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场雪
作者:喻言时    更新:2022-01-13 16:02
  第二十九场雪
  视线陷入黑暗之后,感官也变得越发清晰可感。付忘言听到自己厚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静,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离她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道,她也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
  她微微仰起头,探针缓缓进入她口腔。半晌过后,耳畔传来顾疏白清润好听的嗓音,“好了。”
  下一秒,医用手套冰凉的触感随之消失。她的世界一下子明亮起来,视线开阔。
  如此迅速,她一时间居然有些衔接不上。
  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表情有些发懵。
  这个样子的付忘言出奇的可爱。
  顾疏白怔怔地望着她,有些愣神。昨晚酒店的某些场景,某些旖旎的念头纷纷涌上脑海。如此快速,毫无预兆,他措手不及,无从克制。
  像是着了魔一般。
  他悄无声息探出右手,绕到她身后,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一用力,往前一带,她便顺利落入他怀里。
  俊颜探下,男人温凉的吻便落在了她唇上。
  那一瞬间,付忘言清晰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去年冬夜埋下的种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生了根,发了牙,最终开出了花儿。
  ——
  “乖,把眼睛闭上……”
  他的嗓音深醇,蛊惑人心。
  她睫毛轻颤,却没有把眼睛闭上。她想要深深记住这一刻的美好。
  男人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并未觉得很震撼。因为她已经无暇顾及了。她只觉得欢快,难以言表的欢快。
  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翻涌沸腾,明快而又热烈地敲击着她的太阳穴。她正沉浸在一股强烈的快感中难以自拔。她觉得自己俨然已经被一股致命的、剧烈的、难以抵挡的喜悦感层层叠叠包裹,密不透风。就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了。
  日光灯清凌凌的光束在她头顶震颤。室内无声,无人敢打破这一室寂静。全都在成全她那点不为人道的小心思。
  不过她知道,顾疏白是知道的,他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喜欢一个人,表情不会骗人,眼色不会作假。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男人就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顾疏白这样心细如尘的男人。
  玻璃窗外,天上的云在寒风中追逐,它的阴影使昏暗的暮色遇见浓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217诊室外传来两个医生的脚步声,窸窸窣窣。他们正从诊室外经过。
  他终于松开她,离开她的唇。继而自然地坐回到椅子上,清淡地说:“这次还不算太严重,我给你配点药你回去用。上次给你配的牙膏还有吗?”
  前后不过一两秒钟的功夫。面色平平,看不出任何异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得不说,男人的心理素质就是好。她的心情却是再也平复不了。脸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她有些不自在地回答:“用完了。”
  “那我再给你配一只。”
  “嗯。”女孩子家的声音闷闷的。
  他背对着她霹雳啪啪打字,边打边说:“这几天饮食尽量清淡一些,别吃油腻辛辣的东西。”
  “我知道的,你上次就说过了。”
  片刻后他从打印机处取出两张单子,递给付忘言:“你先去缴费,在一楼药房等我。我收拾一下,等会儿送你回去。”
  “好的。”拿起双肩包,落荒而逃。
  顾疏白摸了摸自己的双唇,总觉得有那么一股意犹未尽。
  ——
  付忘言走出办公室,脚步都是虚浮的。刚才的那件事对她刺激太大。她需要好好缓缓。
  在机子上缴完费用,去了一楼药房拿药。拿完药,她坐在边上椅子上等顾疏白。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顾疏白乘自动扶梯下来了。他照旧穿大衣和黑色西装裤,左手拎着一只公文包。远远朝她招了招手,“走吧。”
  两人一道走出医院东门。顾疏白去车库提车,付忘言站在门口等他。
  老远瞥到一抹很熟悉的身影。那人穿一件棕色皮衣,身材高挑,走得有些急,行走间流风阵阵。
  好像是小叔叔!
  但隔了一段距离,她没看到正脸,不好断定。
  她赶紧追上去,想看看是不是小叔叔。
  可真好这个时候,顾疏白的车从车库开出来了,他摁了喇叭,降下车窗,说:“上车。”
  她不得不收回目光,坐上了车子。
  “你刚在看什么?”车子驶离医院,顾疏白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
  “我好像刚刚看到了我小叔叔。”
  “付总来医院了?”
  “没看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他。”
  “如果真是付总,他应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情。那个病人虽然从ICU转出来了,但家属不依不饶,事情有些棘手。”
  听顾疏白这样讲,付忘言才想起前两天付淮和人打架,将人打成重伤。付家上下都为了他的事情在忙活。她知道了个开头,适逢和顾疏白去了云陌看心理医生,再回来就没关注过这件事了。
  “那个人住在你们医院?”这点她没听小叔叔提起过。
  “嗯。”顾疏白点了点头,说:“脑外科的姜主任亲自主刀的。这事儿早就在我们医院传开了。”
  “那看来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小叔叔。”
  依到父亲的身份,他不方便出面替付淮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肯定全权委托给小叔叔了。
  如今网络这么发达,又有传统的纸媒,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不出两个小时,整个世界就都知晓了。可这么些天下来,她却一直都没听到外界有什么消息。想来付家肯定花了不少手段压消息。
  顾疏白:“你这个弟弟让人不省心啊!”
  “有什么办法,从小就被宠坏了。”付忘言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寡淡,不甚在意的样子,甚至有些许厌恶。
  他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更无意打探付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可越和这姑娘接触,他就越是容易窥见冰山一角。
  如今已经窥见了这冰山全貌了。
  早在上次在温老爷子的寿宴上,听到那些人的言论,他就知道她在付家很不受宠。
  后面听到她亲口对郑医生说出那些过往,他才真正明白,她在付家并不仅仅只是不受宠那么简单。她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横桑付家,军政世家,何等显贵。付老爷子退休前就是某军区的参谋长,底下几个儿子也都在帝都任要职,老大付峥年更是官居部长级。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一个女孩子不受宠可想而知这个中辛酸艰涩。
  “你好像很不喜欢你这个弟弟。”
  “我是不喜欢他。”付忘言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冷,“不仅我弟弟,我也不喜欢我的继母,我的父亲,我的爷爷奶奶,整个付家除了小叔叔,我所有人都不喜欢。可是我又不得不面对他们。”
  “我不喜欢很多事情,不喜欢见陌生人,也不喜欢和很多熟人接触,更不喜欢和人客套、周旋、咧开嘴角说许多违心的话。成年人的世界让我觉得厌恶,疲于应付。”
  就像她讨厌付淮,看不上付淮,却不能明目张胆和他过不去。她厌恶沈婧,面子上却依然要恭敬地喊她一声“婧姨”。她从骨子里厌恶透了她的父亲,却不得不依附于他,享受着他给的衣食无忧。她不喜欢爷爷奶奶,可二老说的话,她不得不遵循。
  她始终做不到横眉冷对,竖起满身利刺,歇斯底里地面对付家人。
  因为她不忍心小叔叔夹在中间为难。
  她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但小叔叔却要强势地将她推至人前。她即使心里百般不情愿,却依旧要默默承受着。
  因为她不忍心小叔叔失望。
  说到底她就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将小叔叔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顾疏白安静听完,沉默一瞬,这样对她说。
  付忘言摊了摊手,告诉他:“没办法啊,没人庇护,就得独当一面。很多时候不得不勉强自己。”
  如果真像顾疏白所说的这样就好了。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去应付。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人觉得痛苦了,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开开心心的。
  不说别的,小叔叔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他不希望她永远都缩在角落里,对于付家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希望她能勇敢地站到人前,被更多人知晓,她能学会自我保护。
  女孩说这句话时非常平静,是那种历尽沧桑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平静。但是又没有无奈,完全是平白地在陈述一件尘埃落定的事实。
  顾疏白听在耳里,格外心疼。
  这个女孩承受了太多太多。
  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音色温润,“其实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是没人庇护的。有人庇护是幸运,应该珍惜。若是没人庇护,自己独当一面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付忘言,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就像是跑马拉松,开始的时候有一大群的人陪着你,跟着你一起。但是慢慢的你会发现,人越来越少,最后到达终点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不要奢望有人能永久的庇护你、陪伴你,那样不现实,他们能陪你跑一段路已经很不错了。余下的,你得自己慢慢跑,领略这沿途的风景,饱尝风霜雨雪,最后抵达终点。”
  这是付忘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里不含任何安慰的成分,亦没有同情,更没有嘲讽,相反的,他肯定她的独当一面,他觉得独当一面是好事。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言论——
  “付忘言啊,付家的女儿嘛,可惜不得宠呀……”
  外人提及她时都只当她是付家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人会同情她的遭遇。更多的人只会嘲讽她,出身名门,却不受人待见,活得如履薄冰。
  大道理谁都会讲,但是顾疏白的大道理却让她很受用。她不受人待见是事实,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更不需要同情。这些年她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浮浮沉沉,不过就是为了躲避这些同情和嘲讽的目光。
  付忘言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他脸上,男人深邃的眉眼间晕染了点点日光,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
  她突然间就有了倾述的欲望,“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接受现实了,家里人都不喜欢我。但是很多时候我依旧会忍不住想,如果妈妈现在还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顾疏白突然将车停靠在路边,解了身上的安全带,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的触感传递给她,表情分外温柔,“付忘言,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坚强。你故作坚强,我会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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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顾老师最后一句话苏到了。
  看到有人说在医院不好,在言哥看来,感觉来了,在哪儿都不成问题。只要不被人围观就行。哈哈(?ω?)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