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3
  玄难道:“薛神医是装假
  死,棺材里只有毒药,没有死尸。”弹琴老者等人尽皆大喜,
  纷纷询问:“老五为什么装假死?”“死尸到哪里去了?”“他没
  有死,怎么会有死尸?”
  忽然间远处有个细细的声音飘将过来:“薛慕华、薛慕华,
  你师叔老人家到了,快快出来迎接。”这声音若断若续,相距
  甚远,但入耳清晰,显是呼叫之人内功深厚,非同小可。
  那戏子、书呆、工匠等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那弹琴老
  者叫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东张西望,神色极是惊惧,
  说道:“来不及逃走啦!快,快,大家都进屋去。”
  包不同大声道:“什么大祸临头?天塌下来么?”那老者
  颤声道:“快,快进去!天塌下来倒不打紧,这个……”包不
  同道:“你老先生尽管请便,我可不进去。”
  那老者右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这
  一下出手实在太快,包不同猝不及防,已然被制,身子被对
  方一提,双足离地,不由自主的被他提着奔进大门。
  玄难和公冶乾都是大为讶异,正要开口说话,那使棋盘
  的低声道:“大师父,大家快快进屋,有一个厉害之极的大魔
  头转眼便到。”玄难一身神功,在武林中罕有对手,怕什么大
  魔头、小魔头?问道:“哪一个大魔头?乔峰么?”那人摇头
  道:“不是,不是,比乔峰可厉害狠毒得多了。是星宿老怪。”
  玄难微微一哂,道:“是星宿老怪,那真再好不过,老衲正要
  找他。”那人道:“你大师父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不过这里
  人人都给他整死,只你一个人活着,倒也慈悲得紧。”
  他这几句是讥讽之言,可是却真灵验,玄难一怔,便道:
  “好,大家进去!”
  便在这时,那弹琴老者已放下包不同,又从门内奔了出
  来,连声催促:“快,快!还等什么?”风波恶喝问:“我三哥
  呢?”那老者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颊横扫过去。风波恶体内
  寒毒已开始发作,正自难当,见他手掌打来,急忙低头避让。
  不料这老者左手一掌没使老了,突然间换力向下一沉,已抓
  住了风波恶的后颈,说道:“快,快,快进去!”像提小鸡一
  般,又将他提了进去。
  公冶乾见那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但两个把弟都是一招间
  便即被他制住,当即大声呼喝,抢上要待动手,但那老者身
  法如风,早已奔进大门。那书生抱起戏子、工匠扶着美妇,也
  都奔进屋去。
  玄难心想今日之事,诡异多端,还是不可鲁莽,出了乱
  子,说道:“公冶施主,大家还是进去,从长计议的便是。”
  当下虚竹和慧方抬起玄痛的尸身,公冶乾抱了邓百川,一
  齐进屋。
  那弹琴老者又再出来催促,见众人已然入内,急忙关上
  大门,取过门闩来闩。那使棋盘的说道:“大哥,这大门还是
  大开的为是。这叫做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叫他不敢贸然便
  闯进来。”那老者道:“是么?好,这便听你的。这……这行
  吗?”语音中全无自信之意。
  玄难和公冶乾对望一眼。均想:“这老儿武功高强,何以
  临事如此慌张失措?这样一扇大门,连寻常盗贼也抵挡不住,
  何况是星宿老怪,关与不关,又有什么分别?看来这人在星
  宿老怪手下曾受过大大的挫折,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知他在
  附近,便即魂飞魄散了。”
  那老者连声道:“六弟,你想个主意,快想个主意啊。”
  玄难虽颇有涵养,但见他如此惶惧,也不禁心头火起,说
  道:“老丈,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星宿老怪就算
  再厉害狠毒,咱们大伙儿联手御敌,也未必便输于他了,又
  何必这等……这等……嘿……这等小心谨慎。”这时厅上已点
  了烛火,他一瞥之下,那老者固然神色惶恐,那使棋盘的、书
  呆、工匠、使判官笔的诸人,也均有栗栗之意。玄难亲眼见
  到这些人武功颇为不弱,更兼疯疯颠颠,漫不在乎,似乎均
  是游戏人间的潇洒之士,突然之间却变成了心惊胆战,猥崽
  无用的懦夫,实是不可思议。
  公冶乾见包不同和风波恶都好端端的坐在椅上,只是寒
  毒发作,不住颤抖,当下扶着邓百川也在一张椅中坐好,幸
  好他脉搏调匀,只如喝醉了酒一般昏昏大睡,绝无险象。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那使短斧的工匠从怀中取出
  一把曲尺,在厅角中量了量,摇摇头,拿起烛台,走向后厅。
  众人都跟了进去,但见他四下一打量,急然纵身而起,在横
  梁上量了一下,又摇摇头,再向后面走去,到了薛神医的假
  棺木前,瞧了几眼,摇头道:“可惜,可惜!”弹琴老者道:
  “没用了么?”使短斧的道:“不成,师叔一定看得出来。”弹
  琴老者怒道:“你……你还叫他师叔?”短斧客摇了摇头,一
  言不发的又向后走去。
  公冶乾心想:“此人除了摇头,似乎旁的什么也干不了。”
  短斧客量量墙角,踏踏步数,屈指计算,宛然是个建造
  房屋的梓人,一路数着步子到了后园。他拿着烛台,凝思半
  晌,向廊下一排五只石臼走去,又想了一会,将烛台放在地
  下,走到左边第二只大石臼旁,棒了几把干糠和泥土放入臼
  中,提起旁边一个大石杵,向臼中捣了起来,砰的一下,砰
  的又是一下,石杵沉重,落下时甚是有力。
  公冶乾轻叹一声,心道:“这次当真倒足了大霉,遇上了
  一群疯子,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舂米。倘若舂的是
  米,那也罢了,石舂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过了一
  会,包不同与风波恶身上寒毒暂歇,也奔到了后园。
  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声连续不绝。
  包不同道:“老兄,你想舂了米来下锅煮饭么?你舂的可
  不是米啊。我瞧咱们还是耕起地来,撒上谷种,等得出了秧
  ……”突然间花园中东南角七八丈处发出几下轧轧之声。声
  音轻微,但颇为特异,玄难、公冶乾等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
  见当地并排种着四株桂树。
  砰的一下,砰的一下,短斧客不停手的捣杵,说也奇怪,
  数丈外靠东第二株桂花树竟然枝叶摇晃,缓缓向外移动。又
  过片刻,众人都已瞧明,短斧客每捣一下,桂树便移动一寸
  半寸。弹琴老者一声欢呼,向那桂树奔了过去,低声道:“不
  错,不错!”众人跟着他奔去。只见桂树移开之处,露出一块
  大石板,石板上生着一个铁环挽手。
  公冶乾又是惊佩,又是惭愧,说道:“这个地下机关安排
  得巧妙之极,当真匪夷所思。这位仁兄在顷刻之间,便发现
  了机括的所在,聪明才智,实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包不同
  道:“非也,非也。你焉知这机关不是他自己建造的?”公冶
  乾笑道:“我说他才智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如果机关是他所
  建,他的才智自然不在他自己之下。”包不同道:“非也,非
  也。不在其下,或在其上。他的才智又怎能在他自己之上?”
  短斧客再捣了十余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弹琴老者握
  住铁环,向上一拉,却是纹丝不动,待要运力再拉,短斧客
  惊叫:“大哥,住手!”纵身跃入了旁边一只石臼之中,拉开
  裤子,撒起尿来,叫道:“大家快来,一齐撒尿!”弹琴老者
  一愕之下,忙放下铁环,霎时之间,使棋盘的、书呆子、使
  判官笔的、再加上弹琴老者和短斧客,齐向石臼中撒尿。
  公冶乾等见到这五人发疯撒尿,尽皆笑不可仰,但顷刻
  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了一阵火药气味。那短斧客道:“好了,
  没危险啦!”偏是那弹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
  喃喃自语:“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
  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公冶乾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
  走了一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
  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便即爆炸,幸好短斧客极是机警,大
  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
  短斧客走到右首第一只石臼旁,运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
  圈,抬头向天,口中低念口诀,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
  了六个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
  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这一次弹琴老者再也不敢鲁莽,
  向短斧客挥了挥手,要他领路。短斧客跪下地来,向左首第
  一只石臼察看。
  忽然地底下有人骂道:“星宿老怪,你奶奶的,你这贼王
  八!很好,很好!你终于找上我啦,算你厉害!你为非作歹,
  终须有日得到报应。来啊,来啊!进来杀我啊!”
  书生、工匠、戏子等齐声欢呼:“老五果然没死!”那弹
  琴老者叫道:“五弟,是咱们全到了。”地底那声音一停,跟
  着叫道:“真的是大哥么?”声音中满是喜悦之意。
  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他没料到除了弹琴老者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
  禁一怔,向玄难道:“大师,你也来了!这几位都是朋友么?”
  玄难微一迟疑,道:“是,都是朋友。”本来少林寺认定
  玄悲大师是死于姑苏慕容氏之手,将慕容氏当作了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