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水果糖
作者:荒野之春    更新:2022-08-21 14:51
  从闻朔家出来,在路上把录取通知书的快递包装拆掉,看着上面被特别加粗标黑的名字,徐嘉宁却并没有感到多么兴奋或者愉悦。
  中午阳光又辣又毒,街道上行人寥寥,基本都躲在屋里乘凉,她走在柏油马路上晒得皮肤生疼,眼睛也愈发酸涩,但走进小区时又逐渐麻木,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谭曼云和齐正南上班,齐朝在上学,赵玉华又去凉亭和其他老太太闲聊打牌,家里只剩徐嘉宁和张姨两个人在家。看她晒得满脸烫红,从厨房探出头的张姨急忙拧条冰毛巾递给她,“好好的脸怎么都晒红了,到时候脱皮可遭罪不少。”
  冰凉的毛巾敷在脸上,徐嘉宁舒服叹口气,笑着把毛巾递给张姨,“就是出去走了走,感觉阳光挺好的。”
  “张姨,我中午不太饿,就不吃午饭了。”
  张姨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叹息:“好几天没按时吃饭,再这样下去胃可受不了。”
  回到房间,徐嘉宁把通知书摆在桌子上,拍张照片上传后也没管说说下面的点赞和评论,只是身体一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天花板,脑子乱糟糟的,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睁眼已经是傍晚,她这一觉睡得太久,醒来时太阳穴突突跳疼得难受。揉着眼睛推开房门,餐桌上已经坐满人开始吃完饭。听见动静众人齐齐回头,一道道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宁宁,睡醒就过来吃晚饭。”谭曼云喊住又要回房间的徐嘉宁,“长辈都还在餐桌上呢,招呼也不打就回去,太不像话。”
  实在没胃口,徐嘉宁却不得不坐在餐桌上。她朝齐正南和赵玉华问好后,打算随便扒拉几口饭就回房,可谁知刚动筷子,坐在主位的赵玉华就斜睨她一眼开口:
  “嘉宁啊,我也知道你考学不容易,放假想多休息休息,但咱家一向都是一起开饭的,我这个老太太不讲究,你总不能让你妈你叔等你不是?”
  动作一滞,徐嘉宁不经意扫过餐桌上一盘盘所剩无几的饭菜,眼睫垂落缓缓说:“是,我知道了。”
  一顿饭格外压抑,徐嘉宁胃里翻江倒海,匆匆吞几口就离开了。
  晚饭过后,徐嘉宁把录取通知书递给谭曼云。
  “宁宁,”谭曼云最近工作又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糟心不已,一看到京音的通知书险些压不住火气,“你就听妈妈一句劝不行吗?”
  录取通知书被一把拍在桌子上,风灌入又飘落到地上,徐嘉宁低着头没说话,许久才缓缓说:“妈妈,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谭曼云嗓音瞬间抬高,火气直冒,“我告诉你徐嘉宁,孟晴今年考上了国外名校,你要是再这么犟下去别怪妈妈不客气。”
  孟晴,是徐嘉宁爸爸的继女。
  一直搞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释,徐嘉宁没想到,离婚多年谭曼云居然还在和她爸堵着一口气,而她自己成了两个人之间较量的工具。
  “我已经给你定好机票了,”谭曼云缓口气摸着她的背,语重心长道:“妈妈这都是为你好。”
  为她好。
  徐嘉宁捡起连续被扔两次的通知书回到房间,抱膝坐在床上目光直直着发呆。
  为她好,就是当初离婚时哄骗自己跟父亲过,然后随随便便抛弃她吗?
  抓起手机,徐嘉宁下意识想给闻朔打电话,然而看到最近通话记录眼睛暗了下来,最后退出联系人页面。
  最近的□□空间很是热闹,点进去满屏都是晒录取通知书的,挨个点赞滑下去,她在一堆晒通知书的说说中,发现一条格外与众不同的动态。
  【程越】:云城六人行,您看行不行!
  ——他把旅游时的照片全都上传了。
  徐嘉宁点进去慢慢翻着,边看边存。划到一张照片时,她手指一顿,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刚到云城那晚照的照片,她在一家小摊前等着手工手串,闻朔懒散靠着旁边的柱子,抱臂眼含笑意看着对面的她,人群在街道上匆匆涌动,一定格仿佛就是永远。
  真的会有永远吗?
  程越下面评论一大堆,很是活跃的样子,但出现最频繁的还是一个叫“知微微微”的人。
  【知微微微】:你们出去旅游怎么都不叫上我啊,还是不是朋友了?
  【程越】:嗨,下次有机会肯定带上你。
  【程越】:我和闻爷天天在医院陪你,这还能不是朋友?
  徐嘉宁瞳孔一缩,手指下意识点开“知微微微”的空间,主页第一条说说是昨晚发的。
  【知微微微】:《“一家三口”》
  配图是一张照片。
  章知微亲密站在男生身后,笑盈盈举着手机,一边拿着一块苹果,一边把脸从男生肩膀那里探出来,两人几乎快要脸颊相帖。对方没有看向镜头,低着头削苹果皮,神情有些冷却也没有反感,似乎在和床上的中年女人聊天。
  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好像永远就也不会变。
  宛如一阵抓不住的夏季风,当你手心灼热以为抓住他时,感受到的不过是对方匆匆而过留下的余温。
  徐嘉宁盯着握住水果刀的那双手,心脏仿佛狠狠被人攥住挤压,疼得说不出话来。
  仅仅一张照片,将本就脆弱不堪的徐嘉宁彻底击溃,她慌忙把手机关闭,不敢再往下看一眼,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自己,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姐姐!”
  背后的床榻陷落一块,思绪茫然时一双软软的小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摇,“你肚子饿不饿啊?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齐朝穿着背带裤,前面的小口袋装得满满当当。他爬到床上一个不小心摔倒,口袋里的饼干被压得粉碎,撇撇嘴不高兴正想回屋拿新的饼干时,他听到一阵非常压抑的抽泣声。
  “你怎么了?”急忙跑下床绕一圈,齐朝瞪大眼睛一脸震惊,急忙伸手把徐嘉宁脸上的泪水擦去。
  小孩子不知轻重,一下下擦得徐嘉宁眼尾发红,但却也很柔软很温暖。徐嘉宁俯身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胃疼。”
  接连几天饮食不规律,胃部的确难受得慌,总是一阵阵抽痛。
  但她又实在是没什么食欲,吃什么都想吐。
  齐朝搂着她的脖子,认真给她擦眼泪,然后拆开一个小面包放在徐嘉宁嘴边,一本正经道:“要好好吃饭。”
  徐嘉宁顺着他咬一口,艰难咽下去。
  又干又涩,喉咙像是活生生被剌开一道口子,细细密密泛着疼。
  *
  第二天下午,徐嘉宁受杨沫邀请来到“茶沫”。
  听说她考上京音,杨沫很是高兴,特地打电话祝贺,“嘉宁,我正好研究出一款新品,是以你为灵感创作的,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许久没来“茶沫”,奶茶店同事见到她纷纷打招呼,周梦雨还在这里暑假兼职,和她聊了大概半个小时才被过来抓人的杨沫赶回收银台。
  “我可告诉你,对成年人我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杨沫故意板起脸吓唬周梦雨,结果周梦雨反倒做个鬼脸,趁杨沫起身打她甩开腿迅速回到岗位。
  “这丫头,”杨沫笑着摇头,推给徐嘉宁一杯冰镇柠檬水,“你现在这里等等,我待会给你亲自调一杯高级版本的,全当贺礼啦。”
  “你走以后那架钢琴基本成了摆设,要是手痒随便弹,正好我也好久没听你弹琴。”
  抱着柠檬水吸一口,徐嘉宁先是被酸得皱眉,而后才对杨沫笑着点点头。
  店里装修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墙壁又被刷一遍,显得店内亮堂不少。柠檬水喝了半杯,徐嘉宁起身走到钢琴前,落座手放在琴键上,无意瞥到钢琴上面的一盒创可贴。
  还是和从前一样幼稚的图案,也不知道是没用完,还是杨沫一直认准这盒创可贴买。
  她突然想起,以前给闻朔处理伤口就用的是这种创可贴,而这已经是去年寒假的事情了。
  从盛夏那场大雨起,她和闻朔认识整整两年。
  钢琴上摆着几张纸,都是流行乐曲的钢琴谱,徐嘉宁随手翻几下,取出《红豆》的谱子。
  舒缓悠扬的音乐在奶茶店徐徐响起,不少人被端坐在琴凳上弹奏的少女吸引住目光,眼神闪烁着好奇与善意,甚至有些小女生开口慢慢跟着唱。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歌曲缓缓飘荡在每一个角落,谁也没有看见大门被人推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推门而入。
  “你好呀,请问你是徐嘉宁吗?”
  被吓得手指一颤,徐嘉宁不慎弹错音,静谧氛围一瞬间被打破,她偏头看去,对上一张说不上格外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面孔。
  “不好意思啊,”章知微笑得开朗,带着棕色美瞳的眼睛流光溢彩,“我叫章知微,现在方便谈一谈吗?”
  徐嘉宁看她很久,久到章知微觉得对方要拒绝自己时,琴键落下沉重的杂音,徐嘉宁站起身看向她,声音带着股尘埃落定的平静:
  “好。”
  杨沫把做好的饮品送到徐嘉宁桌子上时,后者对面的女生正咬着管子,兴致盎然地盯着徐嘉宁细细打量。
  那并不是令人舒服的目光。
  杨沫下意识皱眉,附耳对徐嘉宁说几句话,见对方摇头后不放心拍了拍她肩膀,最后才迟疑着离开。
  西郊摩托车赛场匆匆一瞥,这是徐嘉宁第一次见到章知微。她穿着一件质地轻柔的浅灰色吊带,肩胛骨和锁骨在阳光下更显姣丽,低腰牛仔裤勾勒出她完美的腰线,烫成大波浪卷的棕色头发随性披在身后。
  性感却不艳俗。
  慢慢喝口捧在手心的奶茶,章知微把滑落的头发收拢,盯着徐嘉宁说:“你和闻朔之前的女朋友都不太一样。”
  徐嘉宁手指微微蜷缩,低头喝着还剩半杯的柠檬水,喝到腮部发酸才停下。
  “他以前都喜欢那种浓艳型美女,还要是那种特别会粘人撒娇的,”章知微咬着吸管歪头,一双眼睛灵俏娇憨,“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嘉宁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莹润却眼神平静。
  似乎对徐嘉宁的反应全然不在意,章知微托着腮轻悠悠说:“因为这些女孩和他妈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哦,而闻朔特别厌恶他妈。”
  “而你,”她顿一下接着说,“算得上是那种温婉型女生吧,和他妈妈身上的气质的确有些像。”
  “也不知道闻朔是怎么想的,玩腻了想换换口味?”
  “还是想刺激我啊......”
  女生疑惑着自言自语,一张一合的红唇吐露出的声响却并不小。
  手上沾满杯子外壁的水露,徐嘉宁抽张纸低头擦手,却一下用力过猛差点拐倒柠檬水。
  “小心小心,”章知微及时接住,笑盈盈还给她,又接着话锋一转,“你知道吗,我其实追过闻朔。”
  “他这个人吧,不喜欢送上门的,也不喜欢钓着他的,反正追起来超级麻烦。”
  章知微唇角带着抹笑,言语中带着些许俏皮的埋怨,却不经意流露出她和闻朔的亲昵。
  “我好不容易把他撬开了一道缝,但是他还是没有答应在一起......不对,也不能说是他没有答应,我们没在一起主要是因为我妈不同意。”
  柠檬很酸,酸到徐嘉宁胃部开始持续性抽疼。
  没心没肺如闻朔,和女生一旦分开就是彻底断绝关系,从不留心留意,如今他能深更半夜陪着章知微留在医院,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足以说明章知微对他是个特别的存在。
  特别到徐嘉宁也要被放弃。
  “是吗?”徐嘉宁终于开口,嘴角微微一扯,声音很轻,“那还真是遗憾。”
  “是很遗憾,”章知微伸手抓住徐嘉宁满脸真诚,“所以我有一个请求。”
  “我想要重新追求闻朔,希望你可以答应。”
  “我们可以公平竞争的。”
  荒唐至极的请求。
  可徐嘉宁听完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抬头看向章知微,慢慢眨着眼睛,语气依旧温和:“追求与否是你的自由,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祝你早日成功。”
  章知微彻底愣住,没忍住问:“你不生气吗?”
  生气?事到如今她徐嘉宁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生气。
  摇摇头,徐嘉宁把柠檬水喝净,垂眸笑着慢慢说:“不,我甚至要感谢你。”
  感谢让她认清自己在闻朔心里的位置,看清自己在这段感情里面有多么卑微,更看清她自以为是的感情不过是飞蛾扑火。
  从头到尾,心甘情愿燃烧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试图去温暖闻朔,最后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
  她算什么呢?
  不,她其实什么都不算。
  她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具人配角,用来在青梅竹马的故事里搅起些许风浪,最后灰扑扑收场,整个故事也不会因为她发生任何改变。
  因为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能够替代他。
  她累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门口风铃泠泠作响,章知微匆匆来到,又匆匆离去。
  奶茶店空调似乎出现故障,杨沫着急走来走去给维修公司打电话。热气通过缝隙一点点渗透进店内,燥热沉闷逐渐充斥在空气中。
  徐嘉宁静静坐在座椅上,全然不同于门店内开始烦躁的店员或顾客,她望着窗外葱葱郁郁的树木,一阵闷热的风刮过带落几片树叶,蝉鸣聒噪着声声不歇。
  杨沫给她做的饮品是以薄荷为原料,因为知道她特别喜欢薄荷糖。
  伸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挽起,徐嘉宁低头喝一口,却被薄荷辣得直咳嗽,到最后连眼泪也跟着流出来。
  似乎是好久都没有吃薄荷糖了,徐嘉宁后知后觉想着。
  摸出口袋里面常备的水果压片糖,她推门离开,然后路过垃圾箱时把盒子扔了进去。
  哐当作响后,水果糖坠入空荡荡的垃圾箱内。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微不可闻的歌声飘散在风中。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
  徐嘉宁的食欲愈发差劲。
  收到通知书不久,徐嘉宁通过学姐加入新生群。听说开学后会有入学测试后,她开始泡在房间里面练钢琴,以及巩固自己的乐理知识。
  她每天只会在午饭时出现在餐桌旁边,勉强咽下去几口饭后又接着回房间学习,然后熬夜到凌晨两三点钟昏沉睡去。
  也不是没有疲惫过,弹到手指发麻时,她就会坐在阳台上的凳子上,慢慢吹着夏天闷燥的微风,望着远处车水马龙一个人发呆。
  张姨偶尔会端着饭菜进来,想要劝她多吃点,徐嘉宁不在意笑笑,说自己没胃口。
  的确是没胃口,吃什么都是反胃想吐,吞咽时喉咙也被撑得难受。
  许柚来找她那天,险些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瘦了?”皱眉围着徐嘉宁转,许柚抓着她胳膊问:“原来身材也挺好,没事减肥干什么?”
  徐嘉宁笑着拍开她的手,“谁说我减肥了,就是夏天热没胃口。”
  许柚不信,抓着她一个劲儿逼问,知道她每天只吃一顿午饭时急得不行,想也没想拉着人往外走,“不行,你这样下去胃肯定受不了,我们现在去医院。”
  徐嘉宁不想去医院,但又实在熬不过许柚,最后只能妥协道:“好,我马上去,但是我想一个人去。”
  不放心把徐嘉宁亲自送到医院后,许柚这才两步三回头朝着附近的咖啡厅走去,说在那里等着她。
  工作日里,医院排队看病的人并不是很多。徐嘉宁挂号缴费后,没过多久就坐在就诊室里。
  “小姑娘爱美没有错,但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看病的是位女医生,她叹口气直摇头,“减肥方法很多,过度节食不但败坏身体,还特别容易反弹。”
  徐嘉宁解释道:“不是减肥,就是没胃口吃。”
  医生低头在病例本上飞快写字,头也没抬问她:“那是心情不好引起的食欲下降?”
  沉默片刻,徐嘉宁低头看着手里的身份证,慢慢说:“也许是吧。”
  虽然病状出现时间不久,但以防万一医生还是让她去做胃镜检查。临近中午,医院里的人也逐渐多起来,缴费窗口排满几队人。
  “快快快,再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住院部五层有人打架,那边护士根本拉不开架,赶快联系保卫部!”
  不远处传来很大的动静,一堆人匆匆忙忙朝住院部方向跑过去,在一堆人群中,徐嘉宁看到了章知微的身影一闪而过。
  明知道也许自己可能看错了,但徐嘉宁还是鬼使神差跟着来到住院部。
  然后看到一个将近半个月也没见过的人。
  *
  早上八点,闻朔骑着摩托车来到江城人民医院,走进五楼某间病房后,他放下手里面拎着的水果和早饭,对着病床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的中年妇女说:“周姨早上好,身体还好?”
  周秀兰看到他摘下眼镜,抓着他的手感激道:“都好都好,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知微不懂事,要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没了。”
  旁边的护工把周秀兰扶起来,架起餐桌板后笑着对周秀兰说:“周姐福气好,找得女婿模样正又孝顺。”
  周秀兰脸色一正,刚想反驳,就听到旁边闻朔开口道:“我有女朋友,但不是周姨女儿。”
  “哎呦,瞧我这嘴巴。”护工见闻朔神情不对劲,急忙慌张赔罪。她虽然是被招过来照顾周秀兰,实打实的主顾却是闻朔,得罪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秀兰吃完早饭,护工就离开收拾碗筷去了,望着旁边低头玩手机的闻朔,她和蔼笑着说:“医生说我最近情况不错,过两天就出院了,你也不用在这边守着我,有事就去忙。”
  点点头,闻朔没抬头说:“陪您做完今天的检查后就走。”
  闻言周秀兰也松口气,她早年对闻朔有过小恩小惠不假,但情分难得却轻易消耗不起。她最近瞧着闻朔忙前忙后,对自己的病亲力亲为,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着。
  又陪着周秀兰坐一会,闻朔起身离开,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周秀兰检查。他毕竟算是外男,在病房一直坐着也不合适。
  “你什么时候把小姑娘带过来给我看?要是开学前见不着人,你就别再来找我!”
  低头看着奶奶怒气冲冲发过来的消息,闻朔闷声一笑,惹得路过的护士频频偷看。
  男生散漫坐在椅子上,眉眼洒脱不羁,凌厉的侧脸平添冷感,但嘴角扯起一抹笑却又带着零星暖意。
  “到时候就见着了。”
  生怕小姑娘到时候尴尬难堪,闻朔先和闻槿透露了点消息。闻槿知道后先是惊讶,然后摁着闻朔狠狠骂好一通,平日里温婉淑静的人哪怕是翻来覆去就几句骂人的话,也足以让人跌破眼镜。
  “你个混小子,嘉宁肯定是被你哄骗过去的!”
  “是,”闻朔当时笑得得意又温柔,“我好不容易把人哄过来的。”
  瞧他这副这样,闻槿也不好说什么,嘟囔着埋怨几句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知她转眼就把消息透漏给奶奶,搞得闻朔现在从早到晚被老太太催个没完。
  好不容易应付完人,突然又进来一个消息。
  【程越】:最近新开一家游乐场,看起来他妈贼刺激,约不?
  闻朔挑眉,懒洋洋靠着椅背回复道:“谢了。”
  【程越】:嗐,都是哥们儿客气啥,到时候记得付门票钱就行。
  【闻朔】:?
  【闻朔】:谁他妈和你去,得陪我老婆去。
  【程越】:???卧槽闻朔,你他妈......
  没再去理他,闻朔转手把程越发过来的链接转发给徐嘉宁,打字道:“新开的游乐场,带你去玩?”
  五分钟后没人回复,他皱眉轻啧一声,伸了个懒腰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小憩。
  清晨起得早,太阳穴突突跳得难受。
  只是没睡多久,他就被人狠狠抓住领口,紧接着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孔,闻朔讽刺着挑眉,敷衍扯了扯唇角,“您有何贵干?”M.biquka.com
  “闻朔,那些东西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闻广平西装革履,松开他领口粗喘几口气,极力维持着身为上位者和长辈的体面与平和。他拽了拽领带,尽量语气温和文雅道:“你年轻气盛我理解,小孩子做错事主动认错就好,我们父子之间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父子?”闻朔舌头舔了下牙尖,笑得混不吝,眼底恶劣止不住往外冒,“闻总怕是误会了,我明明是薛凝和她姘头生的。”
  “至于那份文件,”他斜睨闻广平一眼,慢悠悠又轻飘飘道:“不过是觉得您戴绿帽子太过可怜,想让您进监狱冷静冷静。”
  “嘭”一声,闻朔脸颊措不及防挨上一拳,闻广平上前死死攥住他的衣领,经年累月保持的温和冷静彻底被打破,“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谁他妈的叫你陷害老子?”
  闻广平经营一家大型跨国制药公司,为快速占领市场,他常年运用各种商业政策和法律法规上的种种漏洞为自己牟利,以迅速做大产业,占领市场以及打击对手。
  而和医院合作,通过交通、娱乐、会议、讲课、推广活动、教育研讨会及医学研修等多种费用名目来行贿是他扩展事业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借助行贿,公司每年可获得价值数亿美元的合同,净赚利润数不胜数。
  闻广平事业一生顺风顺水,虽有坎坷但大多最后付之一笑。可没想到,他人到中年最为得意之时,竟然能狠狠摔一跤。
  就在昨天,公司行贿丑闻暴露,名誉信誉大面积受损,还即将面临巨额罚款甚至是牢狱之灾,而将之告发的正是他儿子闻朔。
  闻朔随手抹了把唇角的血迹,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看着狼狈不已的闻广平,“这都要谢谢闻夫人大义灭亲。”
  其实闻朔并不清楚闻广平事业上的暗箱操作,知道他行贿也不过是无意中听人说起,暗中找人查下去才摸出一根似有非有的线索,最后找到林芷薇拿到相关文件,才彻底证实全部猜测。
  说来也好笑,自从知道闻广平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闻朔,林芷薇就对丈夫心生怨怼,头脑一热把闻广平做的腌臜事情全都给抖落出来了。
  在闻广平印象中,闻朔一直都是一头小狼。虽然凶狠不羁,又频频顶撞自己,但终究受自己掌控,也不可能逃脱他的控制。
  直到今天他宛如丧家之犬般被记者围堵,被群众唾弃时,他才明白这头狼已经不受控制,反倒能让他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
  狼狈耻辱的模样被这个曾经毫无反驳之力的儿子瞧着,闻广平只觉得是奇耻大辱,他心里万分恼火,没忍住又攥着拳头抡臂打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反倒后背被人猛劲儿一踹,踉跄着身子趴倒在地上。
  闻朔走到他面前,用鞋踢了踢他的身体,嗤笑道:“闻总,被人打趴的滋味爽吗?”
  面前的男生高高在上,轻啧着居高临下的模样让闻广平恼羞成怒,想也没想打过去,两个人很快厮打在一起。
  推车过来的护士受到惊吓,小车上的药品碎一地,病房内有人探出头围观,却因为两人那股打架不要命的狠劲儿而不敢上前阻拦。
  保安来得很快,立刻上前将两人分开,闻广平怒火上头,被人死死架住也不忘死命朝着闻朔狠踹,早已没了一以贯之的风度与温和。
  “闻朔,你不愧是我儿子,雷厉风行的手段的确有我当年的模样。”
  望着座椅上的闻朔,闻广平突然冷静下来,阴冷一笑。
  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闻朔嗤笑一声没说话。
  “就连看女人的眼光也一样,那个女孩......叫徐嘉宁是吧?和你妈当年的确有些像。”
  流着闻广平的血是闻朔最痛恨的事情。
  他不紧不慢起身,慢条斯理拍几下自己褶皱的衣服,吊儿郎当迈着步子走到双目赤红的闻广平面前,俯下身一字一句说:
  “我这辈子最厌恶薛凝那样的人。”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他语气一顿,眯着眼睛对着闻广平嘲讽刺激道:“你不是想把我摁死在江城吗?那我只好找个学习还不错的工具。”
  “你不会真他妈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吧?被一个女人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
  最后闻广平破口大骂着被保安部的人带走,一场厮打就此告终。
  坐在椅子上捻去嘴唇上的血迹,闻朔拧眉起身,低头插着兜,准备去洗手间擦干净。
  骤然风起,一阵烈风顺着不远处的窗口猛然灌入,哗啦啦白纸纷飞,模糊了视线。
  几乎是下意识,闻朔抬手抓住乱飞的纸张,低头随意一瞥。
  ——是检查缴费单。
  手指随意夹着单子,他抬步上前想要还给失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愣在原地。
  白色纷纷扬扬零落在地,飘摇无所依,坠落在地沾染了尘灰。
  露出女生一双清润的眼眸。
  而空荡荡的指尖正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