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阶级矛盾不可调和
作者:青玉狮子    更新:2022-03-22 19:17
  王进功点点头,“我料大官人有此一问——大官人既披肝沥胆,进功当剖心以示!”
  “奸不厮欺,俏不厮瞒,‘食菜事魔’到底怎样一回事,方腊、钟相、杨幺都做了什么,我清清楚楚——我既入了‘上乘宗’,就不是赵家皇帝的忠臣顺民了!”
  “若无大官人,郑隼就算扯旗放炮,我虽不会‘襄助’,却也既不会事前举发,亦不会事后‘助剿’,一句话,冷眼旁观而已。”
  “但既有了大官人,情形便大不同了!”
  “其一,太公于我有救命之德,此恩不能不报;其二,钟相、杨幺‘均贫富’,但他们起于‘贫,‘均’的是别人的‘富’,而大官人却是拿自己的‘富’,‘均’别人的‘贫’——天差地别!”
  “‘明尊’云云,虚无缥缈,大官人却真真是现世佛!——‘吴佛子’三字,不为虚誉!”
  吴浩眼中,灼然生辉,随即“哈哈”一笑,“其实,我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哈哈哈!”
  王进功以为这是大官人谦虚,孰不知,这其实是吴大官人的真心话:
  吴浩是穿越者,心态上,并不以“寄居”的身体的原主人的银钱田土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只视作可以善加利用的资源,若放在二十一世纪,叫他从自己的储蓄卡中拿出小钱钱,做类似的事情,吴同学十有八九是不肯的。
  王进功继续,“我在‘上乘宗’待了几年,到了后来,看的很清楚了,‘食菜事魔教’起事之时,说的天花乱坠,成事之后——不,未等真正成事,其所作所为,就同赵家君臣没有任何区别了!”
  “嘴上说的是‘二宗三际’‘三印十戒’,手上做的,尽只是敛财的勾当,我同徐宗主不睦,以致破门出教,说到底,也是因为——”
  打住。
  “二宗三际”是摩尼教的基本教义,“二宗”指明、暗,三际为初际、中际、后际,不同阶段,明暗相争变化;“三印十戒”则是摩尼教基本戒律,吴浩虽不懂这些,但王进功的意思是明白的:
  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
  吴浩心说,你加入“上乘宗”,多半既不关主义,也不管生意,只不过色令智昏,被宗主老婆迷晕了头而已……
  他继续开脑洞,王进功继续分说,“徐宗主夫妻殉教,徐江父女出教,我同‘上乘宗’,就再没有任何关系,无所谓‘故人’不‘故人’——”
  说到这里,长身而起,一揖,“王进功此身已为大官人有,进退生死,惟大官人意旨耳!”
  吴浩喝一声“好!”站起身,搀住王进功的手,用力摇了一摇,“既如此,王师傅,你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起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
  顿一顿,“至于这个‘上乘宗’,也要好好的打一番交道了!”
  再一顿,“嗯,就先从那个云门寺入手罢!”
  事实上,进入绍兴府的“上乘宗”,目前为止,并未直接同吴浩发生交集,更没有损害吴浩的利益,何以“要好好的打一番交道”——你不来惹我,我倒要先去惹你?
  原因很简单:
  “上乘宗”若真的起事,第一批拿来开刀的,会是什么人?
  不消说——本地的官吏和大户呀!
  而且,手段极其残酷,断四肢,破腹,刳肠,点天灯,等等。
  这是农民起义最基本的路数。
  方腊、钟相、杨幺起事之时,都是这样做的。
  无所谓对错,农民们身负的,是对被长期残酷剥削的刻骨仇恨。
  可是,俺不能因为这个,就伸长了脖子叫人家砍啊!
  俺虽有个“吴佛子”的名号,可是,到了时候,人家会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谁也说不好。
  所以,目下,同已经发生矛盾的黄达的矛盾已退居其次,同尚未发生矛盾的“上乘宗”的矛盾上升到了首位。
  唉,端的是:
  阶级矛盾不可调和呀!
  *
  调查云门寺,吴浩亲自出马。
  并不担心打草惊蛇,“上乘宗”未在吴家势力范围内拉人头,而云门寺算是名寺,一个土财主,入寺进香随喜,再奉送些功果坛场的业务,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吴浩并未直取云门寺,他的路线是:先进府城,再出府城,至虹桥里,办过了云门寺的事情,由虹桥里返平水乡。
  山阴县是绍兴府的首县,府治、县治同城,不过,只能说“县治在府城”,不好说“府治在县城”,因为府城之内,另有一县治,且亦为首县——会稽县。若耶溪入府城为“府河”,将绍兴城由南至北一分为二,河西为山阴县,河东为会稽县,形成颇少有的“双首县”和“二县同城”的格局。
  因此,严格说起来,只有“府城”,没有“县城”。
  平水乡在府城之南,虹桥里在府城之西,东接府城,东南接平水乡,但平水乡和府城并不相接,用现代的话说,平水乡是郊区,虹桥里是城郊结合部。
  吴浩的路线图,用意有二:
  其一,吴大郎自然是进过城的,但脑中“残记”,对府治、县治之格局,已毫无印象,接下来,很快就要同府、县两级打交道,基本的地理人情,要做个了解。
  其二,他准备在云门寺过夜——这样才能看出更多的名堂来嘛;但只有向晚时分入寺,才有留宿的理由。
  所以,要兜这样一个圈儿。
  一大早,天还未大亮,即乘船顺若耶溪而下,巳初时分(上午九点),由南城门植利门入绍兴城。
  绍兴密迩临安,一等一鱼米之乡,府城虽不甚大,但繁华富庶,市井热闹,人烟辐辏,车船骈行,什么三市六街,三瓦两舍,楚馆秦楼,鸾笙凤管,这些,亦不必细表。
  别的也罢了,吴浩对府河诸桥印象最深,南起植利门,北到昌安门,一条府河,其上超过十余座桥梁,连接起山阴、会稽二县,计有鲍家桥、舍子桥、大云桥、清道桥、县西桥、小江桥、香桥、咸宁桥、安宁桥,等等。
  这些桥梁,皆为交通要道,两端——不论西端还是东端,都是沿河最繁庶的地段,商铺的租金是最高的,怪不得,看《水浒传》,但凡是个像样些的铺子,都开在“桥下”呢。
  该看的都看了,该记的都记了,由西城门越西门出府城。
  正行着,路左现出一座园子,不同于什么黄家庄、吴家庄之流的粗大笨重,这座园子,虽暂不能窥其内,但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异样精致——一带灰瓦白墙,蜿蜒曲折,墙上镶嵌着各色砖雕。
  园门前停着十多架车子,里头好像颇热闹的样子?
  吴浩有些好奇,顺口问道,“那是什么所在?”
  这座园子,杨奎没进去过,却晓得是什么所在,“回大郎,那是沈氏园。”
  沈氏园……沈园?
  陆游和唐琬的那个沈园?
  吴浩心中大动,脑海中,下意识的跳出两句诗: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