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
作者:厌倦阳光    更新:2021-11-24 21:41
  罪人——黑子篇
  我特意跑到市里最高的旋转餐厅,从十多层的焦点上看着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人群如此细小,而我在他们眼里又何尝不是同样。人一旦爬上高处,大多有种种忘乎所以的幻象,不会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只站在高处的蚂蚁。
  我们不停用各种水泥沙子堆砌,脸上摆着和善,心里藏着刀针。我们好奇别人的秘密,我们不在乎别人的乐趣。我们不求相互亲近,我们每天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所犯的罪。我们向自大忠诚,我们对谦卑忘形,我们熙熙攘攘哄哄闹闹,我们搬搬迁迁冷冷清清。我们恐惧,因为与别人接触太近;我们安心,因为与别人间插上面具。我们传诵别人的是非,我们在意自己的声誉。
  可是,我们都是不可缺少的部分。我们嘲笑别人愚蠢的部分,我们也担惊自己部分的愚蠢,这是我们每天生活的必须。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和平区。
  我们生在和平区,我们不用面对面。
  转眼间就投进彼此的胸膛,转眼间就留下一道伤。
  我记录下和平区这个名字,我告诉晓峰,会在新月亮湾建起的时候换上它。
  但,恐怕我没有这个机会。
  当一切出了差错,虽然我知道它迟早会发生,和平区也许应该消失了。
  亮子找过我,陪我在窗口等到天亮。
  他说夜沉了太阳才能升起来,他不喜欢这样。
  他说我太疯狂了。
  很客气的字眼,我应该感谢他。当我周折在自己的想法里,不断指示他偏离他的主见之后,我很惭愧他气愤的不是其它,而是我对自己的错误。
  我给他讲了一个老故事:
  将一群蜜蜂和苍蝇装进玻璃瓶,将玻璃瓶横放在桌子上,瓶底迎光。
  最后活着飞出瓶子的是苍蝇,而蜜蜂不会有一只逃生。
  亮子好奇的问起原因,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东西。
  苍蝇已经习惯了肮脏的生活,只要能继续活着,它们不在乎迎光或背光。所以它们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后,仍能找到阴暗里的瓶口。
  而蜜蜂,这种被人们夸奖的摇摇欲坠的东西,它们只会向着阳光的方向拼命,希望阳光给自己指点迷途。所以,它们在那层厚重却光明的瓶底努力爬着飞着,直到自己累死,只有累死。
  我说,我曾经就像一只苍蝇,而我忽然想变成一只蜜蜂。
  亮子问我多久以前听到的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我已经记不清楚。当哥哥知道我也走进这条道,他便说给了我听,当时的气氛就像现在。
  我知道我也许也会死在瓶底,不过我不能阻止自己的想法。
  我这种人,不论浪费了多少时间,我仍会感觉到自己的故事太漫长。所以我会疯狂,哪怕它会终结我的故事。
  亮子没有再劝我,我希望他记得我的故事,也希望他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个故事。
  亮子问起我的女人,那个不愿与一只苍蝇游戏的女人。他说他想不到自己也会陷进这里,嘴角牵起了不欲人知的笑。
  如果想爱的死心塌地,我们只有相信。把她所有的话都当成好听的相信,从她那里借到自己所有的相信。就算离开,也是相信。
  亮子不明白我的意思,有时候我更喜欢跟晓峰说话,他会听着我说,他虽然不会照着做,但他会理解。
  当一个人听不见的时候,他才会发现以前所听过的东西是多么动听,哪怕是曾经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很多事都是这样。
  我们不用知道别人私藏了什么样的心事,只要我们慷慨的浪费掉所有,像所有故事一样,一夜白头,然后就可以对一切放手,笑着、满足的放手。这就是我喜欢的真实。
  天明时下起了雨,我看见亮子的那个女孩等在楼下。我笑着告诉亮子不应该再到我这里来,我在瓶底,但我至少接近了我想要的什么。
  女孩在楼下站了很久,亮子留在我身边很久。
  她那里下雨了,我对亮子说。
  亮子不再安稳,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他与她的片段,试图让我清楚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我以后去做。他的倔强,她的任性,他用若即若离遮掩的关心,她用真真切切表达的依赖。两个相反的人,但却有着一份相同的感情。
  我第一次听到他说了这么多,我也第一次发现他想了那么多。亮子承认,在有一段时间里,他发现自己所拿到的都是别人不愿给予的。所以当一个女孩子霸占了他的胳臂,并且主动给着他什么的时候,他想抓紧,又怕自己抓的太紧。
  我也一样,我拼命的占据一样样东西,我只是怕它们会忘了我。商品社会,主宰它的不是人们的欲望,而是这些商品。我学会了抢夺,注定永远学不会仁慈。可笑的是,当我以为自己拿到了很多,却发现仍在那个玻璃瓶子里,看到的不过是外面折射进的假象。
  你让她那里下雨了,我对亮子再次说。
  于是他听了我的话,离开了。
  亮子抱着那个女孩走上车,替她拢上自己的衣服,替她抹掉头发上的雨水,就像曾经对我一样忠诚。只不过,这次他不单单忠诚于别人,也忠诚于自己。背对我的方向,在我这里或许是冷清,在另一端,却不会是这样。
  这块土地上密密麻麻爬着的灵魂,没有谁真的在乎谁。哪怕是一时,我想我也应该成全。
  不过,我的一时不会被成全,在隔着那层玻璃时,就已经结束了。
  他有一段裂痕。
  他在人前人后笑着不知所谓,他在自己面前落单学会开始软弱。
  他算计着一切过程,不是为了拣到结果,只是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被冷落。
  他精明的像是罪人,为所欲为的为自己套上很快就会压断脊梁的枷锁,却情不自禁无法停止。
  他不知道是妒忌,还是愤怒,高尚的缝合伤口,哪怕里面已经粉身碎骨。
  他就是我,但很多时候,我不能是他。
  我想起了我的女人,想起她当初竭力逃避我眼神的模样。可是,那样只会让她在我心里走的更深。
  我想起了这些年我的经历,如果可以说成努力的话,也只是间隔着瓶底那一点点距离让我欣赏着阳光。
  于是,
  得不得到,我都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