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莽撞
作者:言笑皆非    更新:2025-01-03 21:12
  申时,橘红色光芒压在天边,一线余晖映红了半边天,城门即将关闭,尹天府府衙一班衙役散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高声谈笑,远远的一列黑马疾驰而来。
  杨成翼站在街角屋檐下,抬头看去,骑马在最前头的少年面容稚嫩,脸颊绷得极紧,活脱脱小孩装大人成熟的即视感。
  在外人看来仿佛过家家的少年京城跑马,他身后所跟着的凶神煞气将士,威慑力却如泰山压顶,每个将士胯下所骑骏马蹄下矫健,肌肉匀称,与寻常游玩打猎的温顺马儿相比,它仿佛带了层凶气,一看便知不凡。
  一行人疾驰速度很快,再多想看两眼已是来不及,只有目送他们背影远去的份,杨成翼伸手勾过身旁同僚脖颈,还未张口打听是何人却见后头又跟来两匹马,马上所骑之人依旧是两名面容稚嫩的少年。
  “后头打马跟着的这两位看着像是齐将军家的两个小子。”杨成翼一手勾住同僚不放,一边喃语回忆。
  齐程家的小儿子齐远识曾当街殴打过一名纨绔子弟,五城兵马司巡街地抓住后扭送进了尹天府,人下午刚到,当天夜里齐程便来捞人。
  同僚手肘一捅杨成翼的腰,低声警告:“是,别乱看。小心掉脑袋。”
  “看看还能掉脑袋?”杨成翼脸上不信,心里信了。他不是随手乱勾的同僚,他知道这个同僚家里有点门路,常知道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朝中大事。
  同僚谨慎左右看过,拉着他两人一同凑到了个没人的墙角下,神神秘秘道:“你可知今年冬日为何不冷?”
  “我又不是算命的,我怎知道?”
  “我知道,冲着咱们关系好,偷偷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同僚得意一笑,低低的几句话随风送来耳中,杨成翼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去已然出了城门的人马,瞪大的眼里充满不可置信和敬佩。
  年仅十三岁的苻清白独自上边关为父送粮!
  朝堂未定的事,皇帝不经商议交给一个十三岁未及冠的孩子。
  边关数万万的性命捏在一个十三少年人手上。
  可笑、荒谬!
  出了城,穿身而过的风里便多了份自由,凌厉且肆意。
  “哥!我去追!你回去!!”齐远识因为迎风跑马,嘴一张风便灌了喉咙而导致破音的声音穿过寒风而来。
  齐远深偏头看他,艰难抬起长时间露在外面紧抓缰绳已经僵硬的手,揉搓片刻同样冻僵的嘴,些许回暖后哆嗦道:“你回去。”
  天太冷了,寻常一个读书人早已撑不住,齐远深强撑这么久不肯放弃一是想亲自问问苻清白,二是不放心自家弟弟孤身追逐在城郊。
  齐远识:“我练武,身体比你好!”
  齐远深:“……”
  齐远深不理,身体是铁打的也不行,也不过是十三,他放心不了。
  “哥!”
  “——吁!齐远识!你疯了!我要是刚才没及时勒住马,撞……上你怎么办?!”
  大过年的,齐远深不想说话触霉头,不耐烦训了齐远识一顿,牵着缰绳便要绕过他。
  齐远识挡住他,伸手往他怀里捞出个怀里的布袋子,齐远深立马伸手夺:“不……”
  一个字才蹦出来,挡在他面前的马忽地如飞箭疾驰出去,马上的齐远识哈哈大笑:“快回去!不然我就扔了这袋银子!”
  爽朗的笑声在荒野上荡开,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寒风中散开,黑马带着齐远识越跑越远,挺拔的背影越来越小。
  恍惚中,齐远深仿佛看见了六岁时,齐远识第一次骑在小马驹背上,满脸兴奋与新奇,双手却牢牢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柔软的小脸紧贴着他的脸,害怕又嘴硬地向他讨要一句“我的弟弟是天下第一最厉害的将军”。
  一阵寒风扑面,冻得齐远深眼角泛了红,眨眨因为太久没有眨而干涩的眼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整个下巴埋入毛领中,半晌,喃语道:“怎么就长大了……”
  “小公子,后面有人追来。”一名将士驱马在身侧。
  苻清白闻言向后看去,远远的,只见马上是个蓝袍公子,手上还拿着个包袱,脸看着有几分印象,但叫不出名字。
  大抵是在京中宴饮上见过面。
  现在已经出京十几公里,再往前一点就要进山,天边橘红也已淡薄。
  想到京中公子哥日日饮酒作欢,个个细皮嫩肉吃不得半点苦的娇贵,若任由他跟在后面追逐进了山,天一黑,这样的公子哥再来十个怕是也塞不饱林中野兽的肚子。
  苻清白右手抬起示意停下,身后策马的众人见状齐齐一夹马腹,手中勒紧缰绳,一声声吁声后,狂奔的马慢慢停下,站在原地等着齐远识策马到跟前。
  “苻小公子,听闻你要上边关为苻老将军送粮草,虽不知你要如何办到朝中老古板们都办不到的事,我和哥却相信你一定能办到。但想到边关将士遭受的苦难,我和哥哥心里同样想为边关粮草做一点贡献。”
  齐远识一边说,一边将手上包袱扔进苻清白怀中:“包袱里是我和哥哥的私房钱,钱不多可绝对干净,放心用。我和哥哥两个人是没本事的人,上不了战场,也没有什么好计策。除了给钱,实在帮不到什么,还望苻小公子不要嫌弃。当然,你嫌弃也没用,说给你就是给你了,你要是不要你就扔了,反正我和哥哥是不要的。”
  不等苻清白说什么,齐远识便已牵扯缰绳控马转头,原路返回京城。
  “这……他……这人……”离苻清白最近的将士挠头想说什么,奈何磕巴好一会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最后磕磕绊绊道,“这少年太莽撞了,边关那么多人,他以为他的一点私房钱能起什么用,简直胡闹。小公子,属下这就追去还给他。”
  “不必了。”苻清白打开怀中包袱,里面是细绳一扎扎捆好、叠放整齐的银票,“十万两银票能做的事还挺多。继续赶路。”
  寒风卷过荒野,枯黄连天的路径上一如既往沉默,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停留过。
  “苻清白怎么说?”齐远深在门口抓住刚到家的齐远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