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3
  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
  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好云中鹤满手汤
  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抽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武功厉害,大叫:
  “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
  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
  两人合力,才勉强取胜,是以虚张声势的叫将起来。云中鹤
  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原来埋
  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可。”当下无心恋战,冲入
  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这一
  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身上马,追赶段誉去了。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不多时,听得
  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询问,木
  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
  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骇然道:“这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
  骑臀上抽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上下翻飞,顷刻间将云
  中鹤远远抛在后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喘甚急,只
  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内的冲
  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是绵绵不绝。
  朱丹臣知道诡计被他识破,虚声恫吓已不管用,看来二
  十里路之内,非给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
  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
  里,段誉的坐骑突然前腿一跪,将他摔了下来。木婉清飞身
  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正好
  她的坐骑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一同跃
  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以便阻挡敌人,段誉这一堕马,便
  无法相救,见木婉清及时出手,不禁脱口叫道:“好身法!”
  一声甫毕,突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
  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根钢铸的手指
  只抓得马臀上鲜血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而更
  加快了,不多时和云中鹤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
  一马受伤,无论如何难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险,问道:“这人很厉害么?难道朱四
  哥打他不过?”木婉清摇头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出力
  气,不能相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计,说道:
  “我假装堕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两箭,或许能得手。
  你骑了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勾
  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腰,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
  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呆子,快放开我。
  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甚么样子?”段誉一惊,道:“对不起!
  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甚么对不起了?”
  说话之间,回头又已望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
  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下马来,拦在道中,虽然明知斗
  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时刻,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
  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间斜向冲入道旁田野,绕过了朱丹
  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誉
  道:“倘若咱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想这恶人再也追赶不
  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
  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冈,迎面笔直一条大道,并无躲避之
  处,只见西首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段誉喜道:
  “好啦!咱们向那边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无路
  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
  柳丛中驰去。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
  似乎是“玉虚观”三字,心下飞快盘算:“这呆子逃到了这里,
  前无去路。我且躲在暗处,射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
  奔到观前,猛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正是云中鹤的声音,相
  距已不过数丈。
  只听得段誉大叫:“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
  心下恼怒,喝道:“呆子,住口!”云中鹤笑道:“这当儿便叫
  奶奶爷爷,也不中用了。”纵身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
  心,运劲推出,叫道:“逃进观里去!”同时右臂轻挥,一箭
  向后射出。云中鹤缩头闪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
  倏地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身子急缩,已钻到了马腹之
  下,飕飕飕连射三箭。云中鹤东闪西晃,后跃相避。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
  声的爬起身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甚么气
  了,这么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容貌秀丽,对段
  誉竟然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
  脸的喜欢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强敌在后,纵身过
  去,发掌便向那道姑迎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干么?快放
  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
  气恼更甚,脚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内劲。那道姑拂尘一
  挥,尘尾在半空中圈了一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只
  觉拂尘上的力道着实不小,跟着被拂尘一扯,不由自主的往
  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出家人,也
  不怕丑!”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日
  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姑娘儿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姑
  拂尘一出手,便将木婉清攻势凌厉的一掌轻轻化开,知道这
  道姑武功了得,便纵身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
  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你是
  他甚么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子,你快放开他。”
  那道姑一呆,忽然眉花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
  “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
  姑伸手在他面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
  功,却学足了爹爹的风流胡闹,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侧
  头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说道:“嗯,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
  须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甚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
  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誉大叫:
  “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的项
  颈。木婉清更是恼怒欲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
  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来满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脸色立变,拂尘
  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
  甚么人?”木婉清道:“甚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
  放开我段郎。”她明明见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搂住道姑,而非道
  姑搂住段郎,还觉仍是这道姑不好。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脸色惨白,劝道:“妈,你别生气。”
  “妈,你别生气”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
  不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甚么,她……她
  是你妈妈?”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叫‘妈妈’,你没听见么?”转头向
  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儿子这几日连遇凶险,
  很受恶人的欺侮,亏得木姑娘几次救了儿子性命。”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叫:“玉虚散人!千万小心了,这
  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见那
  道姑神色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
  你和他动过了手么?”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动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
  双足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子向前
  伸出,右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
  斜身欺到马左,拂尘卷着两枝小箭激飞而出。云中鹤闪身避
  过。那道姑抢上挥拂尘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
  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身避过,拂尘回击。云中鹤向前迈
  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马头,居高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来。”纵身跃上马臀,左判官笔点向他
  左腰。云中鹤左手钢抓一挡,以长攻短,反击过去。玉虚散
  人拂尘抖处,又袭向他的下盘。云中鹤双手钢抓飞舞,以一
  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木婉清见他站在马上,不必守护胸腹,
  颇占便宜,飕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马左眼。那马身子一声惨
  嘶,便即跪倒。玉虚散人拂尘圈转,已缠住了云中鹤右手钢
  抓的手指。朱丹臣奋身而上,连攻三招。玉虚散人和云中鹤
  同时奋力回夺。
  云中鹤内力虽然强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挡架朱丹臣的判
  官笔,又要防备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尘和钢抓
  同时脱手,直飞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骂道:“大
  理国的家伙,专会倚多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