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8
  是走错了牢房么?”当下默不作
  声。
  只听黑白子道:“有一句话,我每隔两个月便来请问你老
  人家一次。今日七月初一,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老先生到
  底答不答允?”语气甚是恭谨。
  令狐冲暗暗好笑:“这人果然是走错了牢房,以为我是任
  老前辈了,怎地如此胡涂?”随即心中一凛:“梅庄这四个庄
  主之中,显以黑白子心思最为缜密。如是秃笔翁、丹青生,说
  不定还会走错了牢房。黑白子却怎会弄错?其中必有缘故。”
  当下仍默不作声。
  只听得黑白子道:“任老先生,你一世英雄了得,何苦在
  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只须你答允了我这件事,在下言出
  如山,自当助你脱困。”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摸不
  到半点头绪,黑白子来跟自己说这几句话,实不知是何用意。
  只听黑白子又问:“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令狐冲知道眼前
  是个脱困的机会,不论对方有何歹意,总比不死不活、不明
  不白的困在这里好得多,但无法揣摸到对方用意的所在,生
  怕答错了话,致令良机坐失,只好仍然不答。
  黑白子叹了口气,说道:“任老先生,你怎么不作声?上
  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绝口不
  提我向你问话之事,足感盛情。我想老先生经过那一场比剑,
  当年的豪情胜概,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罢?外边天地多么
  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
  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你答
  允我这件事,于你丝毫无损,却为甚么十二年来总是不肯应
  允?”
  令狐冲听他语音诚恳,确是将自己当作了那姓任的前辈,
  心下更加起疑,只听黑白子又说了一会话,翻来覆去只是求
  自己答允那件事。令狐冲急欲获知其中详情,但料想自己只
  须一开口,情形立时会糟,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不发半点声
  息。
  黑白子道:“老爷子如此固执,只好两个月后再见。”忽
  然轻轻笑了几声,说道:“老爷子这次没破口骂我,看来已有
  转机。这两个月中,请老爷子再好好思量罢。”说着转身向外
  行去。令狐冲着急起来,他这一出去,须得再隔两月再来,在
  这黑狱中度日如年,怎能再等得两个月?等他走出几步,便
  即压低嗓子,粗声道:“你求我答允甚么事?”
  黑白子转身一纵,到了方孔之前,行动迅捷之极,颤声
  道:“你……你肯答允了吗?”
  令狐冲转身向着墙壁,将手掌蒙在口上,含糊不清的道:
  “答允甚么事?”黑白子道:“十二年来,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险
  来到此处,求恳你答允,老爷子怎地明知故问?”令狐冲哼的
  一声,道:“我忘记了。”黑白子道:“我求老爷子将那大法的
  秘要传授在下,在下学成之后,自当放老爷子出去。”
  令狐冲寻思:“他是真的将我错认作是那姓任前辈?还是
  另有阴谋诡计?”一时无法知他真意,只得又模模糊糊的咕噜
  几句,连自己都不知说的是甚么,黑白子自然更加听不明白
  了,连问:“老爷子答不答允?老爷子答不答允?”
  令狐冲道:“你言而无信,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黑白子道:“老爷子要在下作甚么保证,才能相信?”令
  狐冲道:“你自己说好了。”黑白子道:“老爷子定是担心传授
  了这大法的秘要之后,在下食言而肥,不放老爷子出去,是
  不是?这一节在下自有安排。总是教老爷子信得过便是。”令
  狐冲道:“甚么安排?”
  黑白子道:“请问老爷子,你是答允了?”语气中显得惊
  喜不胜。
  令狐冲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求我传大法的秘要,我又
  有甚么大法的秘要可传?但不妨听听他有甚么安排。他如真
  的能放我出去,我便将铁板上那些秘诀说给他听,管他有用
  无用,先骗一骗他再说。”
  黑白子听他不答,又道:“老爷子将大法传我之后,我便
  是老爷子门下的弟子了。本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
  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在下如何胆敢不放老
  爷子出去?”令狐冲哼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三天之后,
  你来听我回话。”黑白子道:“老爷子今日答允了便是,何必
  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
  令狐冲心想:“他比我还心急得多,且多挨三天再说,看
  他到底有何诡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显得甚为恼怒,黑白
  子道:“是!是!三天之后,在下再来向你老人家请教。”
  令狐冲听得他走出地道,关上了铁门,心头思潮起伏:
  “难道他当真将我错认为那姓任的前辈?此人甚是精细,怎会
  铸此大错?”突然想起一事:“莫非黄钟公窥知了他的秘密,暗
  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却将我关在此处?不错,这黑白子十
  二年来,每隔两月便来一次,多半给人察觉了。定是黄钟公
  暗中布下了机关。”
  突然之间,想起了黑白子适才所说的一句话来:“本教弟
  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
  得过。”寻思:“本教?甚么教?难道是魔教,莫非那姓任的
  前辈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也不知他们捣甚么鬼,却将
  我牵连在内。”一想到“魔教”两字,便觉其中诡秘重重,难
  以明白,也就不再多想,只是琢磨着两件事:“黑白子此举出
  于真情,还是作伪?三天之后他再来问我,那便如何答复?”
  东猜西想,种种古怪的念头都转到了,却想破了头也无
  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到后来疲极入睡。一觉醒转之后,第
  一个念头便是:“倘若向大哥在此,他见多识广,顷刻间便能
  料到黑白子的用意。那姓任的前辈智慧之高,显然更在向大
  哥之上……啊唷!”
  脱口一声大叫,站起身来。睡了这一觉之后,脑子大为
  清醒,心道:“十二年来,任老前辈始终没答允他,自然是因
  深知此事答允不得。他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其中利害关节?”
  随即又想:“任老前辈固然不能答允,我可不是任老前辈,又
  有甚么不能?”
  他情知此事甚为不妥,中间含有极大凶险,但脱困之心
  极切,只要能有机会逃出黑牢,甚么祸害都不放在心上了,当
  下打定主意:“三天后黑白子再来问我,我便答允了他,将铁
  板上这些练气的秘诀传授于他,看他如何,再随机应变便是。”
  于是摸着铁板上的字迹默默记诵,心想:“我须当读得烂
  熟,教他时脱口而出,他便不会起疑。只是我口音和那任老
  前辈相差太远,只好拚命压低嗓子。是了,我大叫两日,把
  喉咙叫得哑了,到那时再说得加倍含糊,他当不易察觉。”
  当下读一会口诀,便大叫大嚷一会,知道黑牢深处地底,
  门户重叠,便在狱室里大放炮仗,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他
  放大了喉咙,一会儿大骂江南四狗,一会儿唱歌唱戏,唱到
  后来,自己觉得实在难听,不禁大笑一场,便又去记诵铁板
  上的口诀。
  突然间读到几句话:“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
  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这几句话,以前也曾摸到过好几次,只是心中对这些练
  气的法门存着厌恶之意,字迹过指,从来不去思索其中含意,
  此刻却觉大为奇怪:“师父教我修习内功,基本要义在于充气
  丹田,丹田之中须当内息密实,越是浑厚,内力越强。为甚
  么这口诀却说丹田之中不可存丝毫内息?丹田中若无内息,内
  力从何而来?任何练功的法门都不会如此,这不是跟人开玩
  笑么?哈哈,黑白子此人卑鄙无耻,我便将这法门传他,教
  他上一个大当,有何不可?”
  摸着铁板上的字迹,慢慢琢磨其中含意,起初数百字都
  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内力,越来越觉骇异:“天下
  有哪一个人如此蠢笨,居然肯将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
  法化去?除非他是决意自尽了。若要自尽,横剑抹脖子便是,
  何必如此费事?这般化散内功,比修积内功还着实艰难得多,
  练成了又有甚么用?”想了一会,不由得大是沮丧:“黑白子
  一听这些口诀和法门,便知是消遣他的,怎肯上当?看来这
  条计策是行不通的了。”
  越想越烦恼,口中翻来覆去的只是念着那些口诀:“丹田
  有气,散之任脉,如竹中空,似谷恒虚……”念了一会,心
  中有气,捶床大骂:“他妈的,这人在这黑牢中给关得怒火难
  消,便安排这诡计来捉弄旁人。”骂一会,便睡着了。
  睡梦之中,似觉正在照着铁板上的口诀练功,甚么“丹
  田有气,散之任脉”,便有一股内急向任脉中流动,四肢百骸,
  竟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好一会,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觉得丹
  田中的内息仍在向任脉流动,突然动念:“啊哟,不好!我内
  力如此不绝流出,岂不是转眼变成废人?”一惊之下,坐了起
  来,内息登时从任脉中转回,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良
  久之后,这才定下神来。
  蓦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喜交集:“我所以伤重难愈,
  全因体内积蓄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八道异种真气,以
  致连平一指大夫也无法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