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倾心
作者:海青拿天鹅    更新:2022-01-29 09:41
  “去了武威?”元煜紧问道,“她说了什么?”
  黄进道,“翁主只说,要带中山王去看看她的家乡。”
  元煜愣了愣。
  郭越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笑了笑,道,“去武威有何要紧,朔北都在你掌控之下,发个急信过去,让武威郡守将他们送回来便是。”
  元煜苦笑,摇摇头,对郭越一礼,“舅母一家已经到了五原,即日就会来云中城,舅父且在我宫中安顿。”
  郭越讶然,听着这话不对。
  “你要去何处?”他问。
  “去武威。”元煜朝坐骑额上雪走去,翻身骑上,对郭越与黄进一拱手,“告辞。”说罢,领着侍卫纵马而去。
  郭越目瞪口呆,王宫中的众人却早已习惯了元煜这来去无踪的模样,神色镇定。
  “果真一物降一物。”待得那身影消失,郭越叹道,与黄进相视,无奈地笑。
  从云中郡到武威郡,地跨千里。自从元煜来到朔北,一路过去,边民的村邑不绝。而自从匈奴攻灭,边疆大增,从中原迁往西北实边的人亦是络绎不绝,驿路繁忙。
  武威已经进入了深秋,漫山遍野,皆是金黄之色。
  元煜一路疾驰,恰逢集日,乡村道路上,到处是去赶集的民人,见到这般大队人马奔来,连忙让开。
  好不容易赶到了何叔的村子,村人们早认出了元煜,又惊又喜,纷纷在向他挥袖行礼。
  元煜脸上带着笑,却不耽搁,来到何叔的家宅前。
  不料,这里空空荡荡,院子里,只有何叔的妻子王氏拿着扫帚在洒扫。见到元煜前来,她亦露出惊诧之色,忙上前行礼。
  “敢问夫人,不知初华在何处?”元煜提着一颗心,忙问道。
  王氏听着朔北王称自己夫人,受用得很,笑眯眯道,“初华啊,今日乡中有市集,初华说要带兄长去玩,一大早就跟我家丈夫他们几人出去了。”
  元煜明白自己又扑了空,只觉一口气闷在心底。
  王氏忙道,“殿下进来喝口水吧,歇息歇息,他们去不得多久便会回来。”
  元煜却铁了心要把初华找出来,摇头道,“多谢夫人,我还是先去集市一趟。”
  王氏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转身就走,嘴巴张了张,忍俊不禁。想到初华那脾性,可当真难缠,连朔北王都对付不了。
  “殿下且慢。”她心一软,叹口气,将元煜叫住。元煜回头,却见王氏笑着走过来,意味深长,“殿下的马术,可十分了得?”
  集市里,人头攒动。深秋时节,庄稼已经收割完,附近乡中的村人都闲得很,每逢集市,都赶着来热闹热闹。
  集市的中间,不时爆出阵阵喝彩之声。
  何叔一家搭了百戏台子,吴三的飞刀使得跟飞舞的一样,将树上吊着的葫芦一个一个打下来,最后一把刀子飞出了一个回旋,被吴三稳稳接在了手上。他将刀在手指间转了转,朝观众行个礼,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唇边的小胡子看上去迷人得很,引得一干妇人脸上笑开了花。
  侍从抬了一块木墩来,睿华坐在场边,亦看得开心。
  自从来到武威,他每一天都觉得很快活。
  睿华虽是中山王,可是第一次以初华兄长的身份来见到他家人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腼腆起来。他见这村庄并不十分富裕,本不愿多加打扰,何叔一家与村人却十分热情,不但欢欢喜喜地招待他,还不许他住到武威城里去,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特地腾出屋子来,安顿他的侍从。
  睿华第一次住在这样的地方,觉得新奇极了。初华带着他到处转,跟着阿堵去放羊,跟着陈绍去捉鱼,跟着吴三到城里逛市井。睿华虽仍然时常要坐着马车,后面还是跟着侍从,却觉得每日都是新鲜的。当吴三他们说起些乡野气的笑话时,睿华甚至会像初华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初华的生活一直是这个样子。睿华虽然从前听她说过些许,可亲身来感受时,还是觉得不一样。有时,他看着初华与众人融洽的样子,会生出些欷歔。他与睿华,一母所出,同时降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虽锦衣玉食,却自幼疾病缠身。而初华,虽然生活清贫,却一直康健而快乐。
  乡野中的饮食比起王宫粗陋许多,初华唯恐他吃不惯,道,“睿华,你若是觉得难吃,我去城里给你找厨子来。”
  睿华笑笑:“不必,很好吃。”
  初华看着他果真吃得津津有味,才放下心来。
  看着初华着紧他的模样,睿华哭笑不得,想告诉她,自己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但心里却有几分欣慰。他与初华,因血缘而亲近,二人的感情却并非只是血缘所给予。亲情的温暖,睿华从前只在父亲那里得到过,他走后,睿华曾消沉不已。是初华的出现,驱散了一切,他觉得命运不公,却又觉得庆幸。
  庆幸父亲和母亲给了他这样一个亲人,庆幸留在王宫里面对一切的,是他……
  人群又响起一阵欢呼声,睿华看去,阿堵撑着竹竿,陈绍灵活地爬上了杆头,稳稳立在竿顶上。
  “睿华!”初华走过来,睿华眼睛一亮。
  她方才说去去就来,不想,竟是换了装束。头上梳起双鬟,身上穿着漂亮的裙子。身后,暮珠笑得颇有成就感。
  “好看么?”初华见他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好看。”睿华微笑,真心地夸赞道。
  初华脸上浮起兴奋之色,却往他身后的侍从那里望了望。
  睿华知道她在想什么,苦笑,“今日的消息还未送到,初华,从云中城到这里,快马也传驿也要几日,哪有那么快。”
  初华神色缓了缓。她离开云中城的时候,虽然理直气壮,却其实在路上就有些怯。她时常想,元煜会不会很生气?可是,她跟睿华聚少离多,来武威一趟也是很不容易的……
  初华收起那些小心思,莞尔,转开话头,“睿华,你等着,我稍后去演幻术。”
  “幻术?”睿华讶然。
  初华却一脸神秘,叮嘱道,“你等着,可千万别走开!”说罢,匆匆地往台子后面跑去。
  睿华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未几台上锣响,何叔穿着一身绸衣,颇有架势地走出来。他向观众们行个礼,声音洪亮,“诸位乡亲,我家戏班今日演一个新幻术,名曰散花天女!”
  何叔家的幻术一向闻名,观众们一阵叫好,有人笑着喊道,“何公!何谓散花天女?”
  何叔一笑,没答话,却将手上的绸布一挥,台上突然腾起一股浓浓的云雾来。
  与以往不同,这云雾团团散开之时,忽而闻得噼噼啪啪之声,只见火花在云雾中炸开,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众人皆哗然,小童们高兴地尖叫。
  而当那云雾腾至半空的时候,上面居然立着一个妙龄女子,晴天丽日之下,她面容娇艳,长裙飘飘,果真似仙女立在云端一般。
  众人目瞪口呆,未几,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睿华看着,心中却登时揪紧,连忙起身。
  暮珠忙安慰道,“大王莫担心,那浓烟乃是障眼之法,初华站在梯子上,稳当着呢。”
  睿华仍然不放心,这时,又见初华忽而一跃而下,腰间缠着一根红色绸带,转着圈圈,娴熟而优美,未几,稳稳落地。
  众人的喝彩和掌声如潮水一般,睿华的心落下,亦笑起来,跟着拊掌。
  初华的脸上漾着灿烂的笑意,立在台上,正待行礼,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
  马蹄之声骤然而至,只听有人道:“让开让开!”围观者连忙退往两边,却见一匹白额黑马奔驰而来,而待看清了马上的人,初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元煜骑着额上雪,身姿矫健,到了台前却没有停下,只听得下面人声哗然,他纵着额上雪高高跃起,竟是跳到了台上来!
  初华想跑,奈何腰上还系着那连着云梯的红绸带,待得她拆开,已经来不及,元煜伸手一捞,她被稳稳地待到了马上!
  只听噼啪数声,金花四溅,浓雾腾起,另一头传来一阵急急的避让喧哗之声,待得白雾散去,那人马和戏台上的初华都已经不见。
  众人目瞪口呆,未几,突然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散花天女做得有趣啊!”
  “是啊!真想不到是这般收场!”
  “那男子好身手,马上带人势如雷电,好个骁勇的郎君!”
  “何公!名不虚传!”
  铜钱如下雨一般落在陶罐里,何叔脸上讪讪,一边作揖道谢,一边与吴三等人面面相觑。
  台下,暮珠惊得仍未回神。
  “那……那是朔北王?”她结结巴巴,小声地问睿华,“初华被朔北王带走了?”
  睿华看着那边,亦是惊诧不已,未几,颔首,“大约是。”
  “大王,”暮珠心中一零,忙道,“朔北王气势汹汹的,可要派人追上去?”
  “不必了。”睿华淡淡道,长叹口气,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初华能对付,我等不必掺和。”
  额上雪奔得飞快,没多久,市集的喧闹声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初华被元煜箍在身前,又羞又恼,“放开我!”
  “不放!”元煜斩钉截铁,“你不让人省心!我来找你你还跑!”
  初华赧然,道,“你那般气势汹汹的吓人,还不许我跑……”
  元煜勒马停下,初华立刻感到自己方才的话大约又惹恼了他,忙继续道,“我是说,你未与我打招呼……”
  话没说完,她的唇被用力地堵上。热气带着多日来的压抑,初华挣扎了几下,未几,搂着他的脖子,热烈的回应。
  额上雪似乎感觉到背上的两人在做什么重要的事,甩甩尾巴,乖乖站在原地。
  好一会,元煜松开,额头与她相抵。
  初华喘着气,脸红扑扑的,双目水润。
  “这回是你欺负人。”元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嗓音低低,“你知道我多想你么,我可未曾食言,没看一个女子,没跟一个女子说话,也每天都想你,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可你连等我一下都不愿意,嗯?”
  初华脸上发烫,道,“我也未曾食言,我没有答应过要在云中城等你。”说着,瞥到元煜深黯的目光,忙道,“元煜,我也很想你啊,我在中山国每日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说着,她眼睛泛红,哽咽道,“我听说你答应去京畿,害怕极了……我想马上去找你,睿华却把我带去了云中城……你……你什么也不告诉我,却跟睿华串通好……你知道我每天提心吊胆,有多难过么……”
  元煜听着这话,心里亦是内疚。
  他当初之所以不与她细说,恰恰是怕吓着她。初华凡事都有些自己的见解,他怕她多想,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去找他,像上次那样……元煜心底哂然,觉得自己也不高明,他们做这些事都是因为心里挂着对方,能说是谁的不对呢?
  “那事,是我考虑不周。”元煜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所以,你来武威,是为了气我?”
  “不是……”初华哽咽着,连忙抬起头来,“睿华不能离开中山国太久,又难得出来,他一直想来看看,我便带他来了。”说着,她声音低下去,“元煜,我总觉得对不起睿华,他虽然是大王,却一直过得很累,我却帮不了什么……”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因为沾了泪水而泛着光,十足像一只无辜的兔子。
  元煜看着她,眸光深深,没再说话。他将她脸上的泪水擦起,未几,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我将来要做什么,再也不瞒你。”他低低道,“你要是觉得我有何处不对,也说出来与我商量,好么?”
  我说出来,你要是还不同意怎么办……初华心里嘟哝着,等得话语出口,却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好。”
  元煜心中荡漾不已,将她搂得更紧。
  初华在他怀中深深吸一口气,望向头顶的天空。
  他们不会没有矛盾,但是祖父说过,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就是烦恼,所以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她和元煜能走在一起,便是现在最美好的事,又有什么可抓住计较到底的呢?
  没有啊……
  二人低低说了好一会交心话,元煜心满意足,一手搂着她,一手操纵缰绳,往前慢慢走。
  风吹来,远处是一条小河,河边,白沙洁净,似雪一般。
  远处,放羊的青年在唱歌,好像是在赞美着一位花儿般美好的女子。
  何以致卿卿,赠尔玉梳篦。
  何以谢殷勤,与君共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