刀具里面。在市面上搞同样的“玩具”,至少得一把一千二以上,而且不会随便卖给陌生人,更不会随时有这么多货。
  而谭侪那边不同,枪和子弹不难搞,连巡甚至保证到了那边,一定会给我们弄把真枪玩两天。不过他假正经的笑了笑,“给你们,你们也没机会玩。”
  鸡头没大没小的打岔,“操,哥你那五连发赶紧扔了,以后要用,我给你再整。八百。不用,六百我就给你弄一把,不过没子弹。”
  听到鸡头提起了话头,我顺嘴追问说:“今天那事怎么办?”
  “多大个逼事?明儿我去把枪交了。”连巡毫不在乎的说。
  我登时怔住了,“交了?交了也麻烦吧?”
  “你还真他妈实成。”连巡笑哈哈的说:“顶把假的上去就了事了,你当我抽了?就这码事,一般不能查。”
  我这才稳下心,继续听连巡讲。
  在那边,很多黑社会团伙都藏枪,不过他们的枪只是谈判的筹码。聚上几个人,枪砸在桌子上,管它有子弹还是没子弹,就像老板们谈生意的宝马宾利一个道理。
  “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就一点,到了那边别装逼。”连巡说完便起身要走,鸡头急忙追着要替连巡开车。
  “一顿一个窝窝头,一顿一个窝窝头,带眼的,带眼的。”鸡头兴奋的唱着由两只老虎改成的劳改歌一路小跑钻出了和平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