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入长安
作者:风云老三    更新:2024-05-14 00:44
  左公升扔掉姜氏的脑袋之后,进来蹲在云啸身旁,拿兵刃在云啸身上抹来抹去,似乎在擦除那上面的血迹,看云啸不讨饶,也不发抖,心中奇怪,忍不住道:“小哥,我‘风流夺命鬼’将来要做大官,咱俩照了面,留着你是个隐患,你死定了!那马是匹良马,正好我用得着,你放心,我会给它找个大官做主人。唉,瞧你人还不赖,给你留个全尸!”
  说着,他从云啸脑袋底下抽出包袱,翻了一遍,觉得没一样值钱,便仍在一边,又从云啸怀里摸出剩下的那十几辆银子,说道:“反正你也用不到了,不如给我!”
  云啸想起自已在邓乾身上摸银子的情形,跟眼下何其相似?只不过换作了自己躺着,他人摸银子,可见天道循环,当真报应不爽。
  左公升把云啸身上值钱的物件搜罗干净,把包袱绑在云啸身上,说道:“念在你我相识一场,这些物件,留着你在阴间用,可别在阎王面前说我没情分。你好好去吧,来生投胎好人家!”
  云啸感觉到一把兵刃抵住了自己的心脏,已刺破皮肤,正缓缓往肌肉里钻,疼痛渐渐增强,并迅速蔓延开来,云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绝望中,喊了一声:“仁兄,俺想被淹死!”他想着自己水性好,在水中还有一线生机。
  左公升果然停下,犹豫片刻,说道:“好,给你个面子,闻了我的神仙酥,你水性再好都没用。”从云啸身上撕下一块布,塞住他的嘴,然后抱他出蓬,走到船尾,双臂用劲,把他扔出老远。
  云啸“噗通”一声落入水中。那书生说得不假,他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都难,更别提游水了?看样子,除了安静等死,别无他途。天空黑暗如墨,雨滴“啪啪”落下,砸得脸庞生疼,风吹浪起,河水翻涌着往他鼻孔里灌。云啸随水漂流,没坚持多久,便失去了知觉。
  阳光,阴曹地府里咋会有阳光呢?
  云啸恍恍惚惚醒来,一眼便看到了头顶的粼粼波光,以及冉冉升起的夏日朝阳,俺咋倒过来了呢?是阴间的一切与阳间相反?还是成了鬼魂就得倒着走?
  很快,他便明白自己没死,正头朝下脚朝上地被搭在一艘船的船舷上,五脏六腑翻涌,嘴里还汩汩向外冒水。
  旁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老者面色红润,表情慈祥,衣衫洁净齐整;小姑娘梳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儿,瘦瘦的脸庞,小巧的鼻子,一身粗布衣服还带补丁,也像是从乡下来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地瞧着云啸。
  老者笑道:“好,好,醒了!”走上前把云啸拽上去,扶着他坐下,“娃儿,你可真是福大,五更天的时候,我们打故市口过,老远就看见水面上一道青光,过来一瞧,竟是你这娃儿,你是有神灵护佑的人,多半是星宿仙人下凡,将来必定大福大贵。”
  云啸一听是他救了自己,连忙跪下来磕头致谢。
  老者把他扯起来道:“谢什么,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我看你身上有血,是不是路上遇到强人了?”
  云啸站不稳,依旧坐下来,把自己的遭遇粗略讲了一遍,老者见他模样儿过得去,而且口齿伶俐,稳重知礼,心下喜欢,叹口气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个样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云啸道:“去长安找俺姐。”
  “长安周遭,还是长安城内?哪个坊?哪条街?”
  云啸茫然地摇了摇头,猛地想起一事,问道:“老爹,恁听没听说过,长安附近有哪两个帮派被人挑了的?”
  老者歪头沉思片刻,“没听说过,我们是正经人家,来往的也都是正经人,这些黑道上的凶杀,寻常传不到我们耳朵里。”
  这一下,云啸彻底没了头绪。
  老者看云啸不吱声,继续道:“长安城可大着呢?一百零八坊,一坊一天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人多得就像这河里的沙子,举起袖子能把天遮住,寻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我听你口音像是陈州那边来的,如今你远离故乡,身无分文,在长安城内可寸步难行,不如先跟着我,也算在长安城内有了个落脚之处,寻人的事,再慢慢计较。”
  云啸心想,这老爹说的在理,俺身上没有一文钱,总不能跑去向人乞讨,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子,更不能仗着武功明抢暗偷,那不成了强盗小贼了么?当即向老者跪下道:“俺的性命是老爹救下的,老爹叫俺干啥俺干啥,只要老爹不嫌弃俺就中!”
  老者很是欢喜,连忙拦住道:“又跪甚么?快起来!这是你的包袱吧?”
  云啸双手接过包袱,见青铜剑、桃枝、简牍都在,放下心来。
  闲谈中,云啸得知,老者姓郑名西侠,住在永安渠畔崇贤坊内,家里还有一位老妈妈和三个养女,正缺一个勤快的小厮。这小姑娘叫姬小月,是郑西侠从乡下买来的丫头,将来要学琴棋书画的。
  云啸心中暗喜:那地方还能学琴棋书画,定是个极好的去处,这位郑老爹和妈妈竟然收养了三个女儿,可见其心肠甚好。
  大白被左公升劫走,令云啸痛惜了好一阵,直至长安城在望,他才渐渐把这事移到脑后。
  那船由渭水拐入漕渠,不一日,便进了长安,顺着永安渠而下。
  与东都洛阳相比,西京长安别有一番风流。
  八百里秦川,风景如画,而长安,就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于这块秀美土地上,规模宏巨,气吞寰宇,繁华富庶,甲于天下。
  宫城之内,大明宫、太极宫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百零八坊,齐整罗列,千门万户,高屋广厦错落,佛道寺观林立;皇城以南,东西两市,物品琳琅满目,中外商旅云集,西市为西域胡商聚集处,汇天下万国人物货品,东市聚四方奇珍异宝,可谓天下宝地;城内大街,条条宽敞,东西十四条,南北十一条,将整座长安城分割得如整整齐齐的菜田;沿渠大道之上,垂柳依依,鸟语花香,游人如蚁,骑马的、坐轿的、步行的,中土的、西域的,官员、平民、客商、仕女,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神色悠闲,笑语阵阵。
  尽管云啸已经见识过洛阳的繁华,可仍然和姬小月一般,看看这,瞅瞅那,只嫌爹娘生得眼睛少。
  船靠码头,云啸帮郑西侠拎着行李包袱上岸,进入坊城,行不多时,到得一座庭院前,云啸抬头一看,见门头上方有块匾额,上面写着拥翠院三个字,暗赞,这院子的名字倒很好听。
  郑西侠叫开了门,打里头走出一个满脸厚厚胭脂、额头眉间贴着圆形花钿、嘴唇红得像刚喝了血的老妇人来,看了一眼姬小月,又瞅了瞅云啸,惊道:“咦,怎么多了一个?还是男娃?”紧接着眉中带怒,尖着嗓子道:“你个老不死不中用的,多一张嘴还不够么?怎么又带回来一个不中用的?多少银子买的?”
  云啸知道那妇人是在说自己,心里虽然不舒服,可他洛阳已经体会过寄人篱下之难。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呢,人家说话难听些,又算得了什么?
  郑西侠赔笑道:“一文钱都没花,路上救的,家里不正缺个小厮么?这孩子聪明伶俐,让他跑堂端茶,再好不过!”
  老妇人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郑西侠忙道:“这个叫云啸,那个叫姬小月。”又向云啸、姬小月道:“快,叫妈妈!”这位妈妈姓祁,是这院里的鸨娘。
  云啸嘴甜,喊了一声,还跪下磕头。
  祁鸨娘见他会说话、知礼节,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因见姬小月支支吾吾,半晌吐不出个字来,便使劲点了下她脑门道:“这个死丫头,得好好调教!”说罢,转身进了门,“赶紧给他们找衣服换上,别土了吧唧的,坏了客人们心情,姬小月就穿她姐姐们扔下的,随便拣一件都成,那个男娃你自己看着办吧。”
  直到这时,云啸才觉出这地方不是甚么寻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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