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京越跳着脚数叨叫骂时，云啸就知道今日的事难以善终，他立刻退回院内，扣上柴扉，心中砰砰狂跳，既害怕又紧张，他怕自己被人家打倒受伤，也怕自己把别人打伤见血----手里那一锄头下去，碰着谁，谁就得皮开肉绽。但是，那马绝不能被他们抢去，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他们看到洛姊姊！
  那个绰号叫“小粪堆”的孩子即将翻过篱笆墙！云啸已经顾不得思前想后，“呼”的一声，把锄头抡了过去，锄头上的铁疙瘩紧挨着“小粪堆”的鼻尖扫过。那孩子被吓得大叫一声，赶紧往后一跃，却被篱笆绊住，仰面摔倒，“哇哇”哭了起来。
  云啸没工夫瞧“小粪堆”是否受伤，把锄头抡向突破柴扉的王京华，“噗”的一声，锄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京华的大腿上，王京华“嗷”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娘啊娘啊”地喊痛，一边污言秽语地大骂云啸。
  孩子们的吵闹声，惊动了附近的大人们，他们或停下手中的活计，或从家里走出，远远地站着瞧热闹；云啸院里的羊和鸡，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羊儿们停止了反刍咀嚼，鸡儿们也不再觅食，都呆呆地看着主人如发疯一般地朝一群同类挥舞锄头，不明所以。
  那些孩子一瞧云啸动了真格，锄头“呼呼”作响，于眨眼间放倒两人，都生出怯意，或退下篱笆墙，或停止呼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粪堆”和王京华，一个捂着鼻子、扯着嗓子嚎哭，一个揉着大腿、挥着手臂叫骂。
  王京越环视一遍同伴们，嘟囔了句：“一群饭桶！”跨过倒在地上的王京华，越过柴扉，进入云啸的院子。
  云啸用双手握柄，把锄头横在胸前，喘着气向王京越道：“小里正，俺不想伤人！恁走吧！”
  王京越冷笑道：“想伤俺，你还没那本事！”说着径直走向云啸。
  云啸把锄头一挥，兜腰扫向王京越，他不想伤王京越，只希望把他吓退。王京越身子一躬，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一扫，继续朝云啸走。
  云啸后退两步，一咬牙抡起锄头砸向王京越的脑袋。
  王京越抬手握住了锄头柄，往下一压，猛地一夺。
  云啸的双手还紧握着锄头柄的另一端，被王京越这一夺之力拽得向前冲了两步。
  王京越朝冲过来的云啸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腹部。
  云啸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涌，双眼金星乱舞，直痛得双手捂着腹部，不由自主蹲了下去。
  小跟班们纷纷欢呼：“打得好！打得妙！小里正是大英雄！”王京越心中得意，绕过云啸，走向屋门，小跟班们也一拥而上，在经过蹲在地上的云啸时，有几个孩子还笑嘻嘻地扇他耳光，而瘸着腿的王京华，则踢了他一脚。
  云啸被剧烈疼痛折磨得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闯进他的屋子，牵出马来，并找出来历不明的洛清雨！直到这时，他才后悔没有将那骏马拱手相让，执迷不悟，以至于坏了大事。
  眼看着王京越要去推门，云啸以头抵地，大吐苦水。
  “哥，哥！王京越！快点回家！快点回家！牤牛庄里正种老爹来啦，咱爹叫你回家陪客哩！”
  王京珊那如黄鹂出谷般的声音传入云啸的耳朵，刹那间驱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疼痛，他抬起头来，见三个女娃排成一线，朝这边飞奔而来，轻快得好像春日的燕子，美丽得好似池塘里的荷花，领头的，正是王京越的妹妹王京珊，她的到来，对于眼下的云啸而言，犹如一束阳光刺穿了秋日的阴霾，带来沁人心脾的温暖。
  他把希望寄托在这女娃身上，盼望着她能赶紧把王京越支走。
  王京越扭头瞅了瞅他妹妹，喊了声：“知道了！”伸手推门。
  云啸希望破灭，暗骂自己蠢得像牛：为啥当初没有锁门？人家都走到这里了，骏马伸手可得，凭啥因为她妹妹的一句话说放弃就放弃？
  那门往后动了动，却没有开----有人打里头把它闩住了。
  云啸心中暗喜，嘿嘿，洛姊姊看俺守不住，把门闩上了。
  “谁在屋里？把门打开！”王京越朝门缝里喊道。
  云啸改蹲为坐，嘿嘿笑道：“里头……没人！”
  “放屁！里头没人怎能闩门！”王京越趴在门缝上，用一只眼睛搜寻屋里的人。
  “哼，那是你……家的门，俺家的门打外头……就能闩上。”
  王京越将信将疑地瞅了云啸一眼，这时候，王京华喊了一声：“这难不倒俺！”他一瘸一拐地跑到羊圈里，拣了一根大豆的秸秆，递给王京越道：“把这个插进门缝，就能把门闩挑开，嘿嘿嘿。”
  王京越一点就透，笑道：“哦，俺倒忘了，恁爹就精通这个！”
  云啸恨不得一拳把王京华的那两颗老鼠牙打下来。
  柴扉外脚步声响，王京珊领着苏颖、王秀花两个女伴跑进了院内，孩子都看着她们三个，王京珊叉着腰，微微躬身，喘着气道：“哥，恁没长耳朵么？咱爹……叫你赶紧回去！恁搁着肉啥哩！”
  王京越道：“等一会！俺给你看到好东西！咱爹看了也保准高兴！”
  苏颖笑道：“啥好东西？恁把云啸打成这样！还要入室抢劫？”
  王京越的脸顿时红了，辩解道：“马！这野种屋里藏了一匹马！朝廷说了，不让平民养马，俺身为小里正，这是替朝廷办事，咋能叫抢哩？”
  三个女孩面带惊奇地瞧着云啸。
  王京越看自己辩解成功，有意要在心上人面前显显微风，笑眯眯地把秸秆伸进门缝，抵住门闩，往上一挑，门闩纹丝不动。
  云啸哈哈笑道：“俺这门闩，用这……雕虫小技可打不开,不然咋防那些老鼠？”说着瞄了王京华一眼，王京华在那里挠头。
  王京越看苏颖真笑靥如花地瞧着自己，觉着下不来台，使出吃奶的力气狂踹那两扇破门，那门如在惊道海浪中摆动的残破荷叶，吱吱呀呀地回应着王京越的暴力，就是不开。
  王京珊道：“哥，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咱爹可不饶你！”
  王京越一时没了主意，指了指王京华和“小粪堆”道：“恁两个，在这守着！俺待会还回来！”说罢，转身就走，路过云啸时，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云啸道：“小里正，慢走，不送！”
  三个女娃瞧云啸都这么狼狈了，还打趣王京越，一个个都抿着嘴笑。
  王京越火气更盛，转身指了指云啸，面目凶狠。
  小跟班们见首领离去，都觉得无趣，也三三两两走出院子，须臾，只剩下王京华和“小粪堆”，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该去该留。
  王京珊道：“你们两个，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王京华嗫嚅道：“俺哥，让俺俩……留在这里看守。”
  王京珊微笑道：“看守啥？他回去陪客，指不定啥时候回来呢。该去哪玩去哪玩去，别守了。”
  一听王京珊这么说，两个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俩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云啸的院子，出了柴扉，交头接耳讨论片刻，便在院子对面寻了个地方坐下----看来，他们不敢违反王京越的命令。
  王京珊和王秀花上前把云啸扶起来，王秀花面带不平的道：“恁哥下手也太重了，瞧把人家打哩，上一回就把人家打了个鼻青脸肿，这一回把人家打得站都站不住。”
  王京珊轻叹一口气，表示没有办法。
  云啸连连向三个女娃致谢，还特意向王京珊鞠了一躬道：“感谢再次解围。”
  王京珊回礼道：“是俺哥不对，俺替他向恁道歉。”
  苏颖咯咯笑道：“恁俩都免了吧，对着头鞠躬，就跟……拜天地一样。”
  一句话说得云啸和王京珊都面红过耳，忸怩不堪，王京珊啐了一口道：“死妮子，瞎说啥！俺只是觉得云啸怪可怜……过意不去。”
  听了王京珊这话，云啸不免有些失落，虽然他从未妄想过高攀他里正家，但心里还是十分中意这位正直善良的里正千金，他本来觉得王京珊多次保护自己是因为对自己有意，哪知人家只不过是可怜自己而已。
  俺只是一个不知爹娘是谁的穷小子、放羊娃，能得这美丽的女娃可怜就已经足矣，怎能奢望人家也中意自己？云啸用讪笑掩饰心中的失落。
  三个女娃笑了一阵，苏颖小声道：“云啸，你家真的有马么？”
  云啸装作认真的样子道：“有啊，还长着一对翅膀，俺把它牵出来，带着恁绕庄子飞一圈，如何？”
  苏颖笑着朝云啸肩上打了一拳道：“俺可不是说笑！”
  “自然没有，俺一个穷人家，到哪里弄马？弄来了有怎能养得起？”
  “真没有么？那俺哥为啥一口咬定恁家有马？”王京珊道。
  云啸直直地瞅着王京珊的双眼道：“恁哥经常找借口欺负俺，那些借口，有多少是真的？”
  王京珊和云啸对视片刻，微微一笑道：“你小心些，他不会善罢甘休。”而后牵起两个女伴的手往外走。
  苏颖道：“别走啊，俺想看看云啸家的马。”
  王秀花道：“那马有什么好看的？京珊家的马恁不是经常看么？就算他云啸真的有匹马，少不得也是四条腿加个脑袋和一条尾巴，没什么稀奇！”
  一场喧闹之后，只剩下云啸一人呆在院子里，阳光穿过周围桐树、槐树那些枯黄的叶子，斑驳地落在云啸身上。腹中的疼痛仍未消散，云啸瞧着三个女娃的背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弓着腰回到屋门前，席地坐下。王京华和“小粪堆”就在院子外对面枯草丛上坐着，忠于职守地监视着云啸的一举一动，云啸不便与洛清雨对话，只得大眼瞪小眼地与他们遥遥相望。
  离天黑尚早，王京越极有可能去而复返，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云啸开始盘算是不是把马献给王京越，免得累及洛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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