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莫之然    更新:2021-11-24 03:30
  那一刻的表情,却又似在哭又似在笑。
  她虽然知道他还活着,那夜她看见那牧野歌的刀法便知道了。但此刻当年那傻小子真正站在他面前,她还是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他却微笑了,轻声道:“这是我们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啊。”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他又轻轻问道:“你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若儿。”
  她终于觉得抓住了一点什么,怅然含泪:“三年前,你为何不来找我们?”
  那男子神色黯然,他转头看了看牧野歌,牧野歌却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他低声说:“我那时候知道的太晚了,我想了整整三年,总算想明白了,可惜也太晚了。”
  江心月把师徒两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她对牧野歌凄然笑道:“你还想报仇吗?”
  牧野歌重重叹了口气,耸肩笑道:“刀都断了,还报什么仇?”
  江心月脸色惨白:“你说的没错,我却这样一路走过来了。我和若儿都已经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就算想不杀人,都已经不行了。”
  那男子柔声道:“刚才你说的,我全都听到了,小月,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顿了一顿,方叹道:“十年来,你过得太苦。”
  江心月含泪笑道:“苦了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天可怜见,我真的还能再见你一面。寒衣,你可知道,我一见到你,才知道无论什么血海深仇,什么蹂躏折磨,什么苟且偷生,我都不想再去理会了。”
  “小月,回来吧,我们从此离开江湖,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盖几间草屋,养一群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前院种上桃花杏花,后院种上梨花樱花。月儿,那个晚上,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十年了,我日日夜夜都记得。”
  他说着便要来拉江心月,她却缓缓退开了,摇摇头,惨然笑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杨寒衣黯然道:“那年我听说你跳入沧澜江,也以为你已经死了。”
  江心月笑得凄凄切切,只道:“是啊,那时候我抱着若儿跳河了,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本来只有在黄泉下,我们一家人才能相见的。”
  她又盯着牧野歌,笑得更是凄惨:“你不想报仇是吗,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么,你不去杀别人,便会有人来杀你!”
  她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而阴狠,牧野歌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指尖那若有若无的一颤。
  叮叮叮……
  牧野歌只觉得眼前一花,青丝剑已然刺到胸口,他拼命急退,跌坐在地,定睛看去,江心月和那白衣女孩都已经不在了,他茫然四顾,却见师父同慕容涓涓都一个退了一步,一个却坐到在地上,原来白衣女孩在那一刻以快绝无伦的手法向三个方向各刺出一剑,逼退三人,江心月便抱起她冲出楼去。
  杨寒衣惨然一笑道:“小月,你为何如此?”
  天色微明,沧澜江畔,乱石滩前,白浪滔天。雪月剑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散坐着,长老雪印不耐地站在一处穿空巨石之前,扣着腰间的剑柄。
  这次他们出来却是带上了最精锐的弟子,这不假,但何听泉却早就暗中吩咐,不得妄动。
  他们这次出来的任务不在这里。
  想去挑战那种剑术?他哼了一声,只觉得好笑之极,那一天他看过青麓剑院的惨象,就绝了这门心思,但偏偏就有人会对这样的剑术着迷。清河轩的顾老头,蓬莱阁的皇甫老太婆……还有口口声声说要声讨血债的,秋叶山一帮女流之辈。
  但这些人都畏畏缩缩躲在后面,伪君子的模样令人作呕,尽派石越华,柳清阳这样的晚辈领了满门精锐来送死。既然盟主的位置落在雪月城主身上,何听泉岂能不操纵大局?
  那就统统去送死罢。
  他冷笑一声,何听泉安排好了一切,等他杀了九宫琅缳铃的主人回来,这支雪月城最精锐的队伍,便要东去蓬莱岛,北上秋叶山,南下赤雷山,西去出月湖和紫霞山。
  到那个时候,集合七派剑法的精要,自然也就能拿到那种神秘的剑法。
  他叹了口气,人算总不如天算啊,当年叶剑醉费了这么多心思,还自损六名子弟,这口气都咽下去了,都没能拿到剑法。更别说后面的清河轩,夕照宫,栖霞岛和蓬莱阁。明刀明枪的出手不多,单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却斗得异常凶狠。
  但江心月跳水求死,怎么却偏偏被苏欢尘救上来了呢?
  七大剑派归一,从此整个武林便唯雪月城马首是瞻,就连他这个长老,也当的极有面子,他兴奋得搓掌跺脚。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九宫琅缳铃的声音。
  叮叮,叮叮……
  这铃声是如此的美妙动人,他听得都有点恍惚了,抬眼看去,却见一位美丽的夫人,青袄环佩,静静站着,一手牵了一串玲珑剔透的铃铛,一手摸了摸她身前那女孩的软软的头顶,那女孩子肤若霜雪,眸若点漆,樱唇贝齿,长发墨云流瀑般披在肩头,白衣翩然,犹如天空掠过的流霞。
  她看着印雪莞尔一笑,笑眼成了月牙儿一般,小嘴微翘,真是说不出的清丽秀美。
  印雪也禁不住笑了一下,撇开他心里肮脏猥琐的想法不说,他的相貌其实也算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子。一老一少这么对笑一下,便如同爷爷同孙女一般,真是一幅亲切和美的画面。
  然后印雪便听到那夫人手中的铃铛叮叮连响了十六下,如此的急如此的脆,连成一片,如同一捧珍珠散落在琉璃的镜面。
  他那一笑还没有停下来,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却突然模糊了起来,就在那一刻,印雪的头颅,上臂,小臂,手掌,大腿,小腿,脚掌,左胸,右胸,腹部向各自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一路拖着腥臭的汁液和赤红的热血,在空中展开一个五彩斑斓的扇形,复又哗啦啦下了好一场腥热的雨。
  他死之前还在恍恍惚惚的想着:这究竟是哪一家的姑娘呢,怎生的这样好看?
  惊恐的雪月弟子终于尖叫起来,蠕动着,爬行着,呕吐着,哭喊着,有人拔出剑来,有人却茫然四顾。
  那一袭白衣在那穿空的巨石上浮现。只是一瞬,便又隐没在虚空之中。青丝剑在肉体和骨骼中穿行,如同切进毫无阻碍的清风和流水。
  那美丽的夫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九宫琅缳铃在风中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绝响,她看着那白衣翩然的身影,已经是泪流满面。
  江心月知道,九宫琅缳铃就要裂开了。
  那一下“春水绝”的刀气和“枯木映雪”的剑气撞击激荡,她站的太近了,九宫琅缳铃是如此精致的东西,怎能够承受如此大的力量?
  是啊,如此精致美丽的东西啊。
  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她看到了那老头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样猥琐的笑容,她想起了那几个炼狱一般夜晚,若儿就在自己身边,她不敢不去迎合他最变态的春思,每当他的眼光从自己赤露的肌肤扫到那哑哑伸手的女婴身上,她就不得不笑得更淫荡一点,费力地卖摆弄自己的肉体。
  她闭了眼睛,手掌一震,十六声铃响,一剑十六段。
  她睁眼看见若儿跃上穿空的巨石,凝立的一瞬间青丝剑的玄光照亮了纷飞的飘带,她仿佛看见了少年杨寒衣站在江畔的巨石上拔刀。
  小月,我看到了那招剑法就回来,等着我,很快的。
  他回过头来灿然笑道:你知道我从来说话算话。
  急三下,缓两下,宫调转羽调:
  从南到北,三个,一个也不留。
  雪白的衣袖模糊成淡淡残影,青丝剑的玄光一转,三个雪月派子弟退开两步,上半身已经滑了下来。
  那天他真的是这样说的,他抱着若儿,他总是那样笑嘻嘻的,他说若儿皱巴巴的像小猴子一样,他点着自己女儿的鼻尖,他说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要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退隐江湖。
  那少女累的几乎脱力,却笑着答道,好啊,那你要答应我,前院要种桃花杏花,后院要种梨花樱花。
  一连重六下,再一连轻四下,羽调转徽调:
  先杀左边四个。
  四颗头颅撞在乱石上,咚咚作响。
  少女用手指在那些马虎潦草的涂鸦上缓缓划来划去,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想起来自己怎样捏着他的手,教他认字写字,他搔搔头皮,把笔一扔,蹦到窗台上,吼道好难啊我不干了。
  她的心尖痛得颤了一下。
  但她不敢哭,苏剑醉就负手站在一边,他的眼神阴骛冰冷:说啊,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叮叮叮叮急雨乱响,飒然收住,再重响三声,角调:
  杀了要逃跑的那三个。
  白衣翩然飘过,青丝剑掠处三丝血线激射,丝丝作响。
  江心月已经全身发抖,她听到那三声重响之末,那一点不纯的杂音——九宫琅缳铃终于要裂了。
  闪电划过江面,他热切地说,把女儿再抱给我看看!
  她悚然惊醒,正要去看女儿有没有做噩梦,却听见叶欢尘浪荡粗俗的笑声,他说美人美人,你猜猜这是什么,对了对了,我又想到了一种花样,刺激得不得了,说不定你玩起来一激动,就把以前的事情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