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一然    更新:2021-11-24 03:40
  阳光照亮了群山,溪水已被朝霞染得通红。
  她伏在溪边洗脸漱口,蓦闻空中一片衣袂声响,仰头看见一片闪闪流动的银光,仔细一瞧,却是十几根流星锤,这一片银光闪电般当头击下。耀眼的银光,强劲的风声,再加上铁链挥舞时发出的叮当之声,声势端的惊人!银锤卷落,霎时间将她紧紧困在中间。
  她眼波一转,看见了八个银衣人,均是紫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灼灼。飞舞的银色流星锤,加上脚下不停移动的银色的人,交织成一片亮闪闪的银光,雪拂兰已感到一阵眩晕。
  这些银衣人脚步繁沓,如走马灯般转着圈子,她定了定神,注目良久,突然凌空飞起,试图突出重围,不料她身形方动,这一圈银光亦冲天飞起,如云海翻腾,转眼又将她困在当中。这八人凌空虚踏,如行云流水,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雪拂兰自知失策,只得飘然落下。本已飞起的银光同时交剪而下,几乎将她身形淹没,同时进一步缩小了包围圈。
  从方才八人的身法,雪拂兰已看出这八人功力深厚,非同一般,而且配合默契,无懈可击。她凝神观察他们的身法,却看不出一丝破绽,简直滴水不漏,她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旋转着的八名银衣人渐渐放慢脚步,徐徐在她身畔移动。她右手一扬,长袖突然射出,突如灵蛇,这轻轻一扬,运力之巧,行气之稳,均已妙到毫巅。长袖向其中六柄流星锤卷落,但她几乎一出手就后悔了——长袖射出,十六柄流星锤不退反进,交剪纷飞,骤失目标。银锤飞舞,如波澜翻滚,汹涌澎湃,层出不穷。她被迫撤招,惊觉圈子又一次缩小,十六柄流星锤几乎可以同时击中她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她势必葬送在他们的锤下,为今之计,只能以静制动。
  八名银衣人顿住脚步,手执银锤,纹丝不动。僵持许久,她渐渐觉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体力似有不支之虞,心中暗暗着急。正想出声呼唤江逸云,山巅上忽然飞来一道银白色人影,斜斜插入重围,手起掌落,须臾之间,便将八名银衣人毙于掌下。
  雪拂兰惊魂甫定,脱口道:“穆犹欢!”凝神看他出手,顿觉不寒而栗,想象不出世上竟有此等绝顶高手,他的武功似乎还在江逸云之上。想到这一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倘若他对江逸云有敌意,那该怎么办?
  穆犹欢表情异常沉静地走过来,关切道:“你没事吧?”她定定心神,摇着头粲然一笑,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穆犹欢不答,淡淡道:“令堂已经到了江南……”
  雪拂兰惊讶道:“我娘也来了?你见过她了么?她好么?”穆犹欢道:“令堂挂念你的安危,忧心如焚……”雪拂兰神情一黯,道:“难道她没有看见我留给司叔叔的信么?”
  穆犹欢道:“看见了就能放心么?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你和江逸云在一起……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别老和他混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
  雪拂兰望着他道:“为什么?”
  穆犹欢淡淡道:“树大招风,很多人都想置他于死地,如果伤害不了他本人,就只好从他最亲近的人下手。冷雪雯不就是这么死的么?事实证明,这一招很有效。令堂佼佼绝人,自然明白个中厉害,怎么能让你和江逸云在一起?何况方才的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已经有人准备向你下手了……”
  雪拂兰看了他一眼,低头喃喃道:“方才那些人未必是因为他的缘故……”穆犹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慢慢道:“你何必这样维护他?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想通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雪拂兰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走。”穆犹欢道:“你真的想清楚了?”雪拂兰嫣然一笑,道:“想得很清楚。”
  穆犹欢道:“你不替令堂想一想么?”雪拂兰道:“你若看见她,能不能对她说,我很好?”穆犹欢淡淡道:“江逸云就真的那么好,为了他你连母亲也不要了?”雪拂兰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穆犹欢道:“你还太单纯,不过你若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敢勉强你,多保重!”说完便又飞身离去。
  雪拂兰咬了咬唇,脸上忽然笼上了一层阴影。这时忽听背后有人道:“我送你回去吧。”她愕然回头,只见江逸云站在一块岩石上,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
  天上斜挂着一轮血色的满月,四野刮着狂风,把浮云一窝蜂地赶往天际,旷野中的林木哗哗作响,其中夹杂着一种凄惨绝伦的声音,说不清是人的还是野兽的,令人不寒而栗。
  雪拂兰全身都被一种冷飕飕的恐惧感攫住,她拼命往前奔,但她的身体失了重心,几于栽倒。她失足狂奔,从原始森林直到荒凉的戈壁,从茫茫草原直到泥潭沼泽,身后似乎有数以万计的人呐喊着追逐她。她魂飞魄散,在肆虐的马蹄下仓皇逃生。斜剌里忽然窜出一匹高头大马,朝她头上猛踹过来。马上的骑士一身紫衣,绣有海棠花的面纱下,隐约可以看清冷雪雯的面容。她欲逃无路,只觉天旋地转,猛可间看见一个黑衣女子姗姗而来,把冰冷的剑锋刺入她的胸膛……
  她惊叫一声,猝然惊觉,耳畔仍然回响着冷雪雯古怪而刺耳的笑声,她突然有一种下坠感,浑身顿时冰冷,颤声呼唤道:“扶桑,扶桑……”她没有听到回应,整个身子由于恐惧而变得沉重,她只觉自己的手指头冰冷滑腻,僵硬地屈伸着。
  现实与梦境一样可怕。
  第二十一章 海棠花下清笛长(二)
  月光透过纱窗,把屋子照得白茫茫的。她呆呆望着地上的光斑,隐约听见外面刮着狂风,四周沉寂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思绪越发混乱,翻身下床,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她定了定神,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即迎面扑来,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长廊被月光照得通明,掌柜的和老板娘浑身是血,倒挂在栏杆上,早已死去多时,鲜血却仍在不停地往下滴。
  她骇然失色,心口狂跳,手腕上的血管突突扩张,几乎要爆裂。远处的灯火摇曳着,月色血腥。她触电似的感到全身麻木——她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落了一地,上面也躺满了尸体。她恐惧得想呼喊,喉咙却堵得难受。她双手颤抖着按住心口,感到一阵恶心、昏眩,然后就晕厥过去。
  过了好一阵子,她耳边响起吵闹声,起初像洪钟大吕,继而像万马奔腾,最后如刀枪齐鸣;又过了更长的一段时间,她的四肢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然后是一段仿佛亘古不变的静寂,各种感觉相继复苏,竞相闯进脑海之中。她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一种致命而又模糊的恐惧,蓦地袭来。她拼命想要尖叫,嘴唇和舌头痉挛地抖动着,一齐用力,可是胸口像压了座山似的,怎么也叫不出声,而且每一次的努力只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她挣开沉重而艰涩的眼帘,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重的黑暗,永无尽头,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嗅得到死人的气息,绝望的念头朝她灵魂深处步步进逼。
  她挣扎着站起,努力睁大眼睛,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整个院子,血淋淋,触目惊心。死尸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无尽的漆黑,深渊般的沉寂,看不见但感觉得到的死亡的苦味,这一切都像棺椁一样笼罩着她,让她无法呼吸,只感到恐怖和一阵阵的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开始恢复,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扶桑,心头狂跳,失声呼喊,冲过回廊,找遍了每一间屋子,喊哑了嗓子,也没能找着他的影子。她牙齿格格打战,害怕得浑身无力。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嘶嘶声。她呆呆听了半晌,循声而去。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微弱,但又异常确定,引导她穿过一条僻静、狭窄而黑暗的巷子,看见一幢古旧、腐朽、摇摇欲坠的木屋,屋前杂草丛生,堆满肮脏的秽物,荒凉颓败。借着一缕惨淡的月光,她看见一条颀长的人影,沉稳冷静,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在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已经确知他是谁。她惊慌失措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感到梦幻般的恍惚的喜悦。就在他对面还有一个人,浑身融在阴影中,给人一种阴森狰狞的感觉。
  她悄悄地隐藏起来,忍受着呛鼻的腐臭,全神贯注望着江逸云。枯骨在杂草中闪着昏弱的磷光,幽暗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鬼魂在有气无力地挣扎,草丛中一直骚动着,她似乎听到了地狱深处传来的呻吟声和看不见的蛆虫吞噬尸体的咀嚼声。她额头一片冰凉,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知道江逸云正在和那个可怕的黑衣人决斗,任何干扰都可能让他送命。
  她几乎看不见他们的动作,只听到持续不断的奇怪而又可怖的嘶嘶声。等到她的眼睛完全适应昏暗的光线,她发现那座腐朽的木屋的正面有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屋顶一直裂到墙角。她惊愕地瞪大眼睛,那条裂缝迅速变宽——她突然听到一个巨大的声响,然后那座木屋就分崩离析,轰然倒地,很快变成了碎片。她震惊地打了个冷战,不免觉得头昏眼花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那个黑衣人已经离开了。昏暗的光线正好照在江逸云脸上,他两眼呆呆地专心地望着前方,脸色严峻。她一阵喜悦,悄悄地走过去。他看上去依旧沉稳,但当她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时,他立即倒了下去——她顿时失色,失声道:“江公子,江公子……”
  她浑身觳觫,这一变故让她完全失去勇气,双膝一软,跪倒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