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胡子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酒散时小辛去挂账,我与服务生聊了几句,果然就如那些哥们说的一样,小辛这些人基本每天都会到这里打发时间。每晚几千至上万,小费、台费也是酒吧里出的最高的一群人。不过小辛从未支付过现钱,隔段时间就会有人到这里替他补账,倒也大方,一分钱没差过。
  想起汪洋也曾让我去挂他账的饭店里安排肚皮,我对这些便失去了羡慕。我们养着别人,别人同样养着我们,就像大部分人一样,喂饱了别人,才会有人来喂自己,混的好不好区别只在于喝的是头汤还是啃剩下的骨头。
  虽然灌了一肚子酒,但同桌的不是哥们,没喝透的修鬼提议换个地方继续玩,随口又对我说了几句新疆帮的事。大概三家人,这种到外地做生意的少数民族总是以家庭的形式聚在一起,每家五六口人,合起来还算不少。领头的是一个外号胡子的中年男人,脾气算不上暴躁,耿直过了头而已。这几年烧烤生意并不好做,满街的韩国料理抢走了大半的客人,加上人生地不熟,这伙人的日子过的并不轻松。
  如果单单是这些人,绝对不会让所长把眼睛盯到这里——新疆串烤店附近的混子和无赖慢慢凑到了那里,胡子脑袋不开窍,大概觉得这些人能帮自己护着生意,竟好吃好喝的养起了他们。
  不论哪个年代,道上赚钱那些老招数永远不会过时。虽然很多人认为收保护费是小孩子口里才能讲出的笑话,但只能说这些人太高看了我们。不是所有的饭店都像酒店一样有成群的保安,也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觉得认识几个地痞会影响自己的面子。甚至很多时候为了对得起拿到的钱,这些帮忙照顾生意的哥们会主动挑事,隔三差五打几个客人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老六管着市中心医院门口的出租排位,司机插车或客人琢磨计价器,这都需要老六去出面。有个叫小杨的哥们管着农贸市场的水果摊子,小贩们如果想甩仓里的货,用不着与同行商量,小杨一句话就是“圣旨”。干这种活的哥们还有好多好多,保护费成了人情面子费,刨根问底本质没有变过。
  可惜烤肉店这群痞子们太小看了这个社会,以为自己有胆子豁口子就能站得住脚。胡子的店面租期快到,一位老板相中那里,决定租下来自己做买卖。几年留下的老主顾,胡子自然不愿意白白送人,奈何自己出的价钱又比不上那位老板,于是前几天那群小子替胡子出气,在老板带人看房子时,把一个老板的朋友打了。有个小子扛了事跑到外地,剩下的人则需要我们来解决。
  “明儿先去那老板那看看。”听完后我觉得毫无意思,“干啥的老板?”
  “彩票站。”修鬼耸肩说:“开了七八家。”
  “真他妈有钱。”我边叹气边拍着胸口,拦车带人跑去了时代。
  小腰还在嫉恨着刚才我们身边的小姐,在时代里对我也是不冷不热,虽然没有下池子摇头,但坐在沙发上至少离着我两米。
  “这要换个小点的包房,你还得坐地上?”我瞪了小腰一眼,忽然觉得身边冷冷清清。平时这种场合,和尚一定会张望着姑娘挨个夸奖“有个性”或“有性格”,离了他,鸡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老K和斧头或者会靠着扶手斜眼盯着每一个路过的小子,少了他们,我也没了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动手砸人的心情。
  原来,糟糕邋遢的心情也会那么让人满足,只要和哥们在一起。
  于是我觉得难过,觉得自己这层皮开始发冷,透出的汗水似乎也在**,蒸烤着我的全身,又让我怕的缩紧。我只能一口口咽着和吐着啤酒,吐到自己几乎喘不上气,
  小腰终于走到我身边替我抚背,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肩膀,动作轻的像怕我会受了伤。我安稳的享受着这些,竭力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太矮的房子,让我发闷。
  “刚才你还笑的欢呢,见到我怎么就不笑了?”小腰边帮我理头边埋怨。
  “刚才笑太多了。”我忽然翻身坐到小腰身边搂过了她,“我有个姐姐在医院,她年年都能拿奖状,服务态度好,是个好护士。去年离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到小腰摇头,我吐口气说:“我姐夫在法庭说,我姐回到家从来不笑,像个死人。你得知道,我姐在医院不管对着什么样的病人,脸上从来都是笑。”
  “那为什么?”小腰不解的追问。
  “哪有那么多可笑的事?”二郎在我嘴里插了根烟,拽下桌子上的台布垫在了我刚刚吐出的脏东西上,“假笑笑多了,这人就不知道怎么真笑了。你现在跟鸡头扯淡,他没几句真话。你当他真爱诳人?他他妈的早忘了怎么说老实话。”
  “那就别笑了呗。”小腰干脆的回答。
  “我姐他妈的当护士,她不笑那不是等着下岗?”我嘲笑说:“我们跟她都是一个叼味。”
  小腰终于闭上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把话题扯开,狠狠掐了我一下算作发泄。
  第二天中午我把连巡叫了出来,他闲着没事找了几个哥们陪着我们一起去了串烤店。进店之前我让修鬼把彩票站的老板也找了出来,四五十岁,我叫他王叔,他却叫连巡为哥,害我搞不清以后到底要对连巡称呼什么。
  连巡没什么好主意,坐在串烤店里琢磨着把夏德良找出来。我听完心里便觉得不痛快,一直没有吭声。
  胡子到我们桌溜过一圈,外号起的很适合他,进店瞥到那片浓黑的胡子我便确认了他的身份。似乎认得王哥的脸,胡子扭头喊出自己的小儿子过来招待,自己则走出了店。
  “叫人去了?”连巡哈哈笑着,“我最烦在我跟前喊这个喊那个的,小王,你瞧着,一会我找人把这屋里全堵上。”
  王哥尴尬的笑着点头,我插嘴说:“用不着,离和平区没几步远,我就不信谁在这敢动咱一下。王哥,你啥朋友在这吃亏了?”
  王哥急忙接口说:“我一个老战友。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钱这方面没问题。”
  “那就好说。”修鬼嘻嘻哈哈的笑着说,“阿峰,我问了,全是这跟前的小崽子,没啥出息人。”
  我耸耸肩,矮头让他给老六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门外就站出十几号人,年纪都不算大,打头两个小子顶天二十四五,长的都不错,就是姿态有些隔路。
  与胡子在门外嘀咕了一会,一个留着二秃子的小子走了进来。嘴上斜咬着烟,进门后二秃子居然没舍得垂下眼睛看我们,大摇大摆的走到我们桌前瞅着天棚喊:“谁到俺胡子哥这闹事?”
  “哎我操你妈的。”连巡废话没说一句,蹿起身就抡胳膊。
  我顶了上去,抱着连巡的腰把他按回了椅子。“没事,咱等会。”
  二秃子脾气不小,转过头瞪着我和连巡一句话不说,那根烟几乎翘上了天。
  “等什么?”连巡把桌上的盛肉盘子推到了地上,店里的客人都知趣的跑去结账。
  我没回答连巡的话,看到王哥满不在乎仍在喝酒,我笑着冲修鬼连连眨眼。修鬼看着二秃子露出崇拜的德行,这惹的所有哥们都笑了出来。“十来分钟就到。”修鬼肆无忌惮的说。
  二秃子不明白我们说着什么,随口把店外的人都喊了进来。毕竟我们没动手没动嘴,这群小子只是围着门口坐了下去,甚至还有心情打起了扑克。
  连巡有些耐不住性子,抄着电话就想走过去,我再次拉住了他,“哥你别动手,我自己调理他们就够。小崽子,我连这几个人都玩不明白,我还混个毛?”
  连巡把手里的烟戳到桌面上的肉里,摆手示意我自己去办。王哥这时才惊慌的冲我挥手,我没在意,拉着修鬼走到了那群小子的桌旁。
  那群小子正在玩斗鸡,发现我俩走过去后都用眼角挤着我们。
  “没事干,玩会。”我大咧咧的搬过凳子挤在了人群里,“多大的底?”
  “一块。”二秃子吐掉烟头说:“没封顶。”
  修鬼笑到肩膀都在颤,我连连点头,冲王哥吆喝,“哥,我在这杀两手,给我冲个底?”
  王哥没含糊,从手拎包里取出应该是我们的“苦劳费”送了过来。一小叠,少说几千块,我拿着钱对二秃子扇了几下。
  二秃子倒也沉稳,立即把人都撤开,留下三个小子陪我们玩。
  从第一张牌分到手,我便喊出了“焖”。一人拿牌喊焖,其他人要跟牌只能加倍。就这样,当我焖到每轮几百块的时候,三个小子都弃牌不跟。二秃子掀开自己的牌看了一眼,愤恨的也把牌摔在了桌面。
  一连几把,我和修鬼连牌都没翻就赢了满兜,可笑的是,最后捡牌时这些人才发现我俩从未拿到过好牌。连巡那些哥们都来了兴趣,凑到我们身边看热闹。都是大哥辈的人,我把每局赢的钱都塞给了他们,加上我和修鬼得意忘形的笑,二秃子那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继续发牌后我依旧是老作风,和修鬼一路焖到了四百。其他三个小子弃牌后,二秃子摸着脑门咬牙把自己的牌亮着摔在了桌面,“我他妈同花,我就不信还赢不了你这狗卵子,你喊到底,我跟到底。”
  “那也得你钱够才能看我牌。”我不介意的看了身后的王哥一眼,王哥立即又砸出一叠钱摆在我的手边。
  “我不开牌,我也不看牌,我就跟下去。”修鬼打哈哈说:“你要是玩不起,趁早认了。”
  二秃子气的站到了椅子上,我摆手笑着说:“三个J赢不了钱的我都见过,你知道那人最后咋样了?活活气死了,就在我看的场子里。你一个小同花也想玩?自己没钱又没人冲底,你就别出来丢人。你问问胡子,咱这把牌焖下去,他敢给你冲?”
  “晓峰,继续玩,哥给你垫。”王哥忽然插嘴说。
  “一个小串烤店,凭什么跟我王哥耗?”我点上烟说,“我哥开彩票站的,多少家来着?”
  “九家。”王哥平静的说。
  “操,一个**彩票站出来的瑟啥?”二秃子嘴硬说。
  “你知道个**毛。”我含着过滤嘴说:“一台投注机多少钱你知道?三十万!九家光是机器就得将近三百万。你他妈一个吃闲饭的,啥逼玩意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跟我唧唧歪歪?”
  二秃子登时激红了脸,扭身过来扯住了我的领子。
  这时串烤店外停下一台车,刺耳的刹车声让我不由笑了起来。我慢腾腾把桌上的钱都塞给了连巡,“来人了,你赶快把手松了。”
  “我他妈不松,你把我怎么样?”二秃子叫号说,身边的人也都把我们围了起来。
  “都给我站住!”老六粗嗓子及时吼了起来,“怎么事?聚众闹事?都给我散开,谁带头的?”
  连巡疑惑的瞪着刚从车上跳下来的老六,我则赔笑说:“我们在这吃饭,没别的事。”
  “吃饭还揪领子?”老六冲过来把人群推散,“你跟我走一趟,其他人也都跟我来。”
  说着老六从腰带上褪下手铐,硬生生挂在了二秃子的手腕上。
  一个简单的动作,串烤店里炸锅一样乱了起来,二秃子带来的人什么都没顾,一窝蜂的冲出门外。我被撞的东倒西歪,等到我回过神骂了声“操”时,这些小子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我啥都没干。”二秃子哆嗦的反复重复这句话,带上手铐的手连放下的力气都没有。
  “干没干用不着你说。”老六凶巴巴的吼着,边吼边打量门外的人。
  “都跑光了。”我摇头说:“我说哥,我让你来吓吓,你从哪整副手镯子出来?”
  “正跟哥们吃饭,顺道借来玩玩。”老六垮下肩膀,笑着骂:“你个小兔崽子,找不着人了?找我办这事。”
  “这不比找人简单?”我踢了二秃子一脚,“把他放了吧,丢人的玩意。”
  二秃子这才明白过被我们耍了一顿,“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我等你妈了个逼。”连巡从身后扯着二秃子的领子,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外。而从始至终,胡子只是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手也没有动嘴。
  “出来做买卖也不容易。”我走到胡子面前说:“你养这种废物没用,我就算现在动手拆你店,他们都不敢拦一下。王哥也是生意人,不爱跟你计较。赶快搬了吧,搬远点,咱就当以前的事都没。”
  胡子心急的与我争吵,带着新疆味的话我根本听不懂,但也有些同情他这种拖家带口在外谋生的汉子。胡子的小儿子这时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拎着剁肉刀,并不是作势。
  我指了指老六还在玩着的手铐,没说其他话,胡子又气又急的回手扇了自己儿子一个嘴巴。
  “这个月就拉倒,下个月赶快搬,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做不了生意。”修鬼冲过来挡在我身前骂。
  “从明儿开始,一天叫几个朋友过来喝酒,一人一桌,坐到晚上关门,我请。”连巡不屑的骂,“谁要是敢把我哥们往门外轰,我高低弄死他。”
  胡子忽然沉下了脸,什么表情都没有露出来,看着我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情绪。
  也许一个人气到心坎或难过到极点,都会觉得世界只剩下了自己。我拉着修鬼返身走回了人群,王哥冲我昂昂下巴,我则点点头表示事情一定谈妥了。王哥心情不错,立即笑容满面的带我们出去吃饭。
  临走前老六冲胡子摇了摇手铐,我则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饭店里王哥连连夸我们办事痛快,连巡则骂我缺德。
  “这帮小痞子都那操行,你拎把枪他们都不怕,你挂个警灯,他们跑的比谁都快。”我垂头说:“以后遇见这种事,随便找个像样的哥们去吓吓,手铐都不用,‘来,跟我去局子里聊聊’,你把话一搁下,全场都得老实,肯定都没人敢问问是不是真警察。”
  “你这是夸我?”老六满足的挺着胸,就像刚刚玩起兴的孩子。
  “你说你万一碰上真警察巡逻,问你这手铐哪来的,你咋办?”我反问说。
  老六怔了好一阵,放下杯子说:“哥几个先喝,我把这玩意送回去。”
  “操。”连巡大声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笑了出来,但我却没有。我一直惦记着二秃子临走时的话,我想到了自己,心里总是有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