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七、你吹,我也吹
作者:娘子息怒    更新:2024-05-08 00:25
  ‘何幻锋’这三个字,让陈伯康一阵恍惚。
  这个名字,是许多周国重臣不愿提起、想起便心情复杂的一个人。
  十二年前,令周国蒙羞至今的丁未之乱发生。
  当年,伪齐占领淮水以北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自伪齐阜昌元年始,淮北、中原、山东路先后爆发抗齐起义。
  刚刚建立的伪齐险些弹压不住,转年,刘豫请求金国出兵。
  彼时,金国短短十几年内先灭辽国,又克东京,正值武力巅峰。
  阜昌二年秋,金国两路大军挟灭国之威再度南下,东路军以完颜宗弼为主将、银术可为副将,领金军一万,伪齐单宁圭、郦琼率汉军扈从两万,两月转进千里,横推至淮河北岸。
  淮北忠义社义军联合周国官军抵抗月余后,不敌。
  周国官军南退,忠义社大部随官军撤往淮南,余部溃散于桐柏山野。
  西路军由粘罕为主将,娄室为副将,战事初期相当顺利,先于山东路收服周国官军归义军,随后却在泗州吃了亏。
  阜昌二年十一月,金将完颜绪伽率领小股部队于泗州南五十里度梁山脚龟河镇劫掠,忽被一伙江湖人士打扮的汉子围攻。
  猝不及防之下,完颜绪伽被斩杀,尸体摆成面东京而跪的姿势。
  完颜绪伽身为皇族,同时也是丁未之乱中将周国一妃一公主折辱致死的凶手,他的死讯自是让周国上下欢欣不已。
  有此,袭击完颜绪伽的淮东绿林声名鹊起,短短数月,便聚拢起了三千余溃兵、好汉。
  何幻锋便是当年的首领之一........
  皇族身死,西路军主将粘罕自是大怒。
  全力围剿之下,淮东绿林虽偶被打溃,却借助熟悉地势的优势,时聚时散,时而退守山林,时而出山袭扰。
  双方纠缠了一年有余,直到伪齐阜昌四年,大周绍兴三年,淮东绿林在金军、伪齐联手绞杀下已举步维艰,这才无奈退往淮南,接收了周国朝廷的改编。
  消息传回金国,本已和周国签署了和议的金国马上派使臣前往周朝,使臣当面呵斥周国皇帝,骂周帝容留弑杀上国皇族凶手,是为不信不义。
  要求周国交出淮东绿林义军首领,并威胁道:若敢包庇凶手,天兵即刻可至,是战是和,全在尔等一念之间。
  朝中主战派自是不愿交人.......如此一来,中原故土谁还敢奉周朝为天下正统,岂不是让江北义士寒心?
  但以秦会之为首的主和派却坚定认为不该为些许草莽,惹上国发兵。
  当年狼狈南逃时,周帝早已被金国军威吓破了胆,心中极不愿再与金国交战,却也不敢说出将淮东绿林义士交由金国处置的话。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时,善于揣摩上意的秦会之却密令江南东路广德军军监万俟卨率军捕杀淮东绿林二十八位首领.......
  彼时,绿林义军归正大周后,军权已被朝廷借整编之名褫夺,二十八家尽数养在归安府内。
  以至于官兵来临时,这帮还想着为国尽忠的汉子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
  二十七位首领连同家眷共一百八十余人,不管是无法行动的耄耋老者,还是尚在襁褓的呱呱婴儿,一夜之间被尽数斩杀。
  仅有诨号大江剑的何幻锋只身逃走,其妻、连同六岁幼女丧命。
  事后,朝廷中的主战派大臣纷纷上表,要求严惩万俟卨.......私调军队,按律可斩!
  万俟卨上表自辩,说是发现了淮东绿林暗中勾连伪齐欲要煽动军队投齐,情急之下来不及奏明朝廷,才有了擅调军队一事.......并拿出了一封不辨真假的信件当做证据。
  这话漏洞百出,却也无从调查,毕竟,人都死完了。
  周帝的态度便成了关键.......为平息主战派怒火,周帝将万俟卨贬去了广南东路.......
  如此大罪,却惩处如此之轻!
  主战派不满,但秦会之却借此彻底确定了周帝的态度。
  确认过眼神,你我一路人。
  好了,接下来秦会之亲自出使金国,将淮东绿林首领的首级送去黄龙府,平息上国怒火。
  随后,这对君臣配合默契,用了两年时间将朝中主战派贬的贬、退的退.......只留了一個主动向秦相靠拢的陈伯康。
  接着,再将万俟卨从广南东路调回,担任正三品大理寺卿。
  这算是周帝给他的补偿,毕竟万俟卨替周帝做了他想做却不好开口的事。
  但马超和田轻候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大江剑何幻锋’的名字,却是因为另一桩事.......
  淮东义士丧命后,周国上下似乎也觉着此事办的不地道,从此再无人在朝廷提起过这些人。
  便是当年他们归正大周的存档公文,都被拿出修改了一番,将这些人的名字隐去。
  一帮怀有朴素家国情怀的汉子,生平事迹被删了个干净,说来令人扼腕。
  如此下去,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些人大概率会被人遗忘。
  直到伪齐阜昌七年、大周绍兴六年春.......周帝出宫,竟在临安城中遇到了刺客!
  刺客只一人,正是何幻锋.......
  皇帝,身为社稷中枢,护卫森严,何幻锋一人自然难以得手。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却是何幻锋负伤后,竟又逃出了侍卫的追击。
  一时间,皇帝震怒,临安城罕见的闭城十日,全城搜捕。
  因这番大动静,何幻锋的身世故事自然被好事者扒了出来,许多人便是那时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人遭遇,闻者慨叹唏嘘者居多,但他行刺了皇帝.......便是何幻锋再值得同情,也无人敢表露分毫。
  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便是君大!
  便是君有错,臣子也不能行刺杀忤逆之事啊!
  传统士子,大多这般想.......
  因此,可以想见陈伯康和田轻候初听‘何幻锋’这个名字时,心情有多震惊、多复杂。
  这边,陈伯康几人迟疑踌躇的景象,终于引起了树荫下大宝剑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去。
  明明隔着十几丈远,那锐利目光却犹如凝结实体,让同为武人的马超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伯康却笑吟吟的朝大宝剑拱了拱手,同时低声问了一句,“马校尉,你识得他,他识得你么?”
  “当年卑职尚在军中时,站在路旁围观过淮东绿林归正入城。他应该不认识我.......”
  马超低声回道。
  陈伯康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说罢,便迈步往那边走去,马超连忙跟上,想要提醒陈伯康不要靠近.......若对方果真是何幻锋,当年能在临安全身而退,可见功夫了得。
  他怕万一对方暴起,自己护不住陈经略。
  陈伯康却回头笑道:“你们在原地等我便是。”
  “那怎成!”如此凶狠的人物,身旁没侍卫岂不是更危险。
  陈伯康却道:“无妨,你也是武人,惊疑之下,必然会不自觉戒备。他若是何幻锋,定能察觉到。我与轻候手无缚鸡之力,他反倒不会起疑.......”
  陈伯康将驴缰递给马超,不疾不徐走了过去,那份淡定气度,令马超等人佩服不已。
  大宝剑眼见一老一少两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径直上前,不由低声唤了陈初一声,陈初取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坐起后,自下而上看着陈伯康,疑惑道:“这位先生,你有事?”
  “敢问小哥,伱们这是在作甚?”
  陈伯康一开口,却不是平日常讲的江南官话,反而是一口地道的淮北颍川口音。
  陈初也不觉着奇怪,毕竟淮北商帮跑的哪都是,在淮南遇见淮北老乡,不稀奇。
  “俺们东家叫俺们来这儿给庄稼治病害挣些钱.......”陈初大概解释了一番。
  陈伯康一听治疗庄稼病害,马上有了兴趣,但当务之急却是要搞清一旁沉默不语这人到底是不是何幻锋.......
  他胆大,却不莽撞,自然不能对大宝剑表露出过多兴趣,于是,他将突破口选在了这个面貌俊朗的老实年轻人身上。
  “小哥也是淮北人?”
  “你也是?”
  “呵呵,鄙人老家颍川.......”这倒不算说谎,他陈伯康祖籍的确是颍川的,但说到此处,陈伯康灵机一动.......这伙人既然来自淮北,必然知晓蔡州知府陈景彦,便想着诱导这小哥往颍川陈家联想,好获得信任。
  “鄙人姓陈.......”陈伯康又点了一句。
  “姓陈?俺们知府老爷也姓陈,也是颍川人,你们不会是亲戚吧?”陈初惊讶道。
  “呵呵,那是鄙人胞兄.......如今我来淮南,做些事情。小哥休要声张......”
  陈伯康在陈初身旁坐下来神秘兮兮道,确实把陈初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由也压低了声音,像地下党接头一般,低声道:“先生竟是俺们知府老爷的胞弟?敢问尊姓大名!”
  “呵呵,鄙人不才,名景安,号柳川......小哥姓甚名谁?”
  陈伯康将脑袋和陈初凑近了一些.......神秘、紧张气氛营造的十足。
  陈初明知不该,却实在没忍住,回道:“我,便是陈景彦啊!兄弟你不认识我了么?哈哈哈......”
  “.......”陈伯康一滞,这才明白眼前这农家小哥是在拿自己打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哥休要胡说,你若是陈景彦,老夫便将这淮河水喝干!”
  “哈哈哈,那你若是陈景安,我便将这淮河尿满!”陈初笑的躺在地上直揉肚子。
  “你这小郎,怎胡乱说话.......”
  “你这老头,是你先胡说的。”
  旁边的田轻候眼见这青年农家郎对老师不敬,皱起了眉头,陈伯康屡次三番被这小郎搞的下不来台,不由拉了脸,半真半假吓唬道:“实话与你说吧,老夫乃淮南经略安抚使.......”
  “哈哈哈,老头,你若是淮南经略安抚使,那小爷我便是淮北楚王.......”
  “少年郎,我劝你少说大话。”
  “老先生,我劝你少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