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江逸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你真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的……你真傻……”他声音里充满哀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她倾诉衷肠。
  雪拂兰泣不成声,哑声道:“我没有办法,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来我就喜欢你,可是你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心里只有冷姑娘一个人,为了接近你,我只能扮成她的模样……我以为那样就一定能让你也喜欢我……可即使我长得像她,你也还是不能像对待她那样对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逸云柔声道:“傻孩子,我这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从今往后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等找到你娘,我就去向她提亲……我明白你对我的心,不管你娘如何反对,我都不会放弃……”
  颛孙盈雪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茫然凝视着被斜阳染成血红的湖水。
  院里的红杉在晚霞的光照下,映出长长的森森的阴影,高低错落的花丛间好鸟相鸣,撩人意绪。
  江君远走到她身后,她转头望着他,幽幽道:“你不去见你妻子么?”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苦笑道:“我怎么去见她?”
  颛孙盈雪轻轻道:“你还是去吧……听说她困在凤岭关了……”
  江君远动容道:“为什么?”
  颛孙盈雪道:“为了你,她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你在凤岭关,结果遭到了一帮凶徒的围攻……那些人当初都吃过你的亏……”
  话犹未了,江君远已到了门外,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等着我,我为她解了围就回来!”
  颛孙盈雪没有动弹,两行清泪缓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就像他当初离开席玖樱一样,一去不回。他没有理由再回到她身边。三十年来,她每天都生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她已经毁掉了席玖樱三十年的生活,她不想再继续同样的不幸。
  于怜香沿着山路缓缓前行,微凉的风中,岩石映照着褐色的光芒,岩石、小径、风、树叶,竭力绽放着魔幻般的芬芳。林子间隙里,闪烁着红白蓝等或深或浅的光影。红色的岩石在晴空下闪闪发亮。
  冷雪雯在草丛中睡着了,四周开满了明亮的花朵。
  在色彩如此斑斓、野花如此绚丽、阳光如此灿烂的郊野,她还是那样引人注目,一点也没有被阳光稀释,被繁花掩盖,也一点没有被缤纷的光影淹没。
  于怜香心情激荡,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焦躁,情欲在他心头动荡,犹如被关进笼子的野兽,没有一刻儿安静。但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静静坐着不动,凝神望着她苍白的脸庞。她在梦中流泪,看着她眼角的泪花,他只觉心口一阵阵灼痛。当她睁开眼睛时,他首先看见她那纯净美丽的眸子。他笑了笑,道:“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坐起来,掠了掠头发,宽大的袖子滑落到肘部,露出手腕上长长的伤疤——这道伤疤是永远也不会消失了,而她心上的伤疤会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退呢?
  于怜香望着她,嘴里充满一种苦涩的滋味。
  黄昏的彤彩染红了两边的山头,大地笼罩在黄昏金色的迷眩中。
  冷雪雯仰头望着天边变幻无穷的晚霞,半晌无语。
  于怜香忍了忍,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他现在一定去救雪拂兰了,然后他会帮她救出她母亲。”于怜香一怔,道:“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居然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冷雪雯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十年了,我太了解他了……”于怜香道:“你不生气?”冷雪雯喃喃道:“我不生气,我只是为他难过……他心里一定很痛苦,一定比我更痛苦……”
  于怜香笑了笑,道:“再痛苦也得解决问题。我们不能永远这样耗下去。”冷雪雯道:“你为什么非要把你自己也牵扯进来?”于怜香道:“因为我比他更在乎你!”
  冷雪雯叹了口气,幽幽道:“感情是不能相比的,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感情就比他更深?我都不敢说我比雪拂兰更爱他……”
  于怜香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知道没有你我就觉得活不下去!”冷雪雯似笑非笑道:“我曾经也以为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可我还是活了两年……”于怜香脸颊发烧,苦笑道:“我真弄不明白你。”
  冷雪雯忽然站起身来。于怜香随之站起,道:“你去哪?”冷雪雯道:“我去看姑姑。”于怜香脱口道:“我陪你去。”冷雪雯道:“好。”
  于怜香愣了一下,没想到冷雪雯会答应,正在发怔,她已走出老远。
  庭院中开遍了红云一般的不知名的花。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园子,是楚更苹的禁地。
  水晶沿着碎石路迤逦行来,走出老远她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她正想转身离开,猛地看见满园的鲜花。她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满园的花,一张脸惨无人色,眼里充满迷惘、困惑和痛苦,然后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冷战。她哆嗦着想去摸摸那花到底是真是假,却如同被从花瓣里窜出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立即缩了回来。她看见了一个人——楚更苹!她的嘴唇霎时间变白了,她听到自己激烈可怕的心跳。
  楚更苹站在屋檐下,冷冷望着她。她犹如置身梦中,两只脚仿佛生了根,两只眼拼命睁大,瞪着面前这个人,这个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恶魔。楚更苹面无表情,但那锐利而冷酷的眼神,足以令人心神涣散,呼吸停止。她心头乱跳,犹疑之下,颤声道:“你……你就是……”
  楚更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这笑容在她看来简直比鬼魅还要可怕。她倏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非人的叫声,一面不停地后退,但她几乎立刻撞到了园门。
  楚更苹重伤未愈,脸色依旧苍白,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脱逃的鬼魂。他缓缓走近水晶,慢慢道:“我就是什么?”
  水晶勉强克制住自己,颤声道:“十五年前,毁掉晕眉山庄的人就是你?”楚更苹皱了皱眉,淡淡道:“是又怎么样?”水晶嘶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你要杀我父亲,杀我全家?”
  楚更苹愕然道:“你是水无痕的女儿?”
  水晶泪如雨下,双膝跪地,厉声道:“天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竟然委身给我的杀父仇人!老天,你到底有没有眼睛!”
  楚更苹望着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么?”
  水晶伏地痛哭。
  楚更苹慢慢走到她身后,喃喃道:“晕眉山庄的晕眉花是救命的良药,武林中人人尽皆知,但数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人能从水无痕那里讨到半片叶子。水无痕确实是江湖中罕见的风流名士,只可惜徒有风雅性情,却无大慈大悲之心。此花本应是救命的药材,他却用是用它来娱情养眼,宁可由它枯萎凋零,污于泥淖之中,也不肯送人治病。十余年前,为救师父,我不远千里,向他求取一株,被他一口回绝。时值隆冬,我年在雪地里一连跪了四天四夜,水米未进。水无痕毫无怜悯之心,甚至当着我的面把花瓣捻做香粉,赏给侍女擦脸……这些事情你知道么?”
  水晶哑声道:“纵然我父亲有不是,你也不至于灭我全家!”
  楚更苹道:“那时我还太小,我赖以依靠的师父不治而亡,一夜之间我重新变得一无所有,愤怒之下,我别无选择……”他俯下身来,轻抚水晶的头发,“我知道这给你带来了很大伤害,我知道……”
  水晶猛地打开他的手,怒道:“你也杀了我吧!”
  楚更苹轻轻道:“我怎么能杀死我孩子的母亲?”
  水晶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纷纷落下,她抬起手来,指着楚更苹颤声道:“你……你……我恨你!”
  楚更苹扶她起身,柔声道:“别管你怎么恨我,你也要保重身子,千万别动了胎气。”
  水晶浑身颤抖,忽然笑起来,道:“你居然还知道叫我别动了胎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我不会让孩子受一点伤害的……”话音未落,她突然举起手来,狠狠击向自己的小腹。
  楚更苹大惊失色,怒道:“你疯了吗?”
  一阵剧痛之后,水晶脸色煞白,嘴角渗出血丝,缓缓倒地。
  凤岭关。
  席玖樱被来自塞外的十大高手围困在一座小小的石屋之中,十余天过去,屋内已空空如也。连续四天水米未进,饥饿和干渴让她形销骨立。
  阴阳仙翁和银蛇魔女在岭口把关,他们并不急着发起最后的攻势,席玖樱如今已是铩羽之鸟,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他们现在只等着她慢慢饿死,或者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无论哪一种死法,于他们而言都是莫大的享受。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岩石下面,大眼瞪小眼,彼此瞠视了好一阵子,只觉无聊之至,昏昏欲睡,便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除了风声之外,四下里一片阒然,寂静而清冷的春夜,让人平添许多思绪,但这两个刀口饮血多年的魔头是不懂得伤春的。现在他们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弄死席玖樱,然后要用什么法子好好犒劳自己。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阴阳仙翁忽然感到寒意刺骨——这种寒意和夜间的冷气全然不同。他心中一惊,猝然惊起——一阵凉飕飕的麻木感掠过全身,他胸脯起伏着,双腿发颤,整个身心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感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