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邀请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3
  刘哥走后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连巡望着拥挤的人流没有说话,半晌撇了下手指,那声我常听的“操”却咽在了嗓子里。
  喝酒时连巡把汪洋也找了出来,汪洋看起来很累,一杯酒下肚后便撑着脑袋打瞌睡。临走时汪洋塞给我一张名片,是家保安公司,让我第二天去那里挑十个保安。
  这话一出口,我和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的心里,保安与打手没有区别,而打手与我们,至少与我,没有区别。现在汪洋却把我们藏到深处,这不得不让我有了感激。
  更可怕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激和感想越来越多。我想,自己大概是老了、废了,披着二十几岁的人皮,脑壳里却装着三十或四十年沉淀下来的心眼,我觉得害怕。可是,偏偏我习惯自己这种行为。习惯是个好东西,让人感到安稳,也让人心甘情愿的错过重新开始的机会。
  东子不明白和平区那么多人,为什么汪洋总安排我们去做这做那。“小崽子办事毛,老痞子办事滑,一个就知道闹事,一个就知道捞钱,不找咱这样的,他找谁去?”修鬼与汪洋接触的时间最长,立即回答了东子的疑惑。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在T市时我便留意过每次闹事时那些头头们领出来的哥们,除去在自家门口转悠的地痞外,组成团伙的黑势力的大部分成员,甚至绝大部分成员,都是下岗和流动打工的哥们,没有贫富差距的地方不会有黑社会。只可惜,这些年来下岗下到麻木,打工也成了时髦,混在外面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可以赚钱的地方越来越多,那些学了一层又一层新知识新技术的人,根本不需要再靠我们这种手段投机。
  我们在保安公司挑了十个卖相不错的小伙,身手都很好,当过兵、当过警或是念到大学的都有,因为汪洋开出了每月一千六的工资,这些人都在迫不及待表现自己的英武。一千六,是我母亲工资的二倍,但我宁愿去领母亲的工资,也不愿像他们一样赚着这种钱。当然,我和他们也许都没有机会可以活到母亲那种地步,无数人声嘶力竭吼着平淡才是真的时候,平平淡淡却比任何都要难以得到。
  有个小子身材不错,高大魁梧,不过腮帮子上留着胎迹,外号也被人定成黑脸。我刚进门要保安资料时便留心到这个天生命不大好的家伙,挑人时虽然他也想抢着站到头排,但同事瞪眼后,他马上又萎靡的缩在了后面。
  人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甚至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自以为活的漂亮的人,他们不过是有一对可以给他们铺平人生的父母。不论是大路、小路、柏油路、土路,至少这些人生下来以后可以享受到自己认为该享受的东西。或者比不上头顶的富家公子哥,但却比脚下念不了书、吃不上肉的那些在以后被他们嘲笑的人,要平坦的多。
  我觉得这小子有点可怜,一张脸祸害掉一辈子的自信,于是我自作主张把他招进了和平区,不过这小子给我惹祸的速度则更快。
  倒不是大事,开业前让他们适应和平区,黑脸到周围吃饭时与几个人吵了起来,动手时黑脸不过是塞了对方一拳头。坏就坏在黑脸的力气大了一些,毕竟是保安公司的,身手比我们要好的多,对方嘴唇被打豁,牙也掉了几颗。凑巧,对头也不是好惹的主,家里有点钱,天高地厚都忘了,直接去验伤,倒霉的法院给定成轻伤,似乎要刑事处理。
  试用期没合同,黑脸的事本来用不着我们管。尽管我觉得他有点冤,但好心到此为止,我联系公司老板要求更换一位保安。
  没想到传票还没下来,汪洋直接把我叫进了经理室。又是一张名片,让我去把黑脸的事处理掉。
  名片是周围派出所所长的,我边叹气黑脸命不错——赶上和平区开业前汪洋不愿破了好彩头,边领着几个哥们赶去了派出所。
  长胜人头熟,陪着我们进去之后,他首先与那位所长套起交情。三番五次之后,所长倒也坦白,“保安伤人的事可以调解。”
  “然后呢?”我知道有下文,直接追问。
  “咱这后面有条老街,夏天是夜市,平常也有人摆摊。”说到这所长咳嗽了好一阵,“事太多,一天到晚操心。那条街上聚了一伙新疆人,你们去看看,让他们挪个地儿。保安的事我去找找人。”
  听完这句话,我和修鬼都相互骂了声“操”。那伙新疆人我们早就听说过,原本三三两两卖卖肉串羊杂,但逐渐聚到一起后,那条街上根本没人愿意招惹他们。他们倒不会主动闹事,只不过谁在他们那里闹点事,绝吃不到好果子。
  长胜也觉得为难,把我们领到办公室外后掐着烟头一直没吭声。“我不去。”我摆手说,“回去找哥们问问,谁熟谁去。”
  我回到和平区把事情重新说了一遍,想找几个哥们出出主意,一个以前走南闯北漂过很多地方的哥们立马摆手,“那保安该死就去死吧,咱犯不上去跟那群新疆人耗。以前在广州车站,咱东北的和新疆的就为了车站前那屁大点地方天天干,哪天不躺下几个那就是过年了。到最后新疆帮是被咱打跑了,回头数数,东北的还剩几个逼养操的?”
  这哥们身上有不少疤,没事就拿出来溜一溜,给我们讲每道疤的历史。当然,每次讲的都不同,我们也只当听个乐和,没谁较真。不过广州车站这个倒是真事,后脑勺足有两三寸长的白口子,换成谁,谁都不会用这个开玩笑。
  我心里也开始嘀咕,但这事汪洋肯定提前在电话里与所长透过风,想到这,我尴尬的笑了很久,“老鳖犊子还真会捡便宜,哥,你说咋办?”
  “别说汪洋提这事了,就算他没提,人家所长丢句话,咱能不去?”长胜边摇头边皱眉,“你自己看着办吧。”
  修鬼哼唧两声,狠狠瞪了长胜一眼。长胜倒也大度,全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在场子里安排起无聊的活。
  “你再去趟,问问那伙新疆人到底出过啥事,我把黑脸找来,我他妈不给他背黑锅。”我敲着泄气的肩膀,帮警察办事不是第一次,我从未觉得可以从这里得到过什么。有些事我们做完并不会抢份人情,相反,别人似乎认为那种事是我们必须去做的。
  修鬼去了很久,我掂量着电话准备叫黑脸来和平区报道时,汪洋打电话过来问了几句。我一口盖住自己的烦闷,打包票肯定能把事办干净。汪洋没在乎,让我去时代取张支票送到市里一家宾馆。
  二十万,我看着支票上的字就感觉胸口开始发颤。倒回几年,也许不论我能不能把钱提出来,我都会考虑要不要带着它跑路。但现在,我只是觉得它很光彩,甚至没多看几眼就塞进了兜子。因为,它不属于我。也许正因为我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才会比别人活的干脆和憋屈一点。
  按照房间号把钱送进去时,接手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很有派头,整齐的一九式分头,天生就带着领导的架。
  没对我客气,说话还算斯文,我笑着搪塞不必进房间坐坐后,他立即关上了门。
  这事还是头一回,回去和平区后见到连巡在场子里溜达,我好奇的向他问了几句。结果让我有些吃惊,那位男人是刚被迁调下来的干部。自己倒没犯什么错,家里的亲戚靠着他的关系办了几个厂子,因为这事被斗了下来,准备调到外市干几年。
  “下来了还送钱干嘛?”我不解的问。
  “这逼玩意风水几年一转,一个人升上去,一群人都带上去。送钱就给落难的人送,他当回事。宏利老板以前不就是个卖小孩玩具的吗?逮个好机会,一领导刚下去,发到南方当副手,他立马每年往人家身上砸钱。你现在看看,几千万的大宾馆人家盖起来,那钱都哪来来的?”连巡打着响指,扭头笑,“给当权的人送礼,那是救火。给落难的人送礼,那是养鱼。”
  “汪洋哥养了多少条?”我调笑问。
  “我上哪知道去?这也不是什么希奇古怪的事,谁他妈不养?汪洋哪年不得买几台车送出去‘借’人开?和平区后面那个加油站,你去问问,每年汪洋得去交多少钱?这群孙子也够毒,光开车还不够,油钱你都得替他交了。”连巡说的有些不耐烦,忽然摆手:“晚上没事吧?陪我出去玩玩。”
  “再叫俩人?”我点头询问。
  “用不着,把修鬼他们喊上就行。”连巡神秘兮兮的笑着,走到长胜旁边胡侃,反而让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陪连巡打牌打到**点,他的电话才终于响起。收拾完摊子走出大门,我和其他人都怔在了原地——门口停了几台车,打头从车窗里向我们招手的居然是小辛。
  “哥,你别玩我。”我不敢置信的念叨。
  “操,我玩你有什么意思?”连巡取笑着狠狠捶了我胸口一拳,迎向小辛客套起来。
  小辛没废话,吆喝我们找车都坐下。我被连巡拉进小辛车里后,小辛居然丝毫没有对我动怒,句句不离晚上去哪嗨,似乎就像在邀请自己的老朋友。
  看到连巡满不在乎的模样,我随口应付着,小辛则把车开到了市中心一家牌子很亮的酒吧。
  看起来小辛这些人经常在这里玩,我们一进门就有服务生迎了过来,开了间十六人大包,谁也没点,老板娘已经领着姑娘和服务生进门招待。
  两打百威以外,其他全是洋酒。扫了一圈头轮上来的这些酒和姑娘,花消也得上万。
  “这生活可真他妈滋润。”鸡头羡慕的嘀咕说。
  挨着鸡头坐着的小辛带来的哥们皱起了眉头,把杯子推给我们后不屑的解释:“哥们有空就出来玩,到这全记我头上。哪天晚上咱出来还不得个万八的?”
  “说出的话你给我拣回来,今儿晚都你结。”小辛撇嘴说:“哪天晚上我也没见你们几个狗卵子给我省钱。”
  我疑惑的看着连巡,不知道要不要喝这顿痛快酒,连巡却已经夹着火机准备开酒。
  服务生急忙跑了过来,拎着一根足有一米长的夸张的大瓶起子替连巡开酒。在他动手之前,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服务生也得拎根棒子伺候酒局。
  小辛心情不错,挥手夹着一张红票塞给了服务生。另一位服务生大概眼红,主动走上前替其他哥们开酒。
  冰镇过的酒瓶子实在太脆,小服务生心急中不小心把一个瓶子口撅碎。破裂声刚传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小辛已经抄着身前的酒砸了过去。服务生没敢躲,抱着瓶子缩了几步,随后靠在墙角发抖。
  我还算熟悉小辛的脾气,急忙起身把服务生踹到了门外,而那位领过票子的服务生在我眼前犹豫了很久,竟然死死的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看着他,我莫名想到了自己,赔着笑、卖着脸,不过是为了几张票子而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门外。
  “咱喝咱的,用不着他们伺候。”我打圆场说。
  小辛一本正经的指着我的头,“我冲你脸,要不然我非得让他把瓶子给我吞了。”
  连巡啐了口痰,插嘴说:“汪洋晚上还有事,别挑他。”
  “你来不一样吗?”小辛嬉皮笑脸的看着连巡说:“我哪能挑他,你点个头,事一样办。”
  “啥事?”连巡满足的询问。
  “我也不玩虚的。”小辛直接说:“李老板不是有个狗场吗?虎子看好那周围的一块地,出了点麻烦,那村的书记不批。”
  “不批?”连巡挥手说:“有钱还有不批的事?价没谈拢?”
  “不上道。”小辛翻着眼皮边笑边喘着粗气,“狗的,你说要是没咱,他那**养的儿子现在敢在道上横晃?”
  “操!”坐在二郎身边的一个家伙朝着桌面狠狠啐了口痰,旁边的小姐刚抱怨他太埋汰,那哥们回手就抽了小姐一个嘴巴,“连巡,我给你讲讲这事。那书记生的小狗卵子前几天喝大了闹事让警察捞进去了,小崽子挺有脾气,指着所长骂,还说赶明弄炸弹进去把派出所炸了。”
  连巡垂头闷声笑,其他哥们也都哈哈笑了起来。这位叫“狗的”的哥们来了劲,站到桌子上手舞足蹈的讲着:“当时有外人在,人家警察没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派出所大门一关,第二天你瞧瞧,那张狗脸被打的跟炸弹似的。”
  “老头想出气,往哪出?”我身边的哥们接话说:“你他妈的还能玩明白派出所大门?回头辛哥帮他办了。”
  “**,你别告诉我你把警察打了?”连巡惊讶的盯着小辛问。
  “我傻啊?”小辛昂着下巴说:“所长的车第二天让我撞了,柳河开发队的砂车,我告诉司机,就撞车别撞人,我赔。我给所长赔了辆新车。隔一天,我再撞,德利给我找的车。哎,我就是有钱赔他。告我?他没把柄。这第二回的事我一分钱没掏,那所长乖溜溜去老头家认错了。磕头认,不磕我就再撞。”
  德利是市里二手车市场的老板,认识这么位朋友,想撞台车永远不用愁没货。
  连巡听完连连拍手,我则连嗓子眼里的酒都不敢咽下。如果小辛同样整我,恐怕就不是只撞车不撞人那么简单。
  “欠你份情,还不给你办事?”连巡继续问。
  “人太贪了。”小辛叹气说:“老书记告诉我地上有果林,得加五十万。我操,我买块地,还得顺道把上面的屎尿都打包?我是不是得把这老头也撞几次?”
  “撞!撞两次啥地皮都买不到了。想买地的人还不多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吞下酒不客气的顶了起来,似乎不在这种场合说句逆反的话,我会被小辛那些故事活活压死。
  房间里立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而我,努力的想抬起头看向小辛,但我没做到,只是捧着瓶子灌着一口上百的酒。
  “晓峰说的不对?”连巡忽然站了起来,“都看你妈了逼看,谁再看谁给我站起来,我他妈看看谁敢。”
  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惹出了麻烦,我立即蹿起来抄着瓶子反瞪回去,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像足了受气的窝囊废。
  “对。”小辛坐在位子上依然笑着,“你哪那么大火气?谁说他说的不对了?要不我大晚上把你找出来干嘛?”
  连巡指着其他几个还在瞪我的哥们,不屑的坐了回去。
  “让李老板透句话吧。”小辛接口说:“那片他熟,开句口,啥价都能谈。”
  连巡扫了我们几个一眼,半晌抬起酒杯说:“哥几个下一个,把刚才的事了了。”
  小辛也没有急着追问,第一个举杯,其他人自然都挂回了笑,一个个主动与我们撞起了杯子。
  我在桌面上嗑了一下杯底算作撞杯,一口气闷掉了眼前的酒。这时小腰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说与朋友在外面玩,问我要不要过去。
  我想找个人靠着,哪怕是女人,只要能让自己靠着。我一口推掉了她的提议,留下酒吧名字后,让她立即打车到这里找我。没等她反应出回答,我已经挂上了电话,因为我怕被拒绝。
  多他妈可笑的小腰嘴里的我的霸道,我霸道的决定她与我的一切,却不敢坦白最直接的原因。
  小腰来之前我便把身边的小姐让给了鸡头,不过小腰还是满脸的不开心。我赔罪般主动替她点饮料,小腰却拿起我眼前的杯子灌了一杯,大方的算作晚到场的惩罚,
  房间里的人都对小腰夸了一句,小腰随后便与修鬼、二郎他们扯起闲话,丝毫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当酒一瓶瓶被浪费掉,我的胃也一点点抽紧。似乎看出我有些喝高,小腰这才抢过我的杯子怨恨的瞟了瞟小姐,又瞪了瞪我。
  让我很意外,她对这些玩意比我要熟悉的多。小腰喊过服务生点了一瓶绿茶,兑到芝华士里后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她的皮肤。我的手攀上了她的腰,却像那些绿茶一样,我竟不敢用足力气。
  小辛很感兴趣的看着我俩,边拍手边嚎了几嗓子,“我去趟厕所,晓峰,陪哥去?”
  刚刚被一点点幸福掩盖的我立即蹿出了紧张,连巡冲我眨眨眼,我放下杯子首先走出了房间。
  站在洗手间里看小辛打着尿颤的模样,我有些发慌,甚至想冲过去就在那里把他砸倒。一路上他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这反而让我更加害怕。
  “你有胳膊有腿的,有人保着你。我要是在这把你废了,顶天我砸个十万八万,谁还能为了你跟我过不去?”小辛拉上拉链后仍是盯着化妆镜没有看我,“以后吃点亏自己忍着,早两年、晚两年,就因为上次那事,我肯定让你下不了床。”
  我尴尬的连连点头,“我跟李老板没说过几句话……”
  “没指望你,有钱还有办不到的事?”小辛截口说:“以后没事到这坐坐,喝什么玩什么都我担着,有事直接喊我,我找你办事,你也别跟我玩客套。”
  “行。”我立即答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