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夜空语    更新:2021-11-24 06:08
  依稀记得,这里住着一个神秘的女人。
  “博雅大人既然来过,”幸永低着头说道。“想必已经知道了小竹的身世,如今世上,知道此事的也就只有晴明大人和你我,所以,还请您守秘。”
  “身世?”博雅一头雾水地问道,然而就在此刻,传来一阵奇异的乐声。
  那是七弦琴的声音。清冷高远,仿佛并非来自世人,而是出自广寒宫中。有清风自琴底飘出,弥漫在天地间。那悠然的韵律每一下都象是在拨动人的心弦,再没有别的声音可以与之颉颃。
  博雅张大了嘴,痴迷地听着 ,不知不觉便向着声音来处走去,完全没有察觉四周的景物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草叶在一瞬间绿了又黄,再重返青葱,眨眼便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循环。淡淡的烟雾升起,笼罩在空中,让一切都变得虚幻缥缈。
  突然,他站住了脚。一片烟雾之中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人影,即使面对着这样的幻景,即使置身于这样的幻觉,这熟悉的人影也不会认错。
  “是你吗?晴明?”
  对方并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长袖乍展,随着琴声起舞,那白色的身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又象是随心所之,御风而行。尽管看不到面貌,却仍能感觉出那一派肃穆虔诚,举手投足之间,舞姿化作了和天地对话的语言。与此同时,连绵不绝的吟咒融入到琴音中,汇合成奇妙而庄严的声浪,操纵着身边的一切。
  “晴明……”
  武士跌坐在地上,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皮越来越重,仿佛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一个梦境;而那白衣高冠的舞者和来自天籁的琴声,只是梦中出现的幻影。
  不知过了多久,博雅才慢慢清醒过来。有片刻光景他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但逐渐地,记忆又回到了脑中。眼前一切都不见了,没有晴明,也没有琴声。
  “怎么回事?”
  博雅站起身来,瞠目结舌地望着周围。风吹过,卷起了帘幕,一片已经变作暗红的枫叶从帘内悠然飘起,越飞越高,渐渐融入澄明的天空。就在此时,传来一声极细的嘤咛。
  “是……小竹啊!”
  身后的幸永突然叫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将身体探入帘内。软榻上躺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衫的女子,容颜如雪,手腕因为久病而显得细弱,但神智却是相当清醒,缓缓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谢天谢地,你醒了?真是神明庇佑啊。”幸永高兴地说着,因为见到女儿无恙,刚才的担心全都化为乌有。
  “可是晴明……”武士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四处张望。室内空无一人,一张简陋的几案上零散地摆着几朵花、几张纸人,角落里有一张木纹斑驳的古琴,如此而已。
  “晴明去了哪里?”
  几乎是吼叫着,博雅站起了身,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拉开帷屏的垂布,屏后也是空的,但立刻他发现了帷屏后的小小隔扇。伸手试了一下,并没有从里面锁起,于是猛地一拉。
  是一间光线黯淡的屋子,只从纸隔扇上透出些微光线。乍一开门,由亮处进入,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博雅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室内。
  “晴明?”他试探地叫了一声,那人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博雅立刻走了进去,然而就在他离那人还有大约十步之遥的地方,那人开了口。
  卷十三 朝露
  第四章
  “不要过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www.5 1 7 Z . c O m]
  那声音的确是晴明的,即使在困惑惶恐之中,博雅也不会听错;但语气则完全不象晴明。无论是面对强敌,还是身处困境,晴明总会用随意中带着刻薄戏谑的口气轻松应付。然而此刻黑暗中的声音,沙哑、微微颤抖,流露出一丝完全陌生的软弱。
  “呃……”武士倒抽了一口凉气,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得到回答。忠厚的武士决定不管好友的警告,直接走过去察看他的情况。但没走两步,他突然停住了:晴明并非一个人坐在那里。逐渐适应黯淡光线的眼睛看到,阴阳师低垂着头,右膝盘起,膝上横躺着另一个人。长发如云委地,脸则深埋在阴阳师的怀中,一动不动。明暗不定的光线将这一幕定格为剪影,尽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在人类所有感情之中,大约也只有悲伤这个词,与之相近。
  武士轻轻拉起了隔扇,随后,在门口坐了下来。尽管心中纷乱惶惑,却没有打扰室内的两个人。过了很久,屋中终于有了响动,他回过头,正看见阴阳师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面容沉没于阴影中。
  “走吧。”
  自始至终,这是晴明唯一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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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色微明,晨雾弥漫之中,现出武士高大的身影。独自一人,没有携带侍从,一只手里提着一桶香鱼,另一只手中则是一篮鲜嫩的草菇。这两样毫无风雅可言的东西与博雅的皇室贵人身份并不相称,但对于住在土御门小路的某人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礼物。
  木门紧闭,这不啻是当头一盆冷水。不甘心的武士伸出手去,意欲敲门,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犹豫着放手。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门开了。
  “晴明!”喜出望外的博雅踏进了院子,叫道。窄廊上的人并没有回答,独自坐在那里,目光有些茫然,仿佛没有听到朋友的呼喊。
  “呃……”察觉到气氛的怪异,武士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本不想这么早来打扰你,可是,正好看见相当肥美的香鱼,这个季节并不多见,所以……”
  阴阳师充耳不闻,眼神迷离空洞。晨风吹起白色的衣角,只有这一样是动的。除此之外,整个人便象一尊雕像,完全与世隔绝。
  “好吧,我承认,不是香鱼的缘故,是因为你,因为不放心。”武士低下了头,声音也放轻了。“别这样,晴明。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害怕。我是说,不知所措。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你是我的朋友,要我看着你这种情形什么也不做,我办不到……也受不了……”
  迟疑片刻,武士把手伸向好友的肩头,然而却拍了个空:随着“啪”地一声击掌,白衣的人影化作一张纸片,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板上。就在声音的来处,站立着一个同样的白衣人,琥珀色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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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象话!”博雅大为生气。“亏我为你担心了整整一晚上……”
  双眼的确是红通通的,还带着血丝,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来得这样早。
  “嗯。因为还没起身,又听见你来了,就弄了个式神先陪着你。”阴阳师毫无惭愧之色地解释道。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衣领敞开着,的确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用这种方式欺骗我,只是为了自己睡懒觉?”博雅瞪大了眼,腮帮象青蛙那样鼓了起来。“再这样的话就绝交!听清楚了吗?绝交!”
  “好吧好吧,对不起,博雅。”晴明这样说着,但闪烁的目光和唇边隐隐的笑容都看不出一点悔过的诚意,口气就象是在应付任性的孩子。“呐,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晨雾已逐渐散去,鸟儿开始在枝头鸣叫,一切都生机勃勃,充满了春天所特有的那种浮躁却快乐的气氛。
  “博雅最喜欢春天吧,记得你说过。”阴阳师眯起了眼,随意地说道。
  “是啊。”博雅满足地看着眼前的绿树和青草。“再过几天,樱花就要开了……年年都可以看到樱花,心里就会想,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唔。”
  “晴明呢?不喜欢吗?”
  “谈不上。”
  “听你说句老实话真难……”武士抱怨道。“喜欢还是不喜欢,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晴明看了一眼博雅,没有出声。后者接着说道:“是我的话,就会说出来。憋在心里我可受不了。”
  “呵呵。”
  “……笑得真奇怪。”
  “小院里的那位,是小竹的母亲。”
  突然听到了正题,武士一口酒呛住了。
  “咳咳……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你还说过是她……”说到这里博雅停住了,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晴明说“是她教会我爱恋这个咒”时有些奇怪的眼神。(详见卷九《秋霜》)
  “嗯。”
  “那么,她也是阴阳师了?”
  “女子是不可以作阴阳师的,但她的阴阳术不在我之下。”
  “这么厉害!可是,为什么要让幸永收养小竹呢?”
  “那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难道说,你是小竹的父亲?!”
  武士指着晴明,叫了起来。相对于当时访妻的风气,男子有一些流失在外的子女是很常见的。但以晴明的面貌而论,作为小竹的父亲似乎过于年轻了些。
  “不是。小竹的父亲是身份十分尊贵的男子,当初也曾盟下天长地久的誓约,最终却背弃了。女方那时已将临盆,怨恨之下,对孩子下了血咒。这孩子出生之后,不得见父母,见之辄死。”
  “这咒语真无理啊!孩子并没有过错,为什么要记恨自己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