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与离别
作者:无语的命运    更新:2022-04-01 15:06
  朝阳初起,“盛唐”号远洋邮轮满载着睡意朦胧的旅客,在海面上航行着,身材瘦弱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海员制服的丁小华,在船甲板上随意的走着。邮轮的白色的身影被初升的太阳蒙上一层粉红色,大副顺着前甲板向前走去,那里已经有穿粗蓝布工作服的水手们,正忙着冲洗甲板,他们必须要在旅客们起床用餐之前,将甲板清洗干净。
  在被阳光耀成金粉色的邮轮上层建筑上,依然悬挂着大量的条幅,尽管从“盛唐”号在地中海接到国内的电报,获知和约已经签定、战争已经结束,祖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持续不断的狂欢从地中海仍一直持续到了祖国的内海——东海,东海已经成为了中国的内海,当然这一切是因琉球群岛的光复。
  此时已经有一些早起的旅客来到了甲板上,他们不时的躲闪光脚的甲板水兵冲洗甲板时水龙带里喷出来的水,更多的人则是站在船舷边的欣赏着海上的日出,对于他们而言,这或许是他们这段旅程中,最后一次目睹海上的日出,再有几个小时邮轮就会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上海。
  “南边有南中国海,北面有鲸海,或许叫北中国海更合适,至于这里,应该被称为中国海!”
  船舷边一名50来岁显得颇为温雅、含蓄的长者指着眼前的那边海域侃侃而谈,在他显得有些内敛的眉间,隐约可以看到些许欣慰与傲气。
  在这艘邮轮上的那些欧洲.乘客,大都注意到和约签定、中国获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对这艘邮轮上中国人的影响,人们可以察觉到,瞬息间,这些中国人习惯的那种微躬的腰身一下子坚挺了起来,对待西方人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在面对西方人时,还心存谨小慎微的话,现在他们与西方人相处时,从心理上同西方人平起。
  而让邮轮上那些到中国淘金或.移民的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等欧洲人感到最大的不同就是,过去这些中国人在提到中国的时候,只是用“中国”,而现在他们会在这两字之前加上“我们”,这一种心态上的转变让这些欧洲人意识到,这场战争让中国人找到了那种强国的自信。
  作为“盛唐”号远洋邮轮的大副,.丁小华同样深有感触,行走了上海至汉堡航线上沿途需要经过数十个外国港口,这场战争的胜利之后,那些港口的海关人员、引水员以及其它官员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对中国商船百般刁难,他们的平等相待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下,中国已经挤身于强国。
  西方人承认一个国家为强国的条件非常简单而.实用,无非是在战场上击败一个强国,而被视为世界五强一员的日本,在被中国击败之后,中国自然被列强俱乐部与西方人所接纳,随之他们就会改变对待中国人的态度。
  “……强国!强国!”
  在邮轮转长江口时,望着长江口如梭的货船,丁小.华在唇边喃喃着两字,多少代人、多少年的梦想,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现实,以至于和很多人一样丁小华仍然不能适应这种转变。
  “到家了!到家了!”
  这时上层甲板传来的一阵激动的喧嚷声打断.的丁小华思绪,丁小华抬头朝上层甲板望去,只看到舷边拦后挤着一排排身着西装的年青人,这些二十多岁年青人在邮轮驶入长江口后,大都激动的哭喊了出来,这是一群离家多年的游子。
  “燕鸿!我们到家了!”
  望着江口沈良.旭激动抓着身边的同学放声哭喊着,今天他们终于回到了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祖国。
  快7年了,7年前,他们离开时只不过是一群少年,而现在他们已经长大成*人,这三千一百余名中华教育复兴基金会派出第一、二批留德学生,在经达6个月的预科、三年的大学、三年的工厂实习之后,终于回家了。
  家!
  他们心中的家不是自己那个数人的家庭,而是他们生长的这片土地,他们的祖国。
  “此去德国万里之遥,诸君切莫忘记肩头所负之重任,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祝你们一路顺风!”
  当年总理仍身任西北边防公署主任时为西北学生送行时的重托,压的这些曾经少年透不过气来,过去的近
  国朝落后世界百余年,国朝欲奋进崛起,科技教育先行!
  在德国的学习让他们意识到国家距离欧洲强国的差距,正在这种认识和责任不断的鞭策着他们,7年之中,为了这份压在肩头的责任,他们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学习、学习,学习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生活方式。自大学毕业以来,他们就梦想着回国,用自己所学为祖国的发展尽力,但他们的要求被拒绝,他们被要求的到德国工厂企业中实习,以便将来更好的为国家建设尽力。
  “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 喜马拉雅山,峰峰相连到天边。 古圣和先贤,在这里建家园。 风吹雨打中,耸立五千年。 共和中华!共和中华!千秋万世,直到永远!……”
  这时不知道是谁喝起了《共和中国颂》,歌声汇成了一片,这些青年在过去的6年半之中经历了太多,远离祖国的他们在发生着改变的同时,他们的故土同样发生了剧变,而唯一不变的却是这片土地以及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忠诚。
  “……千秋万世,直到永远!”
  “这里就是上海吗?”
  从电车上走下来的陈燕鸿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无法适应眼前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自从6年多之前离开这个城市以来,这是陈燕鸿第一次返回自己的家乡,电车所停的位置是就是公共租界,或者说是曾经的公共租界,街头上再也看不到那些印度或马来巡捕,偶尔可以看到身着警服中国巡警,三天前,根据外交部与英国、美国、法国、荷兰、西班牙等国达成的协议,中国正式收回国内各地租界地一切权益,三天前陈燕鸿等人在轮船上听到这个新闻时,还曾高呼万岁,以示庆祝。
  而在大街两侧的高楼的窗口,一面挨着一面的五色旗在窗口垂挂着,完全是一面旗的海洋,而行人如织的街道上,人们的脸上大都带着安详、兴奋的笑容,显然人们至今仍然未能从这场梦境一般的胜利狂欢中走出来,毕竟这一天国人盼了太久、等了太久。
  大街两旁的建筑,即使一排排法国梧桐树上阔叶一片浓密,尽管如此他仍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标语,大剌剌地贴在参差斑驳的墙面上和柱子上。字,有的粗犷,有的笨拙,有的飘逸,可是每一张标语都显得那么斩钉截铁,完全像揭竿而起的宣战和起义,怎么看,怎么显眼。
  “八年埋头苦干,一朝扬眉吐气!”
  显然这是在说西北边防公署成立至今已经八年,先是西北省上下千万民众和其后举国国民的埋头苦干,成就了国家的工业化,最终造就现在的胜利。
  “庆祝对日胜利,拥护最高领袖!”
  看到这到这个标语时,陈燕鸿的脸上带着些许赞同之意,没有总理或许就没有这场战争的胜利。
  “国家富强!河山重光!亿兆欢呼!国防军万岁!”
  这又是称赞的国防军的标语,是国防军的牺牲和付出打赢了这一仗,为国家争回了地位和荣耀!他们完全有资格享受这种赞扬。
  “实现全国工业化,完成祖国复兴大业!”
  “庆祝政丶府收回上海租界权益!”
  “仁人先烈含笑,见众于九泉!实施宪政,提高工人的地位!”
  “先烈精神不死,造成一等强国!”
  “自立更生,庆祝胜利!”
  “提高民众国民意识,提升劳工生活水平!”
  ……
  入眼的标语口号尽管并非出自一人手笔,但这些标语口号的内容却显示了他们的出处,政治味较浓的大都是出各政党团体以及他们的外围组织,而那些称赞国防军的口号大都出自激进的军事团体,至于那些要求提高工人地位和生活水平,自然是出自工会。
  这一切让陈燕鸿感觉有些陌生,这几年上海变化很大,曾经被视为贫民区的闸北以及一片荒凉之色的浦东此时已经林立了大量中式的高楼大厦,在郊区散布着大量的轻工工厂和新兴的居民社区,上海不再是一座“洋人的都市”,而是中国人自己的世界三大都会之一。
  之所以下船后没有直接回家,是因为根据当初的留学协议,基金会派出留学生在回国后需要到当地教育复兴基金会报备,而教育复兴基金会将出面为他们联系、安排工作,他们需要工作五年才能获得自由择业的权力,尽管这一条款看似有些霸王条款,但是毕竟他们留学时的学费、生活费都是由基金会支付,同样他们会被“分配”到“国家”最需要地方的工作。
  而中华教育复兴基金会上海分则位于租界,这是共和六年教育复兴基金会成立后,出于当时的国内环境的考虑因安全原因,将分会所在设立于租界内,以防止遭到地方政丶府的压榨、勒索。
  从在中华教育复兴基金会上海分会走出来之后,看着手中的这份工作分配单,陈燕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在看到一同从分会里走出来的朋友们时,东燕鸿笑了笑,但是笑容中却带着些许的勉强。
  离开分会后,归心似箭的陈燕鸿就往位于闸北的家赶去,当陈燕鸿来赶到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小街时,已经是午后了,此时小街上依然上人来人往。在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狭窄的贫民区的街上显得比过去热闹了许多,街道两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长溜店铺,各色商品都卖,除了那些破旧的房屋外,这里似乎不再是那个贫民区,反而有些像一条商街。
  临街的那些老房子上的墙皮很多都剥脱了,露出里面青色的砖,斑斑驳驳的,仿佛是禁不起岁月流逝的老妇,显得格外无奈。墙角下,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不问世事,不问岁月,烂漫地开,看着眼前这陌生的街道陈燕鸿停住了脚步,这是自己自幼生长的地方吗?
  此时他的鼻尖闻到上海弄堂特有的带着隔宿的黏腻又有点人的体温的生活气味。他看见一条旧旧的大红花棉被晾在两株小树之间,在弄堂口还可以看到卖卤极权的鲁大叔出的摊子,远远的还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邻居,显然他们都没有看到自己,即便是卖菜陈大妈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也不过只是撇眼多看了几眼而已。
  离开时,陈燕鸿不过只是一个不到17岁的少年,而现在却已经是一个25岁的成年男人,此时已经正值中午,火辣辣的娇阳灼射在陈燕鸿的壮实的身上,坚实的胸膛撑起单薄的短袖衫,全不见当年那副文弱的模样。
  “全世界在这一代中国青年的面前都要给予崇敬的目光。我们的祖国需要的是具有强烈主动性、主人气概、不胆怯、善良而具有良知、亦知性而有风度的青年。在他们身上既不允许有懦弱。也不允许有任何不良嗜好。从他们的目光里你能看到只是青年人骄傲的自信和战士般的坚毅。未来属于中国的这一代青年……”
  当年总理尚是西北边防公署主任时对青年要求,现在则被推而广知成为举国上下合格青年唯一标准。即便是的远在德国、美国等国如陈燕鸿一般的基金会派出留学生也不能免俗。
  “每一个中国人都需要保持强健的体魄!如果你们想为国家做出更多的贡献,学习之外,必须要锻炼身体,参加体育运动!体育运动会锤炼你们的意志!让你们的意志如钢铁一般坚强!”
  每天保持运动、参加业余体育比赛是每个留学生必须要做的事情,如同学习一般,这是旅德学生会的要求,这是来自国内教育部门的要求,对于新一代的中国青年而言只拥有聪明的大脑而没有强健的体魄是不能被接受的。每个中国青年掌握枪杆子如同掌握笔杆子一样熟练,是新一代中国青年的根本标准。
  “……”
  一个身影出现在陈燕鸿的视线中,那个背着个箱子的身影在走路时显得有些疲惫,望着那个身影泪水瞬间从陈燕鸿的眼中流了下来,是父亲!
  “陈牛子,今个生意咋样!”
  不时用扇子扫着风吹苍蝇的鲁大栓瞅见刚从外面回来陈力,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这几年闸北的这些苦哈哈的日子过的好了,这卤菜生意自然也比过去好上不少,鲁大栓的心情自然也随之大好。
  走街串巷大半天下来都没揽着一个活的陈力苦笑了笑。
  “啥生意啊!现在能糊弄口饭吃就不错了!”
  这几年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修锅被碗的生意现在越来越不好干了。过去和自己一样逃荒逃到这的苦哈哈,现在大都进工厂干活,一个月能挣个三、四十块钱,除了那些个老头、老太太还守着几个铜子一个破碗,旁人家谁还修这个。
  “我说牛子啊!你就是想不开,就你这身板,到厂子里干活,一个月咋弄不比被个破碗强,头几年你根东子他们样进了厂,家里就你自己又没什么拖累,现在怎么着手里不剩个千把块几百块的,现在祥瑞新村房子一套也才700多,这燕鸿留洋也快回来了,你总不能还让咱们弄堂飞出的金龙睡那湿床吧!”
  鲁大栓略带着指责的说道着,这些话几乎隔个四五天,鲁大栓就会说道一次,谁让两人都是山东的老乡。
  “大哥,自在惯了,受不了那个约束!”
  陈力嘿嘿的笑了笑,进厂陈力不是没想过,可听弄堂里旁人说道的厂里的那些规矩,陈力就不愿意去受那个管教,这辈子陈力就怕受人管教,修碗补锅的生意差点了,可也能糊口,最重要的是自在。
  “哎!真不知道牛子你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就你这德兴,还能养个留洋的儿出来!”
  瞅见陈力那副烂泥不上墙的德兴,鲁大栓就是一阵气堵,谁让自己儿子不争气来着。
  “嘿嘿!儿子争……”正想说些什么的陈力话说了一半,就呆呆的瞅着从对街走来那个青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终于陈力那副刻满岁月痕迹的脸止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提着行李箱的陈燕鸿走到父亲的面前,将箱子放在路上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爹!儿不孝,这些年未在爹面前尽孝,让您受累了!”
  远行返乡见长跪,是中国千百年来的习俗。
  “这是咋弄的!快……快起来……你爹我身强力壮,用不着你现在尽孝!”
  惊着的陈力连忙拉着的自己儿子,说着说着的眼就有点湿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自己的这个儿子给盼给回了。
  “这是咋回事!回来咋不稍个信回来!”
  陈力满面欢喜的埋怨着,仔细瞅着儿子。
  “壮实了!有你爹年青时的样了!”
  “牛子,你瞅你美的!来……燕鸿,让你鲁大叔瞅瞅,就是壮实了,这当真是洋鬼子的水土养人是咋弄的。那有过去那干巴巴的样了!”
  陈燕鸿看着父亲比自己走的时候老了不了,甚至连当年就让人打死都不弯下来的背,已经显得有些微驼,爹老了,想起打小起父亲又当爹又当妈把自己操累大,供自己上学,陈燕鸿眼中一湿端起了酒杯。
  “爹,这一杯是儿敬您的,这几年让您担心了!”
  “滋……”
  酒入喉头滋了一口的陈力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回来了!离家小7年了,终于等回来了。
  “燕鸿,咋样!这次回来还走不走,留洋回来了,出息了!等回头到洋行、公司里的谋个差,到时候开上小轿车,住进小洋楼里头,再娶个媳妇……”
  又自喝了一杯的陈力自顾自的为儿子谋划着他眼中,最有出息的未来,儿子能过上那种日子,自己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到了地下底下见着他娘,也算有交待了。
  听到父亲的话,陈燕鸿的脸色一黯,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现在把基金会的安排告诉父亲。
  瞅见儿子有脸色有些不对,陈力才意识到或许儿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安排”。
  “咋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别当个真!”
  “爹,我……我……在家里呆不多长时间!”
  犹豫了好一会陈燕鸿微微垂首语中略带着些许愧色。
  陈力一愣,诧异的望着儿子。
  “走?去那?还回那个德国?这都7年了,咋还没学完……”
  父亲的反问让陈燕鸿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腔,自己离家这么多年,只在家中呆一个月,就……
  “爹,一直都是基金会供我在德国留学,学费、生活费。”
  陈力点了点头,是基金会供着燕鸿上留的洋上的大学。
  “嗯!要是没有基金会,就咱家……留洋……”
  “爹,当初在走的时候,我和基金会签了一份工作合同!我回国后他们会提供一份工作给我!”
  看着已经明显变老的父亲,陈燕鸿试着用尽可能平淡的口吻去解释一下。
  “爹,你看过报纸,国家今年开始挂靠第二个四年工业建设计划,西南,我是说咱们国家的西南还没有什么大型工厂,所以国家的计划在西南投资建立一批大型的工矿企业,需要很多人……我……我在德国学的是工科,正好能派上用场,所以……”
  “别说了!我知道……吃饭吧!”
  儿子的话让陈力明白,儿子恐怕是要去西南,基金会供儿子读书现在让他去西南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世上那有白吃的饭。
  接下来两父子谁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吃着饭,陈燕鸿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没能说出口来,去西南,到底是西南的那个省,谁知道,通知书上只有一个报道地点和时间。
  幕色中,两父子静静的坐着,短暂的重聚意味着不久之后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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