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这话问得心里很没谱。
  江南集团就在南城当地,平城有不少家店面，但是并没有分公司。
  那么顾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希望他留人,还是不让他留人？
  据李盛了解，如果不来江南集团,在南城当地是没有特别有发展前景的服装企业的，是否是这个原因？只要他拒绝夏小姐，或许过段时日夏小姐就会想去更好的地方发展？
  比如……平城？
  顾京平又翻了一遍手上的画稿，轻轻放在桌上,“随你吧。”
  若按照他内心想法,他只希望夏芙乖乖到他身边来。
  但，顾京平不认为夏芙会这么做,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喜欢独立有自己的思想方法,若谁想把她翅膀折断，只会激起她反抗之心。
  比如,他那不争气的侄子。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到自己身边来。
  “你怎么啦？”
  夏芙跟进了女卫生间，看见许茉莉径直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将门锁好,旋即传来一阵阵带着压抑的抽泣声。
  “茉莉？”
  夏芙手指敲了敲门,“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里面没人回应,哭泣声渐渐大起来，夏芙有点听不下去,“要不这样,我给宁宁打个电话？”
  “不…不要……她要考试了。”
  “茉莉。”夏芙有些无奈,“那你总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里面还是抽抽噎噎。
  夏芙皱了下眉，故意掏出手机往远走了些，喊了声“宁宁”。
  后面的门果然打开了。
  许茉莉哭得鼻子眼睛通红，精心化的妆容也糊在了脸上，“夏芙，我不想这样了。”
  “我觉得好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极了。我感觉我要死了。”
  “怎么说？”夏芙递来纸巾，打量着许茉莉脸上悲怆的感情，想了想，还是道：“你…你是失恋了吗？”
  “是……”
  “又不是。”
  “我男朋友是北方人，他要回去找工作了，校招都没有参加。”
  夏芙点了点头，“那你呢？”
  “我爸妈不可能同意我离开这边的，你知道的。”
  “他们说……绝不远嫁。”
  夏芙再次点了点头，她伸手，将纸巾递给许茉莉，见茉莉不接，温柔地帮她擦了擦。
  许茉莉实在是个很标准的江南姑娘，身形娇小瘦弱哭起来梨花带雨。
  “你爸妈是对的。”
  “那你男朋友呢？”
  “他是独生子，不远游。”
  夏芙再次点了点头，“挺好的。”
  她动作很温柔，一下一下帮许茉莉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现在断了总比你再拉拉扯扯好。”
  “可我觉得好痛苦啊。我想死啊。”
  许茉莉泪水越流越多，“我们在一起四年啊，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夏芙少到学校，也不喜欢八卦，还真不知道这事，感慨道：“那你们在一起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许茉莉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才十七八岁……”
  夏芙手上的动作又停了停，“那我问你，如果你知道是今天的结局，早晚都要分手，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许茉莉像是被她问住了。
  “会吗？”
  “会。”许茉莉想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会。哪怕只有这四年，都是很开心的日子……只恨我过去。我过去没有再珍惜一点，没有再脾气好一点，没有再多在一起一点，再对他好一点点……”
  “那就够啦。”
  夏芙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拿了一张新的，“那就够啦。”
  “只要你们真心相待过彼此，真心想要和对方在一起，有过最美好的回忆和初心，这就够啦。”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分手？！”
  夏芙道：“没什么用，但是这段回忆，会温暖你以后感到难过时的岁月。”
  夏芙轻轻帮她擦净脸上所有的泪水，“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等你有了足够的钱，有了工作，有了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工作的能力，随便买几张机票飞过去就是，未必不能在一起。”
  许茉莉愣住了。
  几秒后，她像是被夏芙点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是，你说的有道理……”
  如果她很有钱，如果她实现了财富自由，她不用担心工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好啦。”夏芙道：“我说你身体不舒服，调换一下面试顺序，把我们搞到最后一组，现在快回去吧。”
  “好。”许茉莉吸了吸鼻子，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算清醒过来。
  “夏芙。”
  许茉莉冷静下来，掏出镜子补妆。
  “嗯？”
  “你也有这样的经历吗？或者说……让你失去了想到也会温暖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啦。”夏芙对着镜子笑了一下，“我指的是我父亲。”
  “就算他不在了，可是那些美好温暖的记忆，也抹不去啊。只要我不开心，想想就够了。”
  “对不起。”
  许茉莉听说过她的事。
  夏芙摇了摇头，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眨了眨眼睛，将那些难过的情绪压了下去，“能有这样的回忆，是很幸福的事，对吧？”
  **
  由于面试变成了最后一组，夏芙和许茉莉结束时竟已快下午五点了，他们还要等其他专业面试完，再统一公布名单。
  一面二面刷下不少人，但对于江南这种有无数品牌子公司来说，一次也有上百人终面。
  晚上七点，大家拿券吃了个免费晚餐，才出结果。
  短信通知的通过。
  紧接着，HR又让她们回到之前的多媒体会议室，将红色的入职通知书发下来，上面有报道日期和档案邮寄地址，带三方的可以直接去签。
  夏芙拿到通知书，才算是长长舒了口气。
  许茉莉也顺利通过，她又震惊又欢喜，下意识掏出手机拍照想要发送过去，手猛的停住，意识到不再有人分享时，又哭了。
  夏芙无奈地拍拍她肩。
  具体品牌、职位都没有定，hr说的很清楚实习三个月后下品牌定岗，实习期统一六千一月，定岗后按个品牌工资走。
  六千。
  这个数字对以前夏芙来说真的就是还不到一个包包的钱，但现在，夏芙小心脏砰砰砰跳！
  六千啊！实习啊！
  江南还包住宿呢！！！每月饭补也差不多够了，扣掉五险一金拿到手足有四千多呢！！
  等转正…
  夏芙知道江南最好的女装品牌Civ，以老板娘命名的那个，今年投资了某大热都市剧，水涨船高，据说工资八千起跳。
  夏芙心里热乎乎的，更更重要的是她有工作了啊，现在才十一月份，她可以不用再考虑任何工作的事，只要打打兼职用心做毕设争取拿优毕就好了！！！
  对于一个没有父母支持，身无分文的女大学生来说，再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事呢？
  或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许茉莉，许茉莉擤了擤鼻涕没那么难受了，将通知书小心翼翼放好，两人太高兴了，又顺着漂亮华美的江南集团绕了一圈，这里虽然在市郊，但单说建筑的高端大气，夜晚时的灯光，绝不压于市中心。
  等她们从江南集团出来准备到对面汽车站坐大巴时，两人才傻了眼。
  “你有注意过这个末班车是五点四十吗？”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我……”许茉莉来的时候晕头转向，自然什么都记不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
  夏芙也很头痛，她拿出手机来搜索汽车总站，但汽车总站离这里都要二三十公里，他们打车过去也要四五十分钟，根本赶不上末班车。
  南城很大，这些年也不断扩充，说是市郊，但是按照前几年标准来说已经出市了。
  “我们打快车吧。”
  夏芙掏出手机，虽然很心疼，但是想到以后有六千的收入，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她选好起始点，倒抽了口冷气，“一百六十块。”
  “这么贵？”
  “我们两人均均，一人八十。”贵是贵了点，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行吧。”
  十一月的夜晚有些凉了，夏芙裹了裹脖颈上的格子围巾，叫车。
  她指间刚刚点下呼叫按钮，还没匹配到司机，好像听见身后有男声在叫她们。
  夏芙心头一颤，那一刹那，她竟有瞬间期望是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
  果然，还不等夏芙回头看清是谁，身侧的许茉莉已经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会过来啊！！！”
  夏芙跟着回头，看见一对哭着抱在一起的小情侣，沉默，“……”
  就好像是某部爱情电影的最后瞬间，少男少女最后还是踏过荆棘和险滩，选择在一起。
  “我不走了，我跟我爸妈说了，我明天就开始找工作。”
  “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没有你，根本就没有意义……”
  男生沙哑喉咙道。
  夏芙听着他们的哭声，扬了下嘴唇，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揉揉眼睛。
  迟迟没有司机接单，夏芙按下了取消，朝抱着男生哭成一团的许茉莉摇了摇手，理了理围巾，离开了。
  夏芙不想打扰他们。
  她顺着这条路再次走回了江南集团门口，这里应该还有面试出来的其他同学，无论是不是南大的，拼个车回市区应该不难。
  她给许茉莉发了条微信，让她跟男朋友好好谈谈，她找其他同学拼车回去，不用担心。
  许茉莉没回，估计也没看见，夏芙往集团里面走了走，希望能遇见刚才面试的同学。
  可一路走过去，除去加班的小白领外，几乎无人。
  集团是有宿舍的，在角落的人才大楼，夏芙盯着公寓式的大厅看了会儿，想着要是住一夜的话能不能行？
  一百六的车费，两人均均还行，一个人太贵了。
  最主要的是，她一个女生，这么晚……有点危险。
  夏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往外走，回到集团正门。
  她掏出手机，想着干脆在加加价叫计程车好了，这样能安全一点。
  就在她刚要按下确认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低哑醇厚的男声。
  这一次，是在叫着她的名字。
  夏芙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
  那道声音隐隐带了点笑意，微微抬高音量，又唤了一遍，“夏芙。”
  “顾叔叔？！”
  夏芙回过头，肩膀猛地绷紧，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霎时间，刚才那一点看见别人家小情侣拥抱的孤单，被秋风吹过的萧瑟，和一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惆怅为难，都散去了。
  她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惊喜，还有刚才拿到OFFER的欢喜。
  “顾叔叔，我、我找到工作了！！！”
  夏芙迫切地想要告诉他，“我找到工作了！！”
  “嗯。”
  顾京平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眸，抬起手，指间停留在她几公分的位置，然后按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梢，“我知道了。”
  “真棒。”
  **
  二十分钟后，潮汕牛肉火锅店。
  鸳鸯锅冒着热气腾腾的白色蒸汽，一大盘一大盘肥牛和手打牛肉丸摆在了桌边，夏芙还特意点了热菜小酥肉，秘制虾滑。还有更多的土豆片、香菇、手擀面等等，琳琅满目，桌子都要堆不下了。
  这家店就在江南集团对面的马路上，他们选了靠窗的座位，一低头，还能看见集团大门和几栋亮着光的办公楼。
  “我就在那里面试的。”夏芙激动地指了指，“还挺顺利的，就是有点累，从早到晚，一拨又一拨。”
  “嗯，我知道。”
  顾京平少到这种人间烟火的地方，但他并没有什么不适，将名贵的西装外套脱下，搭到一边，也不怕粘到什么味道。
  “还要现场画画，超累的，题目也奇奇怪怪的，设计男女奥运队服——”夏芙说到这里，嘁了一声，“我从来没有做过运动服，我不喜欢运动服。”
  “嗯。”
  夏芙继续巴拉巴拉巴拉说着今天面试的一切，小到她款式图画得比例略有不协调，大到她最后拿到OFFER，工资六千块。
  “顾叔叔，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六千块钱有这么多——”夏芙说到这里，双臂支在桌面上，道：“好像跟以前十六万一样。”
  夏芙算了算差不多，现在六千块够她一个月生活，以前十六万也勉勉强强够她一个月生活。
  顾京平被她这个比喻逗乐了，拿起桌上的菊花茶抿了一口，“所以这就是你请我吃火锅的原因？”
  “我不是早说过想要请您吃饭嘛。”
  夏芙说到这里，怪不好意思的，她还记得当时她感谢人家自己拿纺院不要的毛线勾杯垫，结果人家请她去南城最好的私人餐厅用餐。
  顾京平低应了一声，靠在座位上，双腿漫不经心交叠着。
  夏芙说了很多，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许茉莉没人分享OFFER时的落寞了，和喜欢的人分享琐碎小事，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特别是，对方也有回应的时候。
  “顾叔叔，那您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啊？好神奇。”
  “我看见你朋友圈了。”
  顾京平将手机放在桌面，旋转了一下，滑到她那边。
  上面是她两三天前发的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收到的终面短信邀请，还有CIV女装投资的大热都市剧的截图，文字是：求祝福~
  夏芙瞄了一眼，脸就红了。
  这条朋友圈，她是仅他可见的。
  江南集团名声很大，一来想让自己显得努力一点点，没那么咸鱼；二来……是真心想求他一句祝福的。
  但很可惜，她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连个赞都没有。
  谁能想到……
  夏芙脸红红地望着他，瞳仁亮晶晶的。
  顾京平被小姑娘看得有些不自在，微侧身，轻掐了下眉心，道：“正好在S市出差，就顺路过来看看。”
  “哦。”
  虽然不是专门为她来的，但是夏芙还是很高兴。
  第一批下去的牛肉早煮好了，夏芙用漏勺捞起来，放到他小盘子里，“吃饭吃饭。”
  她捞完，又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拿过酱料，飞快起身，“我去给您拿酱吧，那边人有点多，您喜欢什么酱？”
  最终还是顾京平自己拿的酱，他们之前坐的位置有屏风挡着，大堂里人却不少。
  顾京平今天打扮的是偏休闲的，没有系领带，脱下西装后是白色衬衫，领口松松解开两粒，黑色西装长裤，裤逢笔直。
  可是他一出现在这里，就好像…夏芙也没法形容，就像天神下凡一般，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好看得那么出众，高挺的鼻梁，俊美英挺的五官，白皙肌肤，侧脸线条流畅又清冽。可能是在火锅店的原因，眼底那丝让人生畏的冷意淡了些许，有一种禁欲成熟又矜贵的气质。
  哪怕手里拿着……火锅蘸酱碟。
  夏芙看得怦然心动，四周无论是大姑娘老阿姨小妹妹凡是见到，也都会多看几眼。
  有这样的“男朋友”，夏芙骄傲极了，比六千块都让她开心。
  顾京平坐到她对面，屏风挡住其他女性的目光，将酱放下。
  “有微信？”
  “呃…呃……”夏芙刚才光顾着看人，连接连不断的微信提示都没看到。
  “你在哪啊？我刚才没看见。”
  “回去了？我们还是一起回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夏芙？”
  见她不会，那边直接电话过来。
  夏芙接了电话，简单说两句自己没事，让她们好好玩，将手里手机放下。
  “我同学。”夏芙道：“她本来失恋了，结果她男朋友来找她啦，特别甜。”
  “是么。”
  顾京平看着小姑娘语气里似乎有一点点羡慕，他停顿了几秒，放下筷子，微俯身，低声问，“你也想谈恋爱？”
  “谁不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呀。”
  夏芙夹了粒牛肉丸放在盘子里冷却一下，
  顾京平黑眸深了一些，“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但是现在不合适呀。”
  火锅店声音有些大，夏芙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将牛肉丸又蘸进酱料里，自顾自道：“你不知道，她之前哭得可伤心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有爱就有痛。”
  “我工作还不稳定，又没有钱，离开学校找不到工作的话连租房的钱都没有。”
  夏芙还记得自己住在周宁宁出租屋的那一段日子，也记得自己兼职计算着生活费和支出。
  “我要是恋爱了，一个不留神工作丢了怎么办。”
  夏芙其实挺能理解许茉莉面试失态的，他们学校也有不少人为了失恋要死要活。
  就他们学校那些湖，基本都有男男女女跳过。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那如果，这些问题都可以帮你解决掉呢？”顾京平微微眯起眼睛，问。
  “没有办法解决。”
  夏芙望着顾京平，道：“除了父母，哪有人帮我解决，其他人解决那永远不是解决。”
  那样的恋爱更可怕，失恋还伴随着失去所有。
  “芙芙。”
  顾京平沉默几秒，一双眼眸在热气中有些深邃幽暗，看不真切，“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帮你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