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作者:狈风    更新:2021-11-24 03:51
  这日胡斐带着两童来到泗阳县,当即在城里选购了两匹适合长途骑乘的枣骝马,价钱虽较寻常马儿贵了些,但此种骏马品种良好,不只身高腿长,霜鬣扬风,更是神骏非凡,颇具灵性。两童身形长高不少,武艺大进,身手灵活的翻上马背,头次骑乘如此高大马儿,两人心中都是兴奋异常,瑶瑶马缰一提,当先掠驰而出。
  双双在后背负一个好大包袱,前边还做了一个大型口袋,用来装着两人那只心爱的小花猫咪咪,便如雌袋鼠腹部有皮质的育儿袋一般,好让咪咪能够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三人驰出泗阳县后,一路向西而行,两日后便已进入安徽省境。胡斐想起“西川双侠”中的二哥常伯志,曾经快马驰援武当派危难之事,当日玉笔庄一别,彼此再无消息联络,心头甚是挂念,不知其是否赶上赵三哥与文四爷一行人,进而得以联袂前往武当山赴援?
  这么一想,虽知时日相隔已久,但江湖上既不闻武当有何异变,想来危难已过才是,然心中毕竟牵挂不下,若是迳回辽东玉笔峰,诸多疑云仍是未解,不如前去武当山拜见武当掌门云崧道人,或可问出赵三哥等人的消息去处,总比茫无头绪的四处打探道上消息要来得好。心念已定,当即自宿州转而南下,过阜阳到潢川,已是河南省境,自此一路而去,到唐河至枣阳,路途不止千里,三人风霜满面,骑乘月余,终于来到河北境内。
  其时春霖普降,霪雨霏霏,连月不开,三人披着蓑衣赶道,铁蹄溅泥,奔驰速度缓慢,人马均感疲惫。
  这日行经九堰坡,山林郁郁,长竹插天,细雨飘飞中,但见烟雾袅袅,山景朦胧。胡斐缓缰上得岭坡,不禁喃喃吟道:“披矜欢眺望,极目畅春情;画眉忘注口,游步散瑶台。”前两句乃指春天的情景,后两句则指爱慕异性的心情,却不知这时他心里想的是袁紫衣还是苗若兰?瑶瑶听他轻声吟诵,自不懂深奥诗词意境,迎着满天飞雨飘来,张嘴念道:“天雨路滑马儿苦,千里迢迢到武当;风霜满面谁来怜,今朝憔悴是少年。”
  胡斐平日教她姊妹两人背读诗词绝句,有时应景吟诵上来,从五言绝句到七言绝句,随性而出,先不要求其文仄韵“上、去、入”三声的韵脚,而是以表达贴切为主,毕竟两童年纪幼小,但求对仗工整即可。他听瑶瑶词句中童言夹杂,却又故作老成,不禁笑道:“你姊妹小小年纪,纵是憔悴,依旧明眸皓齿,何来愁眉不展?”
  瑶瑶昂起了头,一对圆亮大眼自笠缘底下望将出来,嗔声说道:“这雨下个不停,整个人浑身湿湿黏黏的,好不舒服。”双双附和道:“对啊,咱们已经连赶了几十里的路,是该找个地方歇上一歇了。”
  胡斐笑道:“这里已是九堰坡,再行不远,前边便有一座山林野店,是供过往旅客打尖喝茶的地方,虽属简陋,却可避得雨来,足够咱们人马歇息养气的了。”两童闻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精神更是大振。
  胡斐见山道泥泞湿滑,若单只自己一人独行赶道,当可凭藉高超骑术纵马奔驰,但现下既有两童随行,瑶瑶虽能驾驭这匹身高腿长的枣骝马,然毕竟骑术未精,稍一失蹄,恐怕便要连人带马一起翻落,是以始终轻缰缓蹄的徐徐前行,三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为苦。再行不远,却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溅泥踏响,声势不小,听来似有十来匹马冒雨疾驰,当下便要瑶瑶缓行在前,自己则是落在后头保护,两匹马同时让出道来,以避其锋。
  未久,但见一列快马如旋风般泼喇喇的放蹄驰过,乘者头戴硕大笠帽,身披棕榈叶做成的蓑衣,令人无法辨其容貌,背后腰上各都携有诸多不同刀械,虽是雨中急驰于山道之中,但身子稳稳安坐马鞍上,显见这些人武功俱都不弱,下盘功夫更是扎实。当中一人驰掠过胡斐身旁时侧脸斜目望来,一道阴骘厉芒忽闪即灭,瞧得胡斐心头一阵麻寒,不禁暗道:“这人精眸泛光,内力必当深厚,而其厉芒乍现,杀机毕露,只怕前头凶险不少。”
  待得这群人的背影消失在前边弯道上,胡斐拍马跟上瑶瑶,两骑马并驾齐驱,当即发话说道:“这批人马道路不正,绝非泛泛之辈,雨中赶道,必有重大图谋,咱们此后须当小心戒慎,一切见机行事便是。”两童听得大为兴奋,四双童眸瞬间炯炯发亮,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现来,正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标准写照。
  瑶瑶问道:“师父,我和双双可以和这些人动上手么?”胡斐哑然失笑,说道:“你道这些人是寻常的剪径盗匪小贼么?你姊妹俩虽练得一套交错攻守的达摩剑法,自保有余,但尚不足应战如此内力深厚的高手。”
  双双说道:“那么要是他们朝我和姊姊攻来,难道我们也不能还手么?”胡斐道:“这群人大有来头,个个身手不凡,江湖上自是各有响当当的名头称呼,岂会以大欺小的来对付你们两个孩童?”瑶瑶道:“若是师父和他们动上了手,咱们做弟子的岂能袖手旁观?再说这些人打师父不过,见我和双双弱小可欺,那里会来放过?”
  胡斐道:“若是敌人主动搦战,迫于形势,你二人自不能束手待毙,届时当可力求自保。但这并不是要你们主动找人放对,或是前来相助师父,两者截然不同,切勿混为一谈。如此可懂?”两童哦的一声,勉强应了。
  胡斐见她二人虽是嘴巴上应了下来,但神情间仍是一副蠢蠢欲动的寻衅之色,当下肃然道:“武学之道,务须谨记八字真言,那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最忌眼高于顶,为身自负。咱们习武行侠,并非是要四处找人比划高下,恃强斗狠,武功练得越深,更要懂得忍隐于形,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便是这个道理了。”瑶瑶和双双闻言,不禁羞愧的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谨遵师父教诲,徒儿铭记在心。”
  胡斐神色转和,微然笑道:“你姊妹已是我“飞狐门”弟子,日后行走江湖,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只要心存善念,纵是武功不如人家,仍会受到武林同道的敬重,咱们宁愿以德服人,而不是以武欺人,若能做到如此,那便是我门中的好弟子了。”瑶瑶笑道:“师父只要把厉害武功教给我们,那我和双双绝不会输给了人家。”
  胡斐笑道:“可惜师父剑法所学有限,就只能教你们这套平淡无奇的达摩剑法以供自保,日后你姊妹要是能得苗大侠青睐,授以独步武林的“苗家剑法”,那便可与本门“胡家刀法”相互辉映,不致输给了两位徐家哥哥才是。只不过,苗大侠向来不收门徒,近来江湖上又不闻其人踪迹,这门“苗家剑法”,就怕要从此失传了。”
  两童学剑以来,对于剑术之道,颇能融会贯通,稍经点拨,学来有模有样,进展极快,实是习剑的良质佳材人选。唯胡斐所擅乃阳刚刀法,对于刚柔并济的剑法之道,毕竟缺了高人指点,难登臻境,自是心有所憾了。
  瑶瑶听他说起苗家剑法来,心生响往,便好奇问道:“难道苗家剑法会胜过师父的胡家刀法么?”
  胡斐道:“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刀剑乃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练到深来,谁也胜不了谁。要知单刀可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虽以天地两位为主,但君亲师三位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或是迫使敌人变招。
  “至于剑法虽有不同,然其精髓相似,诚如剑诀有云:‘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这所谓的‘洗、击、掩、抹、刺’五字,即是各家剑术共通的要诀。苗家剑法与胡家刀法都是武林中自成一家的绝学,可谓各有千秋,当年师父的父亲胡一刀,便与苗人凤苗大侠斗个旗鼓相当,谁也没能占上半点便宜。”
  三人边行边谈,转过弯道不久,便见烟雨濛濛中现出一座林间茶店,简陋非常,四边仅以粗大木棍做桩竖立成柱,屋顶则以干草堆叠而成,无墙无门,四面皆空,当真只能勉强避雨不湿而已。但即便如此,整间店内仍坐满了约七成客人,绵绵细雨中,三人二马缓缓驰到近来,便闻人声鼎沸,宛若市集一般。
  胡斐见店旁停放着两排客人所骑乘的马匹,其中十六匹马的马鞍骑垫样式相同,正是刚才急驰而过的那一批人所乘骏马,当下心中暗自提防,表面上却是装做若无其事,迳将两匹马儿缰绳拴在马棚里,三人随即入内找个边角位置坐了下来。一名高瘦茶博士身手俐落的迎向桌来,张嘴询问道:“三位客倌喝点什么茶?”
  胡斐对于茶道所精不多,向来是有啥喝啥,从不挑剔,至于喝的茶是好是坏,那便宛如“牛嚼牡丹,花草不分”,当下只能脸朝两童望去,问道:“咱们喝什么茶好?”瑶瑶昂起了头,对着高瘦茶博士说道:“你们店里可有采收下来不久的雨前茶?”高瘦茶博士闻言眼睛一亮,说道:“看不出您这位小姑娘倒是行家,竟也懂得咱们茶庄采收茶叶的季节特性。这雨前茶本店刚进不到两日,青绿泛香,正是品茗时机,可给三位巧缘遇上了。”
  瑶瑶满脸世故的说道:“那也没什么。所谓雨前茶,不过指的是在谷雨以前摘的茶叶,也就是阳历四月二十日或二十一日之前了。古书有云:‘茶之佳者,造在社前,其次火前,其次雨前。’再来则可细分为‘向阳’与‘背阳’两种:向阳即是指面对阳光生长的茶叶,由于阳光充足,茶叶青翠葱绿,正是极品之象,价格自可卖的最高。背阳则是指背向阳光生长的茶叶,虽是同一种茶,然而少了阳光的养份供给,茶叶暗绿略粗,属于次品之作,价格便差了许多。”高瘦茶博士听得张嘴吐舌,不敢再说半句茶道之言,草草敷衍几句,赶紧退了下去。
  胡斐笑道:“古人有云:‘剑道有如书法之道,气道则是有如品茶之道,两者自来汇聚相通,有若菩提涅槃境界。’你们两个得自家传茶学,于品茶之道这门功夫,常人难以项背,日后若能再练得一手绝妙书法,那便更能有助于剑、气二道的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只怕便连师父都要甘拜下风了。”双双道:“师父没教书法啊。”
  胡斐微笑说道:“师父早年读书不多,书法极差,写的字龙飞凤舞,岂敢以己之短授徒而教?”说话中,但见高瘦茶博士送上茶来,杯盖一掀,清香扑鼻,令人闻之精神爽朗,不禁赞道:“好茶。”浅啜数口,只觉唇舌间芳香甘甜,不涩不苦,确是茶中极品。两童则是拿起附上的茶点糕饼就吃,对饮茶品茗反倒没什么兴趣。
  胡斐虽是轻松自若的喝茶说笑,但眼角间却已将店内各桌客人扫视清楚,两耳高竖,仔细聆听一片吵杂声中所传来的诸多对话讯息。他这时内力深湛,已达常人难以迄及境界,举凡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自都逃不过其眼耳底下,即便是在如此喧哗吵闹所在,亦能迅速过滤各种传来的声音,再加以分析何者重要,或何者不足理睬。
  他原本所在意者,乃先前那批十六个冒雨急驰的一伙人,岂知专心听了一阵,竟是不闻分坐四桌的十六人发出只字片语,好似这伙人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除了喝茶吃东西所发出来的声响外,再无一人说上半句话来。
  这伙人虽在室内,但头上仍戴着硕大斗笠,笠缘下压,半掩遮面,让人看不清确切面貌。但越是如此,益发让人觉得这伙人行迹诡异非常,尤其这十六人虽是举止故作镇定,但手不离兵刃,始终保持戒备状态,似乎随时就要起身与人搏拚一场,又或是正在期待什么事的到来,人人闷声不响,却隐藏着极大一股杀机。
  便在此时,胡斐听闻北边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叮叮铃铛声响,心中一楞,不禁沉吟道:“这道铃声怎地如此耳熟?”只听得铃声距离尚远,隐在山林之中,穿透迷濛烟雨淅沥响来,若非他此时耳力已达超乎常人境界,只怕难以在如此吵杂的野店中听闻到周遭一丝的异响,而除他之外,店里其他客人似乎都未曾听觉,一切如常。
  胡斐侧耳倾听一阵,越发觉得这道铃响韵律甚是熟悉,“叮叮、叮叮叮、叮叮”,似乎便是驴儿拉车缓行时才有的特殊铃铛节奏,与其他马匹牲口截然不同,因此听来自有一番熟悉与亲切。他之前与两童曾跟着戏班驴车长途跋涉,对这种挂在驴子脖颈上的铃铛声响,朝夕相处下,早已深印脑海,是以距离虽远,却仍能分辨清楚。
  他之所以微然一楞,乃因这道铃声非只单铃作响,而是连成长串的叮当交杂,听来便与阴无望所率领的戏班九辆驴车依稀相似,心中便想:‘难道鬼使神差,竟在这里遇上了西园春戏班大伙?”他与戏班人众分开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当时走的仓促,只留下字条交待,未曾当面向阴无望告谢收容自己三人的恩德,心中颇有愧疚,但为了不给西园春招惹上麻烦,除此方法之外,当真再无其他办法来避开魔月宫黑月派的追击了。
  动念方毕,那伙人当中的一人缓缓站起了身,气势非凡,宛如湖泊中升起了一座山岳,昂然顶立。胡斐斜眼瞟去,即见这人身材颀长而壮硕,臂肌厚实,侧面黝黑脸庞中渗出数道汗渍,朝北凝神倾听半晌,斗然间自笠帽底下湛出一道慑人眸光,右手反握挂佩腰间的玄铁大刀刀柄,朝着同伙微一颔首,随即默然当先离桌而行。
  片刻间,但见这批人迅速起身离座,人数虽然不少,所发声响却是微乎其微,若非胡斐自始至终专注在他们这群人的身上,只怕在坐满七八成的偌大茶店中,极难发觉竟是同时有着十六人悄然离座而去。但也由此可见,这群人个个身手俐落非常,即便是毫不起眼的微小动作,亦都谨慎非常,沉稳敛迹,已登一流高手的举止境界。
  胡斐见这伙人跃上马背急驰离去,正欲唤来茶博士结帐跟出,却见远处左首一桌四人倏然而起。凝目看去,当中一名黄脸僧人眇了一目,手持禅棍,另三名汉子神情粗豪,不待唤来茶博士结帐,扔了数把铜钱在桌上,拿起随身刀械,随即抢出店外,四人翻身上马,手里长鞭挥出,泼喇喇的放蹄朝北驰去。
  胡斐忖道:“这四人身手不凡,武功自成一家,却不知是那一派的高手?”当下唤来那位高瘦茶博士,付了茶钱,问道:“这位大哥,过了九堰坡,不知前边几条岔道通往何处?”他只知沿着山道西行即可抵达武当山,但离此野店数里外交错着三条岔道南来北往,那便不曾走过,更不知究竟通向何地。
  高瘦茶博士道:“顺着山道西行,那是向着谷城而去,往北可通河南南阳,往南可达南漳和宜城。不知客官您要上那儿去,小的或可提供捷径小道,保证可省下好长一段路程,免得走上许多冤枉路而不自知呢。”
  胡斐心下盘算,若方才所听铃声确是发自西园春一伙,此刻时值开春之季,正是由北而来,以他对戏班的了解,必是一路穿州越省,朝南而行,自不会于此转东或向西,最有可能便是直下宜城,再往当阳而去,自此一路直达湖南。当下问道:“往南可有捷径小道?”高瘦茶博士道:“当然有啦。咱们九堰坡虽只东西横向山道,但诸多山岭小道四通八达,客官若是往南,不必远至前边岔道,就往咱们店前林里穿去,即可接上山道南去了。”
  胡斐闻言大喜,若真如此,即便发觉不是西园春戏班一伙,届时当可转而向北再行,虽是多绕了些崎岖不平的山林小道,但毕竟并不影响三人前去武当的路途,当下赏了茶博士六钱银子,随即带着两童出了茶店。
  胡斐跃上了马,朝两童说道:“咱们瞧瞧热闹去。但未经我的允许,切不可与敌人动手。”两童听得眼眸亮起,大是兴奋,同声问道:“咱们遇上了敌人么?”胡斐便将刚才听到的铃声说了。两童听到可能碰上西园春大伙,更是满心期待,瑶瑶说道:“咱们帮花阿姨对付敌人去,要是大伙动了手,我和双双总可帮忙抵挡才是。”
  胡斐道:“先别高兴太早,目前还不知是不是你花阿姨戏班人马,况且这回敌人太强,可不是你姊妹二人对付得了,一切听我的吩咐就是。”语毕,两腿一夹,那马鸣嘶一声,当先而驰。瑶瑶小嘴叱的叫出,马鞭一拍,随后跟去。两匹马驰进林内,果见一条狭窄小道隐在密林之中,自外无法望见,若非茶博士指引,自难寻得。
  穿过林莽,小道蜿蜒开来,是在两座山岭之间,林壑深重,幽暗森森。三人驰出六七里后,眼前豁然开朗,莽莽大草原中可见一条山道由北向南绵延极长,天际开阔,花香满野,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胡斐带领两童转而向北,行出不远,即见前方一道黑点延伸开来,心里暗道:“这条捷径小道果然省下好大一段路程,虽是忽高忽低,崎岖难行,但比之那伙人远绕而赶,却是快上不知倍许了。”他听铃铛声音极有韵律的叮叮响来,似乎尚未遇险,当下拍马急驰,迎头赶了上去。两童虽是合骑一马,但身小体轻,纵马狂驰下,那马竟跑得要比胡斐所乘之马还要快上许多,两匹马如风般掠过草原,越骑越快,扬起了一大片沙尘在身后。
  胡斐纵马驰出数里,已然清楚见到前头驴车上插有三角旗帜,迎风飘扬,心中不禁颇为失望,暗道:“难道是那家镖局的押运车队?”跟着想来,又觉不对,若是镖局的镖车,却如何不见有趟子手在前开道?何况除了车队之外,周围更不见有其他人马跟随在侧保护,有违众家镖局的护镖常规,否则岂非欢迎着绿林大盗前来劫掠?
  再驰一阵,两边距离越缩越小,胡斐么喝着要瑶瑶缓下奔驰速度,随即自后跟上,两骑马当下并肩而驰。来到十丈开外时,凝目朝着当先驾驴大汉瞧去,不禁楞了一楞,“咦”的一声,脱口说道:“这不是浑帮的季老三么?”当下拍马迎上前去,距离稍近,即见硕大笠帽下的汉子满腮刺胡,一脸凶恶,不是季老三是谁?
  其时霪雨霏霏,天色昏暗,若非他目力极精,认人极准,否则便难一眼认出蓑衣笠帽下的山东佬季老三了。
  驴车上的季老三远远望见两骑马急驰而来,不待来人靠近,大刀一抽,横眉怒目的提声喝道:“兀那汉子,可是八道盟的贼斯鸟一伙?”胡斐见他没来认出自己,当即缓下马来,抱拳说道:“小弟胡斐,道途巧遇,特来打声招呼。”他内力充沛,随口说出,浑未使上力来,虽距离七八丈外,仍如当面说话一般,气定神闲。
  季老三曾在野三关镇上与他照过面,听他报上名来,仔细一认,果真便是雪山飞狐胡斐,当下脸色转喜,提刀抱拳哈哈笑道:“原来真是胡老弟到了,这可好极了,咱们帮主若知道是你到来,定然欢喜的很。”
  胡斐讶道:“徐帮主难道也在此处?”说话中朝旗帜望去,见上面绣着‘西园春’三字,心中大奇,委实猜测不透浑帮这回用意何在?那季老三勒驴慢行,却不停车,见他望着旗帜,脸现疑色,当下裂嘴笑道:“咱们浑帮现下改跑龙套,挂起了西园春招牌,倒让胡老弟见笑了。咱们帮主就在后头车上,只不过眼下大敌当前,不便出来待客叙旧,还请胡老弟莫要见怪。”胡斐道:“我在九堰坡曾遇见十六名高手,莫非便是八道盟的人了?”
  季老三闻言,脸色微变,说道:“当真?嘿,好家伙,这回八道盟的‘追魂十六骑’全员出动,想必是要大开杀戒了。他娘的,咱们浑帮早跟八道盟誓不两立,既杀了两头蛇文锦江,这回顺便也将‘追魂十六骑’给一家伙挑了下来,省得咱们还得专程找上岭南,煞是费事。他们这回全员到齐,联袂赶来送死,那是再好不过了。”
  胡斐与两童掉转马头,缓缓跟在季老三所驾驴车旁边,听他这么说来,回头朝长列车队看去,见每辆驴车上均都挂着‘西园春’三角绿色旗帜,但细认各辆驴车,却又与记忆中的西园春车辆有所不同,心中大是疑惑,不禁问道:“西园春花当家一伙可好?”季老三笑道:“五湖门现下已与咱们浑帮联成一气,花蝴蝶怎能不好?”
  胡斐闻言,大是惊奇,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得后头一阵快马急驰而来,季老三眉头扬起,喝道:“他娘的,果真是追着咱们这列车队而来。这回倒便宜了俺季老三,有场好架可打,老沃要是知道了,非得气得跳脚不可,哈哈!”嘴里么喝一声,长鞭挥出,催着驴子全力快跑。后头几辆驴车见状,么喝连声,自后紧赶。
  胡斐策马跟上,听他话中之意,似乎浑帮这回乃是分成两列车队引诱敌人追来,那‘老沃’沃德锜却是跟在另一列车队上,未与季老三这伙浑帮人众一起,怪不得季老三要来大感幸运,胜过沃德锜的徒劳无功了。就见季老三满脸兴奋神情,转头朝胡斐说道:“胡老弟,前头凶险异常,你带着两个孩童,还是先行避开了罢?”
  胡斐道:“沃兄弟可是与西园春花当家大伙一起?”季老三道:“是啊。咱们这列车队由徐帮主带队向南,花当家他们则是由‘杀神降魔’张波久带队向西,无论八道盟追向那一头,总之没要他们好过就是。”
  胡斐心中一凛,张耳向后倾听,发觉马蹄落声有异,数了一数,却是少了一半,追来的只有八骑快马而已,当下忖道:“徐帮主果然精明深算,特意分成两列车队,迫使‘追魂十六骑’不得不来分头拦截。这么一来,当下便将‘追魂十六骑’变成了有如跛脚般的‘追魂八骑’,大减其威,对付起来自是容易的多了。”
  要知‘追魂十六骑’乃八道盟中著名杀手,平时雄据一方,各有统御,极少十六骑共同出动,却不知如何给五湖门和浑帮联手对付下来,想是吃了好大闷亏,怒火攻心下,这才逼得‘追魂十六骑’大举出动,冒雨自岭南一路追了过来。‘追魂十六骑’乃以八道盟帮主‘雷震手邢三风’为首,这十六人未入八道盟之前,乃广西‘刀魂堂’所培养出来的绝情杀手,为钱杀人,习以为常,其刀法快狠凌厉,武林同道向所畏惧。
  胡斐心系西园春大伙安危,既知此处乃有徐帮主坐镇指挥,以他武林绝学‘卧龙九天掌’要来对付‘追魂八骑’的一式快刀,想来仍可大占上风,自不用自己枉加插手相助,当下说道:“在下想念西园春大伙兄弟,且赶去相助一臂之力,免得花当家有所闪失。”季老三闻言一愕,说道:“敌人正自后追来,西园春怎会有事?”
  他在浑帮里职位不高,未能参与重大议事,向来只知依令行事,自是不明徐帮主分成两列车队的用意,其主乃在分散敌人力量,而非赌注那一列车队能引得敌人自后追来,否则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引敌入瓮?
  胡斐无暇与他分说明白,微一抱拳,笑道:“这里有徐帮主坐镇,季大哥一切遵令而行便是。”当下带领瑶瑶自草原穿过,向西放蹄急奔,回头看去时,即见后方八骑马已然赶上车队,似乎要到前头将车队拦阻下来。
  胡斐心中暗忖:“邢三风在武林中素有‘一雷震九天’名号,可见其人不只刀法擅长,掌力更是威猛无俦,却不知这八骑之中是否有他在内?”他知徐帮主掌力深厚,即便对上邢三风,当不至于落处下风才是;但若邢三风不在眼前八骑之中,却是带领另外八骑追向‘杀神降魔’张波久所率领的西园春车队,情势便将有所不同了。
  心念及此,不免脸现忧虑,‘杀神降魔’张波久虽然快刀绝伦,非常人能挡,但若比拚掌力,却非他所长,一旦他给邢三风一人缠住,短时间内脱身不得,那么其他‘追魂七骑’便可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西园春一伙岂能幸免于难?当下领着瑶瑶自西策马入林,两匹马喷气成雾,忽喇喇放蹄朝前赶去。
  十里来外,林道转而向北,再驰数里,崇山峻岭间隐约可闻打斗么喝声响,只是余音袅袅,极难辨认方位。
  待得转过一处山坳弯道,眼前是座狭长山谷,但见一列车队停止不动,周遭刀光剑影,东一堆,西一圈的战得难分难解,各人身上俱都蓑衣笠帽,交杂混在一起,倒真令人难以一时间即能辨出敌我。胡斐缓缰而驰,环顾四周战况,心中暗暗吃惊,忖道:“依这情势瞧来,敌方可不止‘追魂八骑’而已,怕不有上百来人了?”
  胡斐凝神瞧了一阵,发觉两边人马都不少,想来西园春里还有极多五湖门与浑帮帮众在内,只是这般混战成一团,敌我难分,若是莽撞出手,就怕反伤了自己人,那可不妙之极。正自犹豫间,却听得瑶瑶指着西首一圈交战中的双方,说道:“师父,那两个身材矮小,手里拿着铁枪跳来跳去的,应该就是严四和严五两位叔叔了。”
  胡斐朝她所指方位看去,果然见到十来名汉子正持刀围攻圈内五人,其中两人个头远比常人要矮得多,自是‘鬼门双童’两个兄弟了。另外三人虽面貌不清,但依各人所使功夫来看,其中两人应是排骨苏兄弟,另一个则是秃头六。这五人以少对多,自是形迫势蹙,所幸与其对战的只是寻常啰喽之辈,刀法不精,虽人多势众,合攻之下,不免相互掣肘,兼之五人全是拚命打法,凶狠异常,敌人不敢过于抢进,这才能战至此刻。
  胡斐衡量整个战况,心中已有定夺,转头朝两童说道:“咱们将身上蓑衣斗笠脱去。你姊妹二人前去相助严家叔叔他们,之后再将戏班人众逐渐聚拢,以圈作阵,攻守互助,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两童听见师父允许她们出手,不禁喜上眉梢,两人笑逐颜开的迅速脱掉蓑衣斗笠,长剑出鞘,只等胡斐一声令下,便要攻上前去。
  胡斐拍马上前,眼里早已看得清楚,到得近来,右足在马镫上一点,斜身飞出,双掌似有若无的忽忽忽三掌连环拍出。他这三掌乃是分别攻向三个不同方向,掌劲发出之时,如微风般徐徐吹送过去,似乎连片树叶也都幌动不了半分,但劲到中途,却宛如凭空起了一阵龙卷朔风,倏然而至,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右首大汉见他自马鞍上轻飘飘的飞身而起,已知胡斐乃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强中高手,虽见他发掌攻来时浑若无劲,却也不敢大意,回臂拍出一掌,只待掌劲相交,便要以刀抢进,攻敌于劲力衔接之处。岂知这名大汉掌气刚出,便觉一道炙热烈气迎面击来,当真挡不可挡,避不可避,大骇之下,收劲已是不及。
  就听得三声“啵”的响来,三名大汉应声而倒,个个两眼圆瞪,神情奇诡,似乎至死仍不信世上有人能于一掌间便将自己毙于掌下,整张脸更是充满了疑惑又惊惧的骇异表情。
  这三人均属‘追魂十六骑’当中的高手,向来杀人于转眼之间,在此之前,三人不知已经杀了场内多少五湖门弟子与浑帮帮众,刀法精奇,掌力浑厚,寻常五湖门弟子与浑帮帮众,往往交手不到数招,便已命丧黄泉,死相极惨。但他三人先后各与胡斐对了一掌,竟是同时应声倒下,足见胡斐方才所发三掌,事先全没半分朕兆,倏忽即来,气隐于形,当真是匪夷所思,古怪之极,也才令得‘追魂十六骑’中的三大高手猝不及防,就此命毙。
  胡斐头次运使九融真经对付敌人,没想到威力竟是如斯可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眼前敌人多如蝗蚁,实不容他稍有半分犹豫,掌气一引,已将敌人手中大刀吸了过来,顺势削出,砍倒了两名大汉。但见他长刀在手,如虎添翼,刀刃电掣翻出,刷刷刷声响不绝,敌人绝难抵挡他一招半式,瞬间便给他开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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