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7
  灵珊只觉上半身一片酸麻,身
  不由主,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走到街上。
  劳德诺和梁发同时抢上,拦在定逸师太面前。劳德诺躬
  身道:“师叔,我大师兄得罪了师叔,难怪师叔生气。只是这
  件事的确跟小师妹无关,还请师叔高抬贵手。”
  定逸喝道:“好,我就高抬贵手!”右臂抬起,横掠了出
  去。
  劳德诺和梁发只觉一股极强的劲风逼将过来,气为之闭,
  身不由主的向后直飞了出去。劳德诺背脊撞在茶馆对面一家
  店铺的门板之上,喀喇一声,将门板撞断了两块。梁发却向
  那馄饨担飞了过去。
  眼见他势将把馄饨担撞翻,锅中滚水溅得满身都是,非
  受重伤不可。那卖馄饨的老人伸出左手,在梁发背上一托,梁
  发登时平平稳稳的站定。
  定逸师太回过头来,向那卖馄饨的老人瞪了一眼,说道:
  “原来是你!”那老人笑道:“不错,是我!师太的脾气也忒大
  了些。”定逸道:“你管得着么?”
  便在此时,街头有两个人张着油纸雨伞,提着灯笼,快
  步奔来,叫道:“这位是恒山派的神尼么?”
  定逸道:“不敢,恒山定逸在此。尊驾是谁?”
  那二人奔到临近,只见他们手中所提灯笼上都写着“刘
  府”两个红字。当先一人道:“晚辈奉敝业师之命,邀请定逸
  师伯和众位师姊,同到敝处奉斋。晚辈未得众位来到衡山的
  讯息,不曾出城远迎,恕罪恕罪。”说着便躬身行礼。
  定逸道:“不须多礼。两位是刘三爷的弟子吗?”那人道:
  “是。晚辈向大年,这是我师弟米为义,向师伯请安。”说着
  和米为义二人又恭恭敬敬的行礼。定逸见向米二人执礼甚恭,
  说道:“好,我们正要到府上拜访刘三爷。”
  向大年向着梁发等道:“这几位是?”梁发道:“在下华山
  派梁发。”向大年欢然道:“原来是华山派梁三哥,久慕英名,
  请各位同到敝舍。我师父嘱咐我们到处迎接各路英雄好汉,实
  因来的人多,简慢之极,得罪了朋友,各位请罢。”
  劳德诺走将过来,说道:“我们本想会齐大师哥后,同来
  向刘三师叔请安道贺。”向大年道:“这位想必是劳二哥了。我
  师父常日称道华山派岳师伯座下众位师兄英雄了得,令狐师
  兄更是杰出的英才。令狐师兄既然未到,众位先去也是一样。”
  劳德诺心想:“小师妹给定逸师叔拉了去,看样子是不肯放的
  了,我们只有陪她一起去。”便道:“打扰了。”向大年道:
  “众位劳步来到衡山,那是给我们脸上贴金,怎么还说这些客
  气话?请!请!”
  定逸指着那卖馄饨的人道:“这一位你也请么?”
  向大年朝那老人瞧了一会,突然有悟,躬身道:“原来雁
  荡山何师伯到了,真是失礼,请,请何师伯驾临敝舍。”他猜
  到这卖馄饨的老人是浙南雁荡山高手何三七。此人自幼以卖
  馄饨为生,学成武功后,仍是挑着副馄饨担游行江湖,这副
  馄饨担可是他的标记。他虽一身武功,但自甘淡泊,以小本
  生意过活,武林中人说起来都是好生相敬。天下市巷中卖馄
  饨的何止千万,但既卖馄饨而又是武林中人,那自是非何三
  七不可了。
  何三七哈哈一笑,说道:“正要打扰。”将桌上的馄饨碗
  收拾了。劳德诺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何前辈莫怪。”何
  三七笑道:“不怪,不怪。你们来光顾我馄饨,是我衣食父母,
  何怪之有?九碗馄饨,十文钱一碗,一共九十文。”说着伸出
  了左掌。
  劳德诺好生尴尬,不知何三七是否开玩笑。定逸道:“吃
  了馄饨就给钱啊,何三七又没说请客。”何三七笑道:“是啊,
  小本生意,现银交易,至亲好友,赊欠免问。”劳德诺道:
  “是,是!”却也不敢多给,数了九十文铜钱,双手恭恭敬敬
  的奉上。何三七收了,转身向定逸伸出手来,说道:“你打碎
  了我两只馄饨碗,两只调羹,一共十四文,赔来。”定逸一笑,
  道:“小气鬼,连出家人也要讹诈。仪光,赔了给他。”仪光
  数了十四文,也是双手奉上。何三七接过,丢入馄饨担旁直
  竖的竹筒之中,挑起担子,道:“去罢!”
  向大年向茶博士道:“这里的茶钱,回头再算,都记在刘
  三爷帐上。”那茶博士笑道:“哈,是刘三爷的客人,哈,我
  们请也请不到,哈,还算甚么茶钱?”
  向大年将带来的雨伞分给众宾,当先领路。定逸拉着那
  华山派的少女灵珊,和何三七并肩而行。恒山派和华山派群
  弟子跟在后面。
  林平之心想:“我就远远的跟着,且看是否能混进刘正风
  的家里。”眼见众人转过了街角,便即起身走到街角,见众人
  向北行去,于是在大雨下挨着屋檐下走去。过了三条长街,只
  见左首一座大宅,门口点着四盏大灯笼,十余人手执火把,有
  的张着雨伞,正忙着迎客。定逸、何三七等一行人进去后,又
  有好多宾客从长街两头过来。
  林平之大着胆子,走到门口。这时正有两批江湖豪客由
  刘门弟子迎着进门,林平之一言不发的跟了进去。迎宾的只
  道他也是贺客,笑脸迎人,道:“请进,奉茶。”
  踏进大厅,只听得人声喧哗,二百余人分坐各处,分别
  谈笑。林平之心中一定,寻思:“这里这么多人,谁也不会来
  留心我,只须找到青城派的那些恶徒,便能查知我爹爹妈妈
  的所在了。”当下在厅角暗处一张小桌旁坐下,不久便有家丁
  送上清茶、面点、热毛巾。
  他放眼打量,见恒山群尼围坐在左侧一桌,华山群弟子
  围坐在其旁另一桌,那少女灵珊也坐在那里,看来定逸已放
  开了她。但定逸和何三七却不在其内。林平之一桌一桌瞧过
  去,突然间心中一震,胸口热血上涌,只见方人智、于人豪
  二人和一群人围坐在两张桌旁,显然都是青城派的弟子,但
  他父亲和母亲却不在其间,不知给他们囚禁在何处。
  林平之又悲又怒,又是担心,深恐父母已遭了毒手,只
  想坐到附近的座位去,偷听他们说话,但转念又想,好容易
  混到了这里,倘若稍有轻举妄动,给方人智他们瞧出了破绽,
  不但全功尽弃,且有杀身之祸。
  正在这时,忽然门口一阵骚动,几名青衣汉子抬着两块
  门板,匆匆进来。门板上卧着两人,身上盖着白布,布上都
  是鲜血。厅上众人一见,都抢近去看。听得有人说道:“是泰
  山派的!”“泰山派的天松道人受了重伤,还有一个是谁?”
  “是泰山掌门天门道人的弟子,姓迟的,死了吗?”“死了,你
  看这一刀从前胸砍到后背,那还不死?”
  众人喧扰声中,一死一伤二人都抬了后厅,便有许多人
  跟着进去。厅上众人纷纷议论:“天松道人是泰山派的好手,
  有谁这样大胆,居然将他砍得重伤?”“能将天松道人砍伤,自
  然是武功比他更高的好手。艺高人胆大,便没甚么希奇!”
  大厅上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向大年匆匆出来,走到华山
  群弟子围坐的席上,向劳德诺道:“劳师兄,我师父有请。”劳
  德诺应道:“是!”站起身来,随着他走向内室,穿过一条长
  廊,来到一座花厅之中。
  只见上首五张太师椅并列,四张倒是空的,只有靠东一
  张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道人,劳德诺知道这五张太师
  椅是为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而设,嵩山、恒山、华山、衡
  山四剑派掌门人都没到,那红脸道人是泰山派的掌门天门道
  人。两旁坐者十九位武林前辈,恒山派定逸师太,青城派余
  沧海,浙南雁荡山何三七都在其内。下首主位坐着个身穿酱
  色茧绸袍子、矮矮胖胖、犹如财主模样的中年人,正是主人
  刘正风。劳德诺先向主人刘正风行礼,再向天门道人拜倒,说
  道:“华山弟子劳德诺,叩见天门师伯。”
  那天门道人满脸煞气,似是心中郁积着极大的愤怒要爆
  炸出来,左手在太师椅的靠手上重重一拍,喝道:“令狐冲呢?”
  他这一句话声音极响,当真便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
  大厅上众人远远听到他这声暴喝,尽皆耸然动容。
  那少女灵珊惊道:“三师哥,他们又在找大师哥啦。”梁
  发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低声道:“大家定些!大
  厅上各路英雄毕集,别让人小觑了我华山派。”
  林平之心想:“他们又在找令狐冲啦。这个令狐老儿,闯
  下的乱子也真不少。”
  劳德诺被天门道人这一声积怒凝气的大喝震得耳中嗡嗡
  作响,在地下跪了片刻,才站起来,说道:“启禀师伯,令狐
  师兄和晚辈一行人在衡阳分手,约定在衡山城相会,同到刘
  师叔府上来道贺。他今天如果不到,料想明日定会来了。”
  天门道人怒道:“他还敢来?他还敢来?令狐冲是你华山
  派的掌门大弟子,总算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他居然去跟那奸
  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田伯光混在一起,到底干甚么
  了?”
  劳德诺道:“据弟子所知,大师哥和田伯光素不相识。大
  师哥平日就爱喝上三杯,多半不知对方便是田伯光,无意间
  跟他凑在一起喝酒了。”
  天门道人一顿足,站起身来,怒道:“你还在胡说八道,
  给令狐冲这狗崽子强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