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试锋芒
作者:老酒    更新:2021-11-13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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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造文说得还真准。没出一星期,局党组作出一个决定:年满五十八、现职处长一律退到二线。倒出职位的补充,由局党组提名,在现职副处长中产生;副处长职位出现的空缺,在全局公开竞聘。
  牛向西是个好大喜功、玩权力于股掌之中的政客,不论上边有啥新要求、新动向、新思路都愿开犁尝试。当了一把招考公务员主考官后,一想起那些大学生、硕士生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就兴奋、过瘾,仿佛成了他们的导师一样,无比神圣。他在党组会上提出建议,要把公开竞聘办法借鉴过来,客气说是建议,莫不如说就是决议。为把竞聘搞得更稳妥,牛向西让郝乐乐与人事厅沟通,希望给予支持指导。人事厅厅长听说后,很是关注,同牛向西通电话说,工业局在全省机关开了头炮,令人赞赏,派熟悉这项工作的刘可可前往指导。
  竞聘方案在党组会上顺利通过。按照党组议定的事项,郝乐乐召开了处长会议,宣读了方案、公布了职位、提出了符合竞聘人选的资格条件,并对有关事项做了说明。其中竞聘职位涉及了企改一处。万长顺不敢有半点怠慢,立即向全处传达,说艾处提任综合处长后,处里出现的副处长空缺,也要公开竞聘。他希望一处符合条件的要踊跃报名。大张有点沉不住气,把衣袖往上撸了撸,说万处你就指名道姓说嘛,都谁够条件,大家也好把推荐票集中了投。万长顺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处里够条件的不止你一个。二舀到局时间不长,来之前有中级职称,对应的是主任科员,任相同职务也在三年以上。竞聘是全局范围的,只要够条件,都可报名。局党组绝不会因是一处的空位,就优先考虑一处的人选。大张的话虽然很刺激人,但二舀仍保持着无动于衷,仰头似睡非睡。其实,二舀不是没有想法,从田造文那儿得到信息那天,就在琢磨。如果按照以往惯例,副处长位置,三年五载也摸不着边。有这样一个机会,搁谁都想比试。但他也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处员板凳还没坐热,就盯上副处椅子,是否急了点?看到大张刚才表露的迫切心情,他觉得还是放弃为好。
  吃完晚饭,二舀在沙发上剔牙,一会儿又在床上剔,边剔边瞧屋顶出神儿。思凤三下五除二把碗筷拾掇干净,解了围裙陪丑丑写作业去了。二舀要喝茶,思凤说大官还真不装,就屁大的官才装呢,自己就不会动弹动弹?说是这么说,手脚却没闲着,不一会儿,一杯香茶端到二舀床头。思凤替老公摩挲着头,说不管咋的,咱屁官也是官,在单位指挥不了谁,回家可以指挥老婆孩子,练练手也好嘛。二舀起身把牙签吐了,呷一口茶,说机会倒有,但没啥想法。思凤把小眼睛瞪圆,追问细情。二舀含含糊糊说了,又说这几天可可一直在局里帮忙。思凤用手点着二舀太阳穴,说这年头有你这样的吗?你不报名,别人就说你好了、领你情了?你傻不傻呀你?还有,可可送上门了,也得跟人家近便近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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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报名截止时间还有半天,一处只大张一人报名。万长顺有点着急:处里其他人的职级都解决得不错,如果不搞竞聘,按年龄资历,一处副处长的人选,要从处里出,应该是大张。大张人品没问题,就是嘴损了点。开玩笑不分对象、时间、场合,该说不该说的,他都敢说。自以为开玩笑,对方却往心里去了。万长顺最担心的是,群众这关过不去。大张上不来,二舀又不报,一处就给兄弟处开了方便之门,人家可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到此,他决定去找二舀,动员他把名报上,到时二人全都“覆没”,自己也好交代。刚想起身,又坐了下来:如果自己亲自动员,大张肯定会有想法。怎么办?万长顺不停地挠着头发。
  阎晓推门进来,说省属一家药厂上了个新项目,要搞个剪彩,有些事情想同万处谈谈。万长顺没好声地说,都是企业行为,有啥好谈的?见万长顺心绪不佳,阎晓转身要回。万长顺叫住阎晓,说有个事儿帮我参谋参谋。这次竞聘,一处副处长位置弄不好就拱手让出,你说咋办好?阎晓说,大张跃跃欲试,但群众这关难过。依我看,一处的希望在二舀。万长顺说,可到现在,二舀没一点动静。阎晓说万处想咋办?万长顺说,能否做做二舀工作?
  不一会儿,二舀来找万长顺,问报名是不是自愿?万长顺说是,想报名必须在午饭前,否则就没戏了。二舀说:没想是假的,不过不想报了。万长顺说:有想法又不报,这就奇怪了!二舀诚恳地回道:也没啥奇怪的,我初来乍到,不该与一些老同志争。比如大张,在局里熬好些年了,我放弃,可能他的机会更多些。万长顺解释说,你以为放弃了,就给大张带来更多机会?不论从大张个人,还是从一处看,可能会更糟。谁也不能保证谁能上来,但起码多报,可以均衡票数,我没别的意思,这次能上更好,不能上,也会让更多人了解你。二舀沉默不语。万长顺说,如果你报,大张有啥想法,我和阎晓可以解释,只要把道理讲清,大张会想通的。
  “谁说我想得通?”万长顺说话声大了点,被屋门外的大张听得一清二楚。“动员二舀报名,我没意见。但万处得把水碗端平,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全指你那宝贵一票呢!”
  “你俩谁上去,我都支持、都赞成。”
  “我想知道一下,你那票到底投给谁?”大张较起真儿来。
  “到底投谁,那得看谁讲得精彩,讲得令人信服,讲得打动人心。”
  “不怪是处长,说话办事就是滴水不漏。”大张竖着大拇指。
  二舀见这阵势,对万长顺说:“大张这些年不容易,还是重点保他吧,我权当个陪衬。”
  “哎,话可别这么说,我可没请你当啥陪衬,你要当,我也不领这个情!我打听了,报我们处这职位的,目前有六个了。你以为你这一让,我就裤兜里头捉耗子——稳拿了?笑话!”
  万长顺对大张这话很是生气,本来二舀一片真心,却没得好报,刚要狠狠臭骂他一顿,却被二舀给拦住了,说既然我报名对大张不造成影响,这个名我报了。这就对了,是骡子是马遛遛看,不要怕嘛。大张拍着二舀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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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竞聘的是副处长,演讲大会由郝乐乐主持,局领导都坐在主席台下。为体现公平,所有环节都依样画葫芦地照省招考公务员的办法操作。比如职位排列,依照了省编委批准的“三定”方案顺序:演讲顺序,一律按姓氏笔画排列;一人演讲,其他人场外回避;演讲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到时即刻终止;参加推荐的人员,必须是局机关干部、直属单位正副实职。演讲人员今天格外注意了形象仪表:男士头发弄得很梳顺,举止彬彬有礼,都如绅士一般。女士都化了淡妆,做了发型,比平时漂亮许多。其中一女士将披肩发剪成齐耳短发,着了米色套裙,别了耀眼胸针,头缠镶花发带,惹来场下“啧啧”声。演讲风格也各领风骚,用电影《地道战》里的话说,“各村有各村的高招”。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着重介绍学历、工作经历、阅历,挑过的重担,获得的辉煌。有含情脉脉表衷心的:说自己非常喜爱所报职位,这个职位如何适合自己,如果能竞聘成功,将倾注自己全部青春热血。有故作谦虚收买人心的:先是如数家珍说一串大小政绩,然后话锋一转,都要归功于领导有方、各兄弟处室配合、大家伙关照、下属单位支持。还有投桃报李的:说你给我一场春雨,我报你一片秋果;你给我一个信任,我报你一个满意;你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演讲者如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最靓丽的一面展示给大家,把规定时间占得满满的。
  二舀穿的仍是那身旧夹克,神态自然镇定,举止洒脱大方。该他讲时,先将工作学习经历做一简明介绍,之后,说自己只讲三句话。这话一出口,把已有些不耐烦的人们一下子镇住了,都要听听,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肚子里确有真货。二舀平视前方,并不看稿,说,第一句话,无竞争优势可说。来局时间不长,工作干了不少,写了一些调研文章、为领导起草了一些讲话,提了一些建议,做了一些有益事情,这些是事实。但是我应该干的,也是其他同志会干的能干的。不当副处长我要这样讲、这样干,假如当了副处长我还是这样讲、这样干。第二句话,无进步动机可言。到目前为止,心里想的都是工作的事儿,干好上级交办的活儿。如果还有精力,想做点有益他人、局里、社会的事儿。比如为他人进步尽点微薄之力;为履行职能出点好点子、提点好建议;为社会弱势群体做点献爱心事情。有个叫拿破仑的人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本人还是最恨自己时有想向上爬的野心。第三句话,与大家相处来日方长。古人曰:听其言未解其中之奥妙,观其行方能判定其真伪。说得好不如行得端,听我怎么说是与我相处,看我如何行也是与我相处,而且是更重要的相处。只有这后一种相处,而且是长久地相处,才能使一个真实的我、全面的我逐渐浮出水面。我不是局里的临时工,我深深爱着我的岗位、我的事业,我与大家相处不是一锤子买卖。因此,还是那句话:少说多做,少些冠冕堂皇,多些脚踏实地。请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认识我。
  二舀的简短演讲,像是一方清醒剂,当二舀鞠躬后,场下爆出异常热烈的掌声。马奔腾想夸二舀两句,见牛向西没一丝表情,张开的嘴又合上。其实,牛向西也不得不承认二舀的与众不同,虽有点怪怪的味道,但还是很中肯的。可可也在会上,听了二舀别出心裁、言简意赅的演讲,不觉萌发几分敬佩之意。
  接着是大张上台。他今天格外帅气,藏蓝色缎被西服,金利来奶白衬衣,系了酒红色“一拉得”领带。一上台,规规矩矩来个九十度鞠躬,逗得场下发出笑声掌声。大张跟得挺快,说“谢谢鼓励”,又鞠一躬,又是笑声掌声。大张喝了半缸水后,谈了对竞聘的认识,谈了工作政绩,谈了对一处是如何熟悉,谈了今后设想打算。大张也是精心做了准备的,虽然不如二舀那样生动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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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局里召开党组会议,最后一个议题是干部问题:确定三个副处长考核人选。直到十二点,会议才结束。几个与郝乐乐关系不错的到人事处“讨风”。郝乐乐当人事处处长多年,清楚自己话语权有多大,于是不卑不亢地说,到时不用我说,都会知道结果的。这些人在郝乐乐那儿“讨风”不成,又打起田造文的主意,把田造文堵在屋里,递烟沏茶。田造文抽着喝着,说谢谢各位突如其来的热情,天南海北扯了一会儿。几个人见田造文比郝乐乐还“铁嘴钢牙”,只好作罢。
  其实,田造文的操守也并非无懈可击,如果二舀来问,他会不顾及的,甚至一些细节都能和盘托出,谁让他们好哥儿们一场了。可是想告诉的人,却偏偏不来。他心里埋怨二舀,既然登场亮相,还装啥无动于衷?午饭时,他寻摸着二舀,发现二舀似乎有意回避。饭后,想小睡一会儿,却困意皆无,于是在走廊闲逛,不知不觉就进了二舀屋。二舀躺在拼起的椅子上看书,见田造文进来,坐起身,扬臂打了个哈欠,说今天天气不错嘛。田造文说,你这话说得闲皮淡壳的,等于没说。二舀指着手里书说,有人专门研究废话的功能,听似废话,其实话里有话,有时废话起了一种与真话、实话、有用话的有效衔接,能把真话勾引出来。更重要的是,废话能保护真话不被暴露。我在出版社时,就看这本中篇幽默小说《废话专家——钱四兴》,这是第三遍,每看都有新感受,我估计这本书能获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奖,永久流传下来。田造文摆手说行啦,别胡诌八扯了,说点正事儿。你就不想知道点情况?特别是关系到自己的?二舀跷着二郎腿,说那还用知道?半斤八两的,自己对自己都应有个约摸。田造文把头一歪: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可别太自信了,演讲的就你精彩?打动人心?大家都投了你的票?你以为局党组真会考虑你?二舀两手抱胸,说那我倒要问问,田兄投没投我的票?投了,写票一瞬间,是什么支配你,画哪个挑儿?你得如实招来!田造文手指二舀鼻子,说你又开始下套了,给我装上了,告诉你说,那是我的隐私,无可奉告;即使说了,你也无法鉴别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想说的是,你那个演讲,爆了冷门,让你撞上了。只可使用一次,今后别再耍那把戏,否则定以失败告终。二舀不以为然,说难道党组会议决定,此次演讲不算数,要返工?田造文从抽屉翻着烟,说你还想让我投你一票?还让党组再决定考核你一回?你吃饱撑的?二舀听了不再做声,深情地望着自己这个好哥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