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原则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2
  汪洋的那顿酒迟迟没有兑现,不过老K那些哥们都没有抱怨。在老K眼里,不动动刀子或拳头,根本没理由让汪洋破费。如果真按照他的想法,我想这辈子他能喝上汪洋的酒的机会,寥寥可数。
  理由很简单,当我留意汪洋每天忙碌的事情后,我发现他虽然身边交往的朋友不少,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却与黑子很像——无外乎把话摊在酒桌上。难怪李桐总抱怨汪洋没有时间陪她疯闹,汪洋那只胃根本经受不起一滴闲酒。
  与黑子不同的是,汪洋很少送礼。在贿赂已经变成普通礼仪的年代,至少我没有发现他主动安排过多少酒局。偶尔听到他的电话响起,也是别人局摆好后邀请他出面而已。
  尽管好奇,但我没有多嘴问过什么,而且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在意这些,仅仅李桐就已经让我忙的不可开交。
  替她办的事情越多,走进那个干净的校门越频繁,我心里的滋味也越奇怪。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对别人体面的生活我更多的是敬佩,但我突然对那些学生刻板的生活感到嫉妒。他们每努力一天,就会为自己明天押上一份赌注,而我,只不过是努力的过完一天而已。每次那些学生或装模作样或紧张兮兮从我身边躲开,我都怀疑自己站在雨天——没人愿意借我避雨,也没人愿意到我这躲雨。即使那些讨好凑到我身边的人,他们所看到的也只是我的伞,不是我的脸。
  我想老K他们与我有一样的想法。在学校外的饭店,每次与学生搭茬扯淡时,他们都会不自觉的加上一句:“我一听你们说话,就知道你们是有文化的人。”
  去他妈的文化吧,偏偏我们都习惯这么说。
  有些恭维会把人的怀抱化开,剩下空荡的无力。与自卑自嘲无关,仅仅是无力。
  幸好,在李桐的命令下,她的那些同学对我们的态度相当不错。鸡头不知道从哪翻出一个成天摇晃着脑袋的小子,自称拿过全省现代舞表演的第三名——在没有街舞之前,太空步和霹雳舞就是扭曲身子的极限。
  那小子**了李桐班上几个家伙半个月,硬是把第七套广播体操改成现代舞,并在学校圣诞节的文艺表演上拿了第一。我们都去看了那台晚会,除了老K以外——他在礼堂里抽烟被保卫处请出去聊天,最后修鬼把罚款从五十讲到五块后,才把老K赎出来。这件事我很佩服他们俩。
  于是李桐拉着我们吃饭唱歌,于是我一遍遍来回开车带她的那群朋友去教堂胡思乱想,于是我们得挨着冻在所有楼都熄灯以后,在她寝室对面的操场上放几箱烟花。
  听着整楼的女孩的尖声大叫,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对这个我一向反感的节日也有了一点点惦记。其他人也没有对李桐的麻烦起抱怨,她是我们的大小姐。不是非得听她的话,慢慢我们都习惯被她呼来喝去,她总会用一点小礼物报答我们。尽管装作不在意,不过每个人都对她直来直去却心意精致的性格十分喜欢。
  圣诞节第二天,李桐请我们出去喝酒,答应给每个人介绍一位女生,偏偏没有我的份。按照她的理解,我是个特无聊的人,不懂得怎么取悦女孩。我没介意,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命——中午刚过,修鬼就接到了连巡的电话,让我们赶去站前帮忙。
  卷钱的小子始终没有找到,汪洋把事情捅到局子,在其他人担惊之前,二流的哥哥刘义找朋友压住了事情,看样子没有给汪洋面子的意思。
  我们赶到站前时,连巡已经聚了一群哥们在附近溜达。零散七八个,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
  我不清楚为什么要等到我们这几个小子来才肯动手,暗示修鬼上前问问清楚。
  连巡的理由倒很干脆,“都脸熟,我们去翻脸不大好。你们去挑个事。”
  “圈到市区外?”我插嘴问。
  连巡点头,“多少钱是多?他他妈卖个脸,咱就得看着成捆的票子飞了?”
  “简单。”我笑着说,“这事我以前干过。”
  二郎跟着哈哈笑起来,这种车队虽然关系层层,终究还是违法的勾当。类似黑吃黑的玩意,最后只是看谁的背景够厚,这点用不着我们担心。
  连巡满意的拍拍我的肩膀,“我们的车跟后面,车队有个光头的司机,就叫他的车。”
  我没问理由,带着人跑去客运站门口徘徊。不一会,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跑过来搭茬,顺溜的吹嘘一番他的车跑高速省时间等等。我们也没拒绝,跟着他的脚步拐进了客运站后的停车场。
  公文包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着豪华帕萨特车队,不过我的眼里只看见大半桑塔纳组成的车队。这种牌子,五年左右车龄的二手车,大概都在五万以里。用帕萨特接客,然后找借口换到桑塔纳里,这种事情常见。
  我打量半天,指着一个笑呵呵的光头说,“他的帕萨特,再找一辆,别拿桑拿塔对付我。”
  公文包连连点头,客气的把我们安排进两辆帕萨特。我们一共六个,又在停车场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其他两个客人一直没拉到。
  我着急的把公文包喊过来,拒绝了他把我们换到桑塔纳的要求后,没顾周围凑过来的司机的阻拦假装离开,这才逼得光头愤怒的坐上了驾驶座。
  让我惊奇的是,光头竟然开口问:“你几个要快客的车票吗?想要现在吭声,别等着车发出去了再跟我要。”
  快客是公家的票根,刘义连这种东西都可以随便搞到,倒是让我对他的门路感到佩服。这条道不是有钱就能走出来的,至少亮子当初也没嚣张到给客人拿到可以报销的公家**。
  车发之后我就给连巡打了电话,我、修鬼、老K坐在头车,一路上倒和光头聊的很热乎。阳光透过车窗缝扎进车里,我嘴里吐出的烟在它的照射下缓缓飘出窗外。以往毫不起眼的烟突然在被关注下显得那么浓烈,这有些让我失神。也许我也是这样,掩在人群中不会有什么惊奇,但阳光落在我的身上,其他人就会发现原来我的身上隐藏了那么多的污点。
  刚出市区,我便在加油站要求方便一下,随后连巡的车及时的跟了上来。
  光头还在不远处打着电话,看到连巡下车,他有点吃惊。
  “给你脸你不着调?”连巡火气很大,我本以为就是领到市外聊聊,但他刚开口就冲向了光头。
  跟着他下车的几个哥们也迎了过去,我立即跑回去拽开了后车车门,扯着司机的头发按在了地上。
  加油站的工人匆忙跑回了办公室,修鬼没介意,拉着二郎去那里“打招呼”。
  我把司机交给东子后,也跟着老K的脚步一起向连巡那里追了过去。不得不承认,光头长相挺凶恶,腿脚也不是一般的硬实。我们追出去半里路,这家伙东钻西躲,在周围农村的巷子里绕了我们很久。
  钻进一家农机厂后,光头终究跑进了死胡同,慌不择路的他跑上二楼后才发现楼梯只有一头。
  “扔出号子说拖鞋不好使,是你吧?”连巡悠闲的用舌头压着烟,含糊不清的问。
  在社会上混,最忌讳的就是这句话。说某某人不好使,也就相当于骂对方废物。听到这,我真替这个光头的勇气感到骄傲。
  光头边打量着窗外,边靠着墙说:“别跟我废话,有纲你去找刘哥,你他妈拿我撒气算个什么玩意。”
  我看到窗外有煤堆,离着窗户三四米而已,偷偷捅着连巡的后背,提醒他别让光头跑掉。
  连巡没在乎,反而指着窗外说:“跳啊,你要是跳煤堆里我碰都不碰你一下,我丢不起那个人。”
  光头忽然笑起来,二话没说跳出了窗外。我眼睁睁看着他踩进了煤堆,然后一瘸一拐的爬出、跑掉,自始至终连巡都没让我们追过去。
  “操,我他妈让人打一顿,也不干这丢人事。”连巡啐口痰,扭头带我们走回了加油站。
  另一位司机一直没反抗,老老实实站在东子身边,东子嘴里的烟应该也是他点上的,看样子两个人聊的不错。
  “车砸了?”我开口问。
  连巡摇头说:“真想收拾他们,我用不着跑这来。把车开我饭店门口停着,一会都到我那喝酒,有多少朋友叫来多少朋友。”
  明白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把刘义叫出来,我立即带着几个哥们分头坐上了车。
  在饭店等着的时候,老K悄悄问我要不要出去弄几把家伙,我看着连巡一脸轻松的模样,截口拒绝了他的提议。
  “借钱那小子咱不管,准备让刘义出点血?”连巡挨桌招呼的时候,我装作无意的问。
  连巡怔了一下,东子给他让出位子后,连巡抠着眼眉说了一下那小子的故事。
  那小子叫刘信民,跟刘义扯几道弯能挂上亲戚。刘信民有点头脑,八十年代搞过打火机厂,九十年代开过灯泡厂,都是成本小又赶在浪头上能赚到钱的买卖。后来刘信民跟朋友合伙开模具厂的时候,一个工人出事故被粘合机压死了。
  修鬼想起替汪洋谈妥的那件小事,插嘴说:“不是一件事把他老底赔光了吧?针织厂那事才赔了不到二十万。”
  “操,那得他妈的看看死的是谁。”连巡撇嘴说:“翻六翻,你还别不信,自己出去问一问,我一分钱都没多说。”
  死的工人的亲戚有点来头,与杨光一样开口要求赔偿几十万。刘信民拒绝以后,那人耍了手腕,连税务带卫生,全套部门过来审查,硬生生查出各种不合规格的地方。
  如果把所有规格都硬搬下来,我想百分之九十的企业都得关门大吉。
  赶上刘信民当时刚刚签下一个单子,那人瞅准这个机会让刘信民停产维修。一下子,刘信民违约金几十万,罚款几十万,加上赔偿材料费和预约金,一共一百二十多万打了水漂。
  人这一辈子,有的人喜欢看宽窄,有的人喜欢看长短,往往后一种都会比较幸福。刘信民属于前一种,一时没想开,静脉曲张险些截肢。如果不是他的老婆很够意思,一直扛着破烂的家伺候他的话,也许他一口火就能把自己烧掉。
  刘信民病好之后,彻底失去了以前的风度,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但只是欠账,手里有点钱就给自己的女人消费,倒也重感情。
  “汪洋经常跟我提一句话,你们也都记着。天天别问自己能做什么事,问问自己能做什么像样的事!”连巡吐掉烟头说:“说难听的,咱在社会上,别人说咱是什么,咱都知道。但是我跟你们这么说,我认识汪洋这些年,我没见他办一件让我心里不服的事。刘信民的老婆死了。”
  刘信民的老婆死了。我想,像样的男人能一起富,不能一起穷。当他的穷的时候,他根本不愿意自己的朋友和家人陪着自己遭罪。我说不好这是什么原因,自尊也好,面子也好,说到底,这是一个做男人的原则。
  刘信民后来搞过一些勾当,一直没发起家,大概不愿意老婆受牵连,慢慢混在外面整月整月不回去朝面。
  刘信民的老婆应该不理解这些,也是被日子熬的没了心血,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总念念不忘的说:“我没有好好照顾这个家,信民肯定是怪我,才不愿回来的。我没有脸见他。”
  婆婆帮她洗干净身子换上衣服后,她忽然指着家里的猫说:“这小猫从六楼掉下去能死吗?”
  猫有九条命,而且猫这东西很难摔死,婆婆接口说死不掉。于是,刘信民的老婆在婆婆一转身,从六楼跳了下去。
  没有多少血,盆骨、脊椎骨摔烂了,死的时候没闭上眼睛。
  “刘信民给他老婆买了块地,我听汪洋说,这狗卵子还在殡仪馆烧了十几万票子,全场都震住了。”连巡拍着桌面说,“钱都他妈的砸在这了。这小子挺精,自己在外面大摇大摆玩着,谁也没注意这些。”
  “刘义不是想让咱从刘信民他老婆那里把钱要回来吧?”我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笑着问。
  “操他妈的,他就这意思。”连巡啐痰骂:“我去问过,刘义告诉我去找刘信民他妈要。咱要是开不了口,他帮着咱。”
  “这他妈不是骂人吗?”老K摔掉杯子说:“一会他来了,他还敢放出这句话,我他妈把他牙都敲下来。”
  连巡觉得够味,匀了一杯白酒,和老K一人一口碰了下去。
  我没陪着举杯,有点想见见刘信民这个人。我想他也活不了太久,这些钱足够他永远的躺在马路上或者监狱里。
  我想起了前段时间,泡在李桐学校外面的网吧,我无聊留言问了问煜最近的情况。
  丫头给我留了一段话,当时我不理解,现在却又一字不差的记起:
  谁和谁设计遭遇,切齿相望。
  谁和谁沦入疯狂,以死收场。
  谁的幸福被谁的祝福投毒,
  谁的拥抱让谁的怀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