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第一教学楼,我们有好多选修课在这里，旁边是二教，大一时也有不少课。往南走就是南区,往北走是北区，算是……用那座桥来划分吧。”
  夏芙认认真真地当着导游。
  只有今天晚上,两人能坦坦荡荡走在校园里。
  大家伙都去看晚会了，剩下的人都聚集在图书馆正门前看灯光秀，他们选的又是小路，没有灯也没活动,没什么人。
  顾京平一直握着她的手,听见这话不由失笑，“那座桥是什么桥？”
  “是……”
  学校里有名有姓的桥太多了,夏芙哪里会知道这桥的名字。
  “曲水桥。”顾京平告诉她。
  “对，好像是叫这个哎。”夏芙一愣,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您怎么会知道？”
  “下午你们校长带我参观过,而且——”顾京平说到这里,扬了扬下巴。
  夏芙顺着他目光看去，看见桥侧面用古朴的隶书刻着“曲水桥”三个字。
  夏芙：“……”
  顾京平看着小姑娘呆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夏芙听着他低哑的笑声飘散在秋风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笑很表面，是开心的,但是没有开心到心底里。
  “顾叔叔。”
  夏芙又拉着他走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要不我带您去看看晚会吧？”
  “不是结束了么。”
  夏芙摇了摇头,“正式晚会是结束了，但最后会有一个学生连唱。”
  夏芙觉得晚会很热闹很青春，无论顾京平是因为什么而难过，应该都会开心一点。
  顾京平有些沉默。
  他不喜欢听什么劳什子晚会，晚上他在酒店里工作，见时间差不多就过来等她了。
  但想到，小姑娘或许喜欢吧？
  毕竟这是他们的校庆，她又要毕业了。
  “走吧。”顾京平轻轻颔首。
  夏芙眼里带了笑，“走！”
  这场正式晚会已经结束了，但在最后，不是什么艺术团，也不是合唱队，更不是人文学院精心排练的节目或者什么明星。而是学生们自己组织的联唱。
  夏芙来的时候刚刚好，晚会致辞结束，联唱刚刚开始。
  夏芙不得不松开了顾京平的手，后排有不少座位已经空了，两人没往前坐，选在了灯光最暗的后排角落。
  顾京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多久，神出鬼没李特助再次出现，将手里的眼镜盒递给顾京平，然后又飞快闪人。
  顾京平拿起那副金丝边框眼镜，戴好。
  “您…您近视啊？”夏芙很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他长得本来就属于俊美冰冷类型，戴上眼镜后会弱化他眼底的森冷寒意，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
  只是越喜欢，夏芙会越紧张。
  “不。”顾京平微抬下颌，将衣领重新扣好，领带系好，双腿交叠，“这不是在学校么。”
  夏芙理解他的意思，可是他这样，她都不太敢看他。
  夏芙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刚要说什么，就在约摸她几排的位置，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女孩子戴着耳麦，穿着南大今天的白色T恤，扎着青春的马尾辫，一束白色光线打在她身上，背影苗条年轻，充满朝气。
  声音清亮柔美而不尖厉，又带着厚度和力量感，温柔地唱着——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犹豫
  ……
  “《起风了》！”
  夏芙眼底一亮，极小声地道。这是她很爱的歌，她有点激动，不自觉抓住了顾京平的胳膊，西装都抓皱了。
  “什么？”
  顾京平低头看一眼抓着自己西装的小手。
  音响甚好，传递在偌大的体育场内，但他们仍怕影响到别人，悄声道。
  “《起风了》您没听过吗？”
  夏芙望着他镜片后狭长的凤眸，流畅英俊的五官线条，又悄咪咪红着脸收了回去。
  顾京平不怎么听歌，但这个曲子的调，似乎听过。
  “听过，但不熟。”
  “很好听的。”
  夏芙眨了眨眼睛。
  女生边唱，边顺着体育场中间的楼梯一层层往下走去，随着她每一步，原本暗下场馆灯光都跟着大开，学生们挥舞起了手中荧光棒，要比刚才的晚会热情激烈许多，也放肆许多。
  中间舞台大屏幕上也出现女孩的身影。
  就在全部灯光要亮起的时候，女孩也终于唱到那一句“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紧接着，突然之间，舞台上所有灯光大亮，一道温厚阳光又质朴干净的男声接下了她的下一句，
  那一刻，所有学生都尖叫起来，前排的学生们纷纷还跟着激动起立，那些印有“南城大学”字样的白色文化衫连成了一片。
  他们齐声合唱着——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间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逆着光行走任风吹雨打
  ……
  夏芙激动到心口直颤，面红耳赤，不仅仅为这动人真挚的歌声，也为这青春而美丽的一幕。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感觉到，
  这是青春，这是校园。
  这是她的，青春啊！！！
  她也顾不得别的，紧紧抓住了身侧男人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舞台，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
  顾京平竟也有些被感染，心口微微震动。
  他侧过脸，离得很近，他能清晰看见小姑娘被灯光照得发红的脸颊，她娇美的笑容，她长长的、浓密如小扇子般的睫毛。
  她的快乐和激动是那么明显。
  她的青春，她的活力，她的阳光，她的朝气。
  全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你也想过去唱么？”
  前面的同学几乎全站起，将手举了起来，男生和女生也站到舞台上，对视着彼此。
  “可以吗？”
  女孩小手攥紧了他的黑色西装。
  “当然可以。”
  顾京平挑了挑下巴，“快去吧，一会儿就唱完了。”
  夏芙松开手，和一些后排同学一样，雀跃往前涌去。
  她走到一半，忽又回过头。
  体育馆很大很大，可以容纳全校师生，大到这个最角落的位置，似乎有些昏暗。周围的塑料座椅也是空空荡荡的。
  “顾叔叔，陪我一起去嘛！”
  夏芙折返，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强行把人往前拉去。
  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湿漉漉地望着他。
  “你也不怕人看见。”
  她今天几次握住他手臂，但没有一次，这么坚决。顾京平心神一动，竟跟着起来。
  “不会的。”
  等到光线明亮一些的地方，夏芙放开了手。两人挤进汹涌人群中，大家都激动地唱着，人太多，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人头攒动间，顾京平感觉到手被她偷偷拉紧了。
  小姑娘有些肉的小手扣紧了他，软乎乎的。
  她另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随着节奏摇摆晃动，
  很多人一起合唱，但她的声音，甜美又清新，充满清新的活力，还有一丝让人心悸的温暖，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
  那天晚上，两人一直玩到快十二点回去，联唱持续了近一小时。随后两人又去看湖边看了图书馆的灯光秀和漫天烟火。
  直到夏芙双腿几乎要瘫掉，顾京平才将人送回宿舍。
  他没法送到门口，只能在一条小路上分开。
  夜色深沉。
  “顾叔叔。”夏芙脸上还有唱歌特有的红润，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暗了下来。
  “什么？”
  “您…为什么一直不加我微信呢？”
  夏芙想到这事胸口就闷闷的，当时她只存了顾京平电话，后来想到微信上可以加上联系人，就发起了邀请，但他一直没有同意。
  “我没注意。”
  顾京平一愣，有些歉意地道。
  “好吧，那你记得这次要加我啊！”
  时间不早了，一旦门禁很难进去，夏芙来不及多说，小跑着往园区回。
  目送那道小小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顾京平暂时没上车，点了支烟，脑海里竟还回荡着小姑娘哼唱的曲调。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这是他私人微信，用得不多，但，每次还是会有很多微信添加好友申请，因而他很少看这里。
  顾京平往下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条备注，[顾叔叔，我是夏芙。]
  他看了两眼头像，刚要点击右边的接受，手机上弹出一条视频邀请。
  顾京平扬了下眉，抬头瞟向已经熄灯了的女生宿舍大楼，点击同意。
  “嘿，平，晚上好。”
  摄像头里跳出一个戴着墨镜的金发美男子，像是刚刚晨跑结束，手里握着杯拿铁，外面是加州早上的橘色阳光。
  “Leo。”
  顾京平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个时间给自己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
  里奥原本想要开口，望着镜头另一端的男人，偏头打量一番。
  “怎么了？”
  里奥默了几秒，用生硬的中文道，“平，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顾京平被他笨拙的口音弄得蹙了下眉，直接用英文回道：“为何这么说？”
  里奥笑嘻嘻道：“不知道，只感觉你眼睛亮。”
  “你是在哪里？”
  顾京平道：“学校。”
  里奥别有意味道：“看来校园是个令人放松的地方。”
  顾京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人已经分别近十年了，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没有事，里奥不会给他电话。
  “我要结婚了，想问你有没有空来参加我的婚礼，在洛杉矶。”
  顾京平想了想，道：“抱歉，近期可能没有时间。”
  “恭喜你。”他还是道。
  里奥也不意外，确切的说，自十年前顾京平修完学分毕业回到中国后，很少再回来了，尤其是这两年。
  “好吧，平。”
  “也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一个能让你像今天这么高兴的人。”里奥又挤了挤眼睛，“哦，对了，母亲她离婚了。”
  顾京平听到这一句，夹着烟的指间微微收紧了。
  “她把父亲出轨学生的事迹拿精神分析流派仔细分析了一遍，还出版了部著作。”
  里奥说到这个，耸了耸肩，比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顾京平不置可否。
  他不想回忆那些人和事，自然也不评判。
  只是偶然想起这些事，他原本感染的欢喜情绪似乎收敛几分。
  良久，他用中文真心地道：“Leo，祝你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夏芙回到宿舍，反复看了很多遍手机，顾京平依然没有通过她的请求。
  可能是没到酒店吧，夏芙也没多想，洗漱完毕后爬上床，她今天太累太累，倒头便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翌日中午了。
  她第一时间抓起枕头下的手机，终于看到一条提示。
  对方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还不等夏芙激动起来，又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夏芙，我回平城了，昨天太晚没有告诉你，好好休息。”
  夏芙心底一阵失落，她原还想着今天可以带他去学校周边……
  还不等夏芙敲打键盘要回复什么，手机突然一震。
  “已落地。”
  刚才的失落被一层层的暖意覆盖上来，她盯着这三个字，莫名有一种他真的是她男朋友的错觉，时刻要汇报行程。
  夏芙心口甜了甜，虽然知道不太现实，两人差距那么大，思虑再三也回了——“我要起床了”几个字。
  她打完，又想想不对，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她删除，改成“我刚才去图书馆了，才看到。”
  夏芙确定没问题后，点击发送。
  顾京平看着这条消息，嘴角极轻地弯了弯。
  他的无线耳机里难得不是白噪音，而是《起风了》的旋律。
  他拿起手机，编辑一条微信，发送出去。
  那一刻，他又想到了昨天Leo的话，你看上去很开心。
  “哦？是么，你们图书馆内部什么样？”
  夏芙将调成手机静音，看着这条微信，脸色大窘，有种被拆穿的感觉。
  “就是那个样子啦。”
  “刚才在，现在已经回寝室了。”
  顾京平嘴角笑意渐深。
  Leo说得没错。
  他，很开心。
  **
  校庆结束后，十月中旬，终于迎来了校招的高峰期。
  夏芙每天都四处参加宣讲会，投递几十份简历，校庆礼仪队为她拿到的学院补贴，也几乎都花在了打印作品集上。
  十月下旬的时候，夏芙终于收到她的第一个终面邀请，对方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旗下有十多个男女装、童装品牌。
  面试安排在十一月第一周的周一，夏芙起了一个大早，趁着灰蒙蒙的天，坐上前往市郊的大巴。
  服装集团一般都不会在太市中心，这也是性质决定的，大的服装集团一般都有自己的服装厂和供货商，比较方便。
  夏芙是第一次坐这样的大巴，将矿泉水放进前面车兜里，刚要闭目养神，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夏芙，你也去面试？”
  夏芙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跟周宁宁一个寝室的，隔壁班女生。
  “我是许茉莉，听宁宁提及过你好几次。”
  “你好。”
  在这种地方能和同学一起是最好的，夏芙很热情地往里坐了个位置。
  许茉莉在她身侧坐下，扣好安全带。
  “怎么了？”夏芙看见她眼角有点红，好奇地问。
  许茉莉愣了一下，用手擦了下眼睛，不好意思地道：“昨晚有点紧张，睡得晚了。”
  “我也是第一次面试，挺紧张的。”
  许茉莉点了点头，话不多，“过去还要一个小时呢，那我先休息一会。你也睡一会吧。”
  大巴车要开动，夏芙点了点头，她睡不太着，但还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这次面试是终面，顺利的话今天结束就会拿到offer，面试分成了两个部分，上午现场手绘测试，下午部门经理和boss谈话。
  夏芙做完测试，又拿着手绘的效果图和部门经理谈话。大家都是准大四毕业生，也没什么经验，就是聊聊学校生活、未来规划等。
  夏芙做的挺满意，没想刚一出来看见许茉莉扶着墙擦眼睛。
  看见她，许茉莉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太紧张了，刚才没准备好。”
  许茉莉排在她前面。
  夏芙也没多问，鼓励她几句，等待着最后一场终面。
  终面是**oss亲自面试，过去夏芙也听说过江南集团的**oss李盛，清华出身，和现在的老板娘是同窗，两人相恋近二十年，实属业内一段佳话。
  李盛比顾京平大了约摸六七岁，但可能集团业务操劳，男人看上去很老，十足一副中年男人模样。
  “行，下一位是——”
  李盛拿起简历，看一眼名字，抬头道，“许同学？”
  “说说，你在学校里让你最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oss不在和部门经理单独交流，七人一组，夏芙一边听着问题，一边暗暗思索答案。
  她想了一会儿，却没听见身侧许茉莉的声音。
  “许同学？”
  李盛身形微胖，对校招的大学生还是很和蔼的，见许茉莉像是走了神，又抬高声音问了一句，“许茉莉同学？”
  夏芙忍不住了，有点诧异看向身侧，见许茉莉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侧几个同学都跟着看过来。
  到底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宁宁的好友，夏芙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臂。
  她一碰，才发现许茉莉竟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你没事吧？”
  夏芙今天早上就觉得许茉莉有点不正常，轻声问。
  “我印象最深……”
  许茉莉抬起头，声音有些涩，还不等夏芙反应过来，一大滴泪水从女孩眼里滚落下来。
  许茉莉慌忙抬手拭去，她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失态，清了清喉咙想要继续说，可眼泪却越来越多，不受控制往下落。
  “不，不好意思。”
  许茉莉尴尬地看向地面，声音有些哽咽，她用手用力拭去眼泪，“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实在不好意思。”
  夏芙呆呆地看着许茉莉离开的方向。
  犹豫几秒，也从座位上起身，“我，我们一个学校的，去看下她，能不能换下顺序。”
  ……
  十分钟后。
  会议室，一盏金碧山水画屏风之后。
  “那小姑娘怎么了？”
  顾京平拿起桌上秘书刚砌好的雨后龙井，双腿闲散交叠，低头抿了一口，淡声问。
  “不知道。”
  李盛微胖的身形坐到他对面，也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看上去像是失恋了，谁知道呢。”
  “现在00后小姑娘，谁知道在想什么。”
  顾京平没回复，只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手上的几张纸。
  “顾哥。”
  李盛看着那几张纸，那是刚才那一组的服装效果图和款式图，也是他们今天上午现场考核画的。
  顾京平扬了下眉，“别叫我哥。”
  “不叫您哥叫什么。”
  李盛是要比顾京平大七八岁的，但奈何顾京平辈分高，李盛媳妇是平城人，过去管顾京平那早逝的大哥都叫叔的。
  幸好他们本身没亲戚关系，但无论是辈分还是能力，叫顾京平一声“哥”，心服口服。
  “顾哥，问您个事儿，我也直接点吧，您是想让我留下那丫头呢还是不留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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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参考青岛大学毕业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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