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作者:宋栀子    更新:2021-12-28 09:49
  长日尽处,我来到你的面前,你将看见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
  01
  高考结束之后,楚晚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比模拟考时还高出二十分。她顺利被自己的第一志愿录取,和裴瑾睿一样去了帝都,苏雁梨留在雀山市一所重点大学,夏收则在高考结束后去了日本。
  当年那一群在智才中学里嬉笑怒骂的少男少女,终于在高考结束以后,各自散落在天涯海角。
  大学与高中是不一样的,尽管大学校园让楚晚见识到了色彩缤纷的新世界,可她再也找不回当年在智才中学时的那种包容、友爱和开放的氛围,也再也没有遇到当初那么要好的朋友。
  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的新旅途,曾经热热闹闹的微信群,也渐渐变得安静。
  除了苏雁梨,和楚晚保持频繁联系的也只有在同一所学校的裴瑾睿了。
  到了大学后的裴瑾睿更加光彩夺目,但他经常约楚晚一起吃饭看电影,同宿舍的舍友都打趣她:“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怎么可能。”楚晚摆了摆手,“老裴性格就是那么温和的,我和他就是好朋友而已。”
  她丝毫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即便当年裴瑾睿没有在志愿上填专业美术院校,而是填了和楚晚一样的综合性大学,她也只是疑惑了一阵,很快就忘记了。
  大二的时候,裴瑾睿预备申请到英国一所大学进行交流学习。楚晚第一次听说学校有公费出国交流学习的项目,便跟着裴瑾睿了解了不少,觉得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在父母的支持和裴瑾睿的鼓励下,楚晚决定鼓起勇气申请出国交换,尝试着迈向更广阔的世界。
  好在楚晚大一一年的本科绩点还不错,在裴瑾睿的帮助下,她申请了两所英国的大学,最后又顺利被裴瑾睿申请的那所大学录取。
  林叔叔和张茹在林月桢那里听说过裴瑾睿,知道他和楚晚是高中同学,又上了同一所大学,便放心地让楚晚跟他坐同一趟航班去了伦敦。
  交流的时长是一年。刚去英国的前两个月,楚晚因为口语不是很流利,在学习上吃了不少亏。裴瑾睿利用课余时间帮楚晚补习英语,再加上楚晚一直努力练习,英语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有时候坐在星巴克,裴瑾睿给她讲英语时,楚晚时常会想起有一年的冬季,她和温宁远捧着芝士草莓坐在奶茶店里,温宁远眉飞色舞地给她讲自己在国外的见闻的样子。
  温宁远……
  她出了神。
  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呀。
  伦敦的冬天时常下雨,大多数时候是阴天,整个城市总是弥漫着茫茫的雾气,像一位揉着眼睛睡不醒的老人。
  圣诞节那天傍晚,伦敦下了大雪,裴瑾睿约楚晚去吃晚餐。古老的城市被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中,点亮圣诞彩灯的英式建筑像童话里的城堡一样梦幻。
  裴瑾睿穿着浅灰色的驼绒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厚厚的围巾,黑色的长裤和皮鞋衬得他的腿又长又直。
  楚晚来英国之前烫了一个俏皮的卷发,穿着一件帽子上围着一圈厚实白绒毛的鹅黄色过膝羽绒服,里面是米色高领毛衣和修身的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裸色的短靴。
  在皑皑白雪中,两个人在伦敦桥上漫步,脚下是宁静冰凉的泰晤士河,远处的河畔上一轮圆月般的伦敦眼静默地矗立着。
  那里,是温宁远曾经去过的地方。
  楚晚望着远处的伦敦眼,想起温宁远曾经发过的一张和伦敦眼的自拍,就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无可奈何的悲哀感就慢慢没过了她的心脏。
  忘不了。
  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无论走到这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她的回忆里永远都会有温宁远的存在。
  他是她年少时的白月光,是她一生都在渴望和向往的人。
  那天晚上,裴瑾睿在泰晤士河边向楚晚表白了。
  在那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圣诞夜,裴瑾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楚晚做出逾越的举动。
  他张开双臂,从楚晚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周围飘落的雪花一样,楚晚却还是因为这意外的肢体接触而变得僵硬。她站得笔直,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裴瑾睿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心脏沉稳地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路上有行人路过,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暖黄色的路灯悬在头上,像深夜里温柔的太阳。
  楚晚盯着地上那两道偎依在一起的影子,愣愣地出神。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有一点被吓到,裴瑾睿总是表现得那么彬彬有礼,她从来没有察觉过裴瑾睿对她的感情。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是她大意了。
  “所有的感情都是在朝夕相处中慢慢产生的,而我确定你值得。”他坚定的声音在楚晚的耳畔响起,“我喜欢你,我不想继续跟你做普通朋友了。”
  在帝都上大学的第三年,裴瑾睿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他大学念的是建筑专业,却也没有放弃过绘画的爱好,现在已经是网络上拥有几十万粉丝的知名插画师了。
  这一年,林月桢也顺利被美国的大学录取,前往美国留学,每周末都会跟楚晚视频通话。
  把两个孩子都送入大学以后,楚晚的母亲决定把精力转移回工作上,继续回归美容院的管理,而林叔叔也继续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公司里,一家人安安稳稳地快乐生活着。
  裴瑾睿给群里的小伙伴们都送了票,邀请他们来看自己的画展。
  已经沉寂已久的群终于重新活跃起来,夏收和来福都很激动,纷纷表示要从国外飞回来支持他,苏雁梨也买好了动车票。林月桢因为刚到美国,不方便回来,便承诺下次裴瑾睿开画展时一定到场。
  画展开幕那天,楚晚和头一天便坐车赶来的苏雁梨早早就来了艺术馆,但门口等待检票入场的观众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苏雁梨感叹:“我去!老裴现在人气正旺,身价暴涨啊!”
  楚晚点点她的脑袋:“庸俗,艺术是无价的。”
  两个女孩感叹着裴瑾睿的人气,迅速上前排队。
  在排队的过程中,她们又等来了来福和夏收。许久未见,男生们早已经褪去当年青涩的少年模样,脸庞的轮廓更多了几分成熟,几年未见的生疏感让楚晚甚至都不敢跟他们聊天。
  但他们一开口,仍然是当年那两个爱咋呼爱笑闹的男生,一下又把时间带来的距离给拉近了。
  来福:“苏梨子!这么久没见你又壮了不少啊,这肌肉真厚实!”
  苏雁梨展示了一下手臂肌肉:“欲与天公试比高?”
  夏收:“楚晚终于肯好好穿衣服了,上了大学出过国以后,这气质与日俱增啊,还是裴瑾睿这艺术气息陶冶得好。”
  楚晚一脸黑人问号:“什么叫‘终于’好好穿衣服?难道以前我都是裸体溜达的?”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没多久便轮到他们检票。
  入了馆,他们就看到身穿笔挺正装的裴瑾睿正被一群人围着,几个人都兴奋地冲他拼命挥手。
  裴瑾睿看见他们,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又歉意地对他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暂时脱不开身。
  楚晚露出“我懂,你先忙”的表情,便招呼远道而来的三人自行看展去了。
  苏雁梨感叹:“裴瑾睿真像王子啊!”
  夏收一脸自豪:“毕竟是智才校草我老裴。”
  裴瑾睿的作品很多,这次又是他的个人作品展,整个艺术馆里摆满了他的画。四个人转着转着就散开了,各自观赏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去了,并约好画展结束后在门口见面。
  楚晚对裴瑾睿早年给杂志画的插画感兴趣,这些画放在二楼展出,她便转到了二楼,慢慢地边走边观赏着。
  突然,远处一个穿着牛仔夹克衫的高个子男生吸引了楚晚的注意力。
  男生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还戴着黑色口罩,把脸捂得很严实。
  他站在一幅画前,安静地看着,驻足了很久,和周围的观众格格不入。
  楚晚远远看过去,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这个人……她认识吗?
  她观察了这个人很久,觉得十分好奇。
  楚晚忍不住走到男生身后,却又不好意思冒昧搭讪,便想从他身后看看他正在看的画。
  等她从男生身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看清墙上挂着的画时,却愣住了。
  画框里的那幅画,分明是高中秋游那一次,裴瑾睿努力还原的那一幅“青丝如瀑”。画框下面的介绍栏上写着,这幅画的名字叫《秋游》。
  这么久以前的画,裴瑾睿还留着不说,居然还挂到了画展上。
  这幅画的原画……
  楚晚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醒醒神。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立的鸭舌帽男生终于有了动作,他倒退了一步,似乎想要离开,但显然不知道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楚晚没来得及躲闪,就被他撞开了,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声:“呀!”
  男生反应更快些,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楚晚的胳膊。
  “谢谢。”楚晚惊魂未定,站稳以后连连轻声道谢。
  当她抬起头来时,却对上了男生藏在鸭舌帽和口罩之间怔怔的眼神。
  对方甚至忘记放开手,仍然握着她的胳膊,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楚晚?”
  楚晚也愣住了。
  她一遍又一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生,然后伸出手,摸向了他的脸。
  男生没有躲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楚晚摘下他的口罩,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太久没有见面,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温宁远。”
  她笑着揉眼睛,叫出那个名字,眼睛却渐渐模糊了。
  楚晚笑着看着温宁远,声音却充满了酸涩:
  “现在,我可以请你喝奶茶了吗?”
  02
  晚上的聚餐原本是给裴瑾睿办的庆功宴,可风头完全被另一个人抢走了。
  楚晚把温宁远带到众人面前时,场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感人。来福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去揍了温宁远一拳,最后被夏收和裴瑾睿两个人死死摁住,才没有挥出第二拳。
  他红着眼睛瞪着温宁远:“温宁远,你一走就是三四年,一句话都没留!你到底是不是兄弟?”
  苏雁梨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温公子,这回真是你的错,你该打。”
  只有楚晚心疼地检查温宁远的伤。这一拳不轻,直接打在温宁远的嘴角,口腔被牙磕破了,嘴角也青了一块。
  “我没事。”温宁远抹了抹嘴角,低声对楚晚说。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尴尬。温宁远出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洋彼岸,没过多久林月桢就给楚晚打了跨洋电话,让她把手机递给温宁远。
  温宁远接过手机,不知道林月桢在那头说什么,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嗯”了几声。
  苏雁梨觉得不对劲,悄悄挨着楚晚的耳朵说:“你有没有发现,温宁远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楚晚默默地点头。
  何止变了一个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笑过一下,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楚晚甚至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曾经,温宁远的眼睛单纯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写满了天真和快乐;而现在,那双眼睛像一潭深沉的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一眼望不见底。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苏雁梨小声说了一句。
  温宁远打完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楚晚。
  楚晚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本来庆功宴订在了高级餐厅的包厢,裴瑾睿还提前带来了法国红酒。可来福非要和温宁远拼啤酒,直接吹瓶,怎么劝都不听。
  温宁远也不拒绝,来福喝一瓶,他就喝一瓶。
  夏收和裴瑾睿本来在旁边劝,不知怎的,最后变成四个男生醉醺醺地倒在了沙发上。
  这顿饭,楚晚吃得很难受,她几乎没吃几口菜,一直揪着心,连向来爱吃的苏雁梨也没什么胃口,或者说,这个场面真不适合安心吃饭。
  来福抱着一个酒瓶,指着温宁远鬼哭狼嚎:“你这小子——先把手机号码留下!我以后每天给你打20个骚扰电话!我让你玩消失——呃!”打了一个酒嗝。
  温宁远也醉醺醺的,胡乱应着:“留……留!”
  裴瑾睿半醒半醉,却也说着胡话,指着楚晚对温宁远说:“你!先把手机号留给楚晚——加她微信!赶紧!”
  楚晚心里一惊,没想到裴瑾睿会提到自己。
  她转脸看向温宁远,温宁远一张白净的脸喝得红红的,正眯着眼看她。
  她这时才察觉到,以前她对温宁远的那点小心思,原来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没有戳破。
  “楚晚,傻站着干吗?手机——拿过去!”来福挥着手指挥着。
  楚晚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把手机递给了温宁远。
  温宁远接过手机,费力地睁着眼辨认屏幕上的数字,输了好几次才输对。他按下通话键,直到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才把手机还给楚晚:“好了。”
  楚晚拿回手机,把屏幕上的手机号码存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现存号码已有同名联系人,是否覆盖原号码?”
  她考虑了一会儿,选择了“否”,把温宁远的新手机号和以前的旧号码都存了起来。
  接着每个人都拿着手机逼着他输号码,直到把每个人的手机都存上号码,温宁远才被放过。
  男生们抱在一起号了半天,非要闹着去唱歌。苏雁梨上大学以后为了追求美型而开始健身,肌肉越发健硕了,直接上前挨个撂倒,甚至不用楚晚的帮助。在餐厅服务生和其他客人的目瞪口呆中,她单枪匹马地把男生们挨个扛出了餐厅,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等苏雁梨把最后一个男生塞进出租车以后,回头看楚晚:“我打算把他们送到酒店,给他们在我隔壁开间房,让他们自己醒酒。”
  楚晚刚埋完单出来,还好这群公子哥儿这回没有选太夸张的聚餐地点,这顿饭的价格她还能负担得起。
  她一边把钱包塞回挎包里,一边抱怨:“说实话,我现在特想跟温宁远单独聊聊,可是他居然喝醉了……”等他明天酒醒再说吧。
  苏雁梨没等她说完,直接从出租车后座叠罗汉的醉鬼里面挑出温宁远,轻轻松松把他从车里拎出来,扔进了楚晚怀里:“归你了。”
  失去意识的温宁远像一个大型玩具一样直接被扔过来,楚晚吓得连挎包都不整了,用身体撑住温宁远。
  “我先带他们回去啊,到了给你发微信。”在司机先生瑟瑟发抖的目光中,苏雁梨坐上了副驾驶座。
  和苏雁梨道别以后,楚晚哭笑不得地看着倒在她肩膀上的温宁远,又看了看手表,犯了难。
  天哪,他好重……
  已经十一点了,她能把温宁远带到哪儿去啊?
  最后,楚晚把温宁远拖到了附近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温宁远趴在桌上,继续无意识神游。楚晚跑下楼,隔壁正好有一家已经打烊的奶茶店。楚晚求了他们半天,终于以一百块一杯的价格让他们做了一杯芝士草莓。
  脸上突然被贴上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原本失去意识的温宁远被寒意激得恢复了几分意识,他费力地睁开眼,抬起头晃了晃,垂眸一看,刚才贴在他脸上的是一杯加冰的芝士草莓。
  他顺着握着杯子的手看向手的主人:“楚晚?”
  “醒了?”楚晚在他身边坐下来,“喝点这个吧。”
  “芝士草莓?我大概有三年,还是四年,没有喝过这个了。”温宁远皱了皱眉,突然笑了。
  楚晚剥开吸管外的塑料膜,帮他把吸管插上:“那现在可以喝啦。”
  他眯着眼看她,醉醺醺的眼神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地喝了一口。
  “温宁远,我一直在等着你。”楚晚说。
  话题转得太快,温宁远怔怔地看着她。
  时间好像飞快地倒流着,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记得那好像是一个中午,在学校餐厅,那个女孩脸上浮着淡淡的粉红。她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里灌满了笑意,像星星一样亮。
  现在,女孩还是同一个女孩,脸还是同样红,眼睛还是同一双眼睛,眼睛里亮亮的星星,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星星。
  楚晚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了温宁远的脸,脸上传来的柔软冰凉的触感让温宁远下意识地想要瑟缩。
  但他还没来得及躲闪,女孩的吻已经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那时候来不及说,现在再不说,我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
  “温宁远,我喜欢你,一直喜欢着你。”
  03
  这些年,肉眼可见的变化在楚晚身上发生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也许是上了大学的缘故,她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在思想观念上、穿衣打扮上,还是对于未来的眼界上,楚晚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地成长着。
  而楚晚最大的成长是,她变得比以前更勇敢了。
  对于张茹和林叔叔来说,他们觉得楚晚最勇敢的举动,就是只身前往英国求学(虽然有裴瑾睿搭伙)。楚晚从英国回来以后,也的确如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更开朗和自信了。
  张茹对当初同意让楚晚去国外见世面的决定感慨不已,甚至还开始考虑未来将她送出国读研。
  而林叔叔在赞同妻子的观点之余,也悄悄许下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希望二女儿从美国回来以后可以变得更温柔一些。
  只有楚晚自己知道,这些年,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在重逢那天向温宁远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表白那么简单,这也预示着她终于摆脱了青春期时的自卑感,变得更加自信和大方,对这份爱慕有了更成熟更稳重的见解,也终于愿意鼓起勇气尝试跨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不能拖了,不能再拖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
  午夜的麦当劳空荡荡的,店里只有坐在柜台前打盹儿的店员和坐在角落里的楚晚与温宁远,偶尔有几个深夜的过客推门进来买一份食物。
  晚上没吃两口饭,此时楚晚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她跑到柜台买了一个汉堡包,回到座位上边吃边向林月桢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怎么了?”铃声响了几秒钟就被接起,林月桢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这么晚还没睡?你在哪儿呢?”
  “在麦当劳。”楚晚边吃边说,“跟你说个事,不要太惊讶。”
  “你做了什么蠢事?”林月桢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温宁远表白了。”楚晚平静地吃着汉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掩盖了她强吻了温宁远的事实。
  “果然……”屏幕上的林月桢扶额。这两年,她越来越猜不透楚晚的心思了,尽管她冥冥之中有预感,但并没有料到楚晚的动作居然这么快。“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楚晚把镜头转向趴在桌上失去意识的温宁远,“他喝断片了,直接昏睡过去了。”
  “……”
  林月桢感到自己此刻很狂躁,甚至想立刻坐飞机回来用平底锅狂敲温宁远的脑袋。
  “你加他微信了吗?”林月桢问。
  “还没呢,今晚来福他们一直灌他喝酒,不过手机号码要到了。”
  “等会儿挂电话后,把他手机号发给我一下。要是加上他微信,记得把名片推送给我。”
  “好。”
  “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楚晚看了看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温宁远,“等他酒醒以后,应该会先问问近况和打算吧。我不知道之前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感觉不会是好事,他现在变化很大。”
  林月桢沉默片刻,今天通话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我会问问我妈的,她或许会有什么消息。”
  通话结束之前,林月桢叮嘱了一句:“不要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滚床单。”
  楚晚顿了一下,反问:“我像是会乘人之危的人吗?”
  “……”
  什么鬼!
  这回轮到林月桢被呛到。
  楚晚挂了电话以后,在添加好友一栏试着搜了一下温宁远的新手机号,可是什么也搜不到,想必他设置了无法通过手机号搜索微信吧。
  楚晚叹了口气,看了看断片中的温宁远。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楚晚回想起半个小时前,她吻温宁远的时候,心脏紧张得快要爆炸了。她能感觉到,温宁远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一直想要往后躲。但楚晚没有轻易松手,而是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动作很青涩,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温宁远的嘴唇。温宁远挣脱不开,最后只好放任她。到最后,他竟然抬起一只手托住楚晚的后脑勺,强行占据了主动权。
  整个口腔都是浓浓的酒气,还有甜甜的草莓味。
  直到楚晚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才终于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而温宁远努力地睁着眼睛,身体却在半空中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彻底断片了。
  楚晚:“……”
  这人就算过了多少年也都是这么不靠谱的吗……
  年少时期的校园暗恋里,喜欢上一个人总是有那么多单纯到可笑的理由。
  因为他腿很长,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口大白牙,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对比起周围的同龄人别具一格,因为他很开朗,因为他总是无忧无虑,因为他和任何人都能轻松打成一片,因为他画画很搞笑,因为他为你画校服,因为他的左胸口上别着印有你名字和照片的校牌,因为他给你递了一杯甜甜的芝士草莓——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吸引着你,你喜欢着他的一切。
  十几岁时的暗恋总是那么青涩,没有考虑过利弊与对错,可能会在某些落差中感到自卑,但那份纯粹因为“我喜欢你”而带来的懵懂与雀跃却显得尤其真诚。
  只有当大家都变成了大人以后,再回首,才会用“是否般配”和“是否值得”来衡量一段静静沉睡在青春河畔的回忆。
  从高中到大学,楚晚对温宁远的一片热忱,从最开始的自卑到后来的笃定,即便温宁远不告而别消失了三四年,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更不用说温宁远重新出现后,她的心更加坚定了。
  让温宁远在麦当劳过夜是绝对不可能的,楚晚叫了出租车,和出租车司机一起把他送到了酒店。
  裴瑾睿他们那间房肯定是挤不下了,苏雁梨估计也睡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楚晚想再开两间房,却被告知整个酒店只剩下一个双人标间。
  楚晚转头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断片的温宁远,这个时候再换酒店就太折腾了吧?
  她咬咬牙,心一狠,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开。”
  在酒店保安的帮助下,楚晚把温宁远弄到了房间里。
  温宁远是彻底断片了,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意识。楚晚也不想再打扰他睡觉了,她帮他脱了鞋,又把他的外套扒下来,气喘吁吁地扶着他在床上躺好,又替他盖上了被子,最后打开了空调。
  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楚晚已经累瘫了,开始进入无意识状态。
  她迅速简单洗漱后,费力地爬上另一张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着被子盖过脑袋,然后陷入了昏睡中。
  次日,楚晚是被苏雁梨的催命电话给惊醒的。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眯着眼睛从扔在床头的包里翻出手机,接通电话:“喂?”
  “太阳晒屁股了!你跟温宁远在哪儿呢?”苏雁梨问,“昨晚你俩睡了?”
  “睡了……”楚晚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惊醒,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睡什么睡!各睡各的!”
  “哦。”不知道为什么苏雁梨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失望,“已经上午十一点了,你们在哪儿?”
  “在酒店啊,就你们住的那家——”楚晚边说边往旁边床上看,没想到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床掀开的皱巴巴的被子。
  她环顾房间一圈,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楚晚?怎么了?”电话那头的苏雁梨没听到她的回答,疑惑地问,“赶紧起来洗漱,我们在二楼餐厅等你们吃饭。”
  楚晚回过神:“啊,好,你们先吃,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以后,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温宁远……
  又走了?
  她把脸埋进双手中。
  就在这时,浴室门被打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了出来:“你醒了?”
  楚晚猛地抬起头。
  楚晚:“……”
  “温宁远?你没走?”
  温宁远举着一条白色毛巾边擦头发边说:“没有啊,我也刚醒没多久,所以先洗个澡。怎么了?”
  楚晚摇头:“没事……哦,对了,刚才苏梨子打电话来,说在二楼餐厅等我们吃饭。”
  心里原本已经熄灭的小火焰又“噌”地燃烧起来。
  “好。”男生擦着头发,“你要洗漱吗?”
  “洗。”楚晚摸了摸脸上的油,突然有点嫌弃自己,但又觉得好庆幸——
  还好,他还在。
  她的少年没有再次走远。
  她几乎喜极而泣,趁着温宁远没注意,别过头,悄悄擦拭眼角的泪。
  洗漱完后,楚晚和温宁远一起去了二楼餐厅,苏雁梨他们已经点好了菜。裴瑾睿因为画展还没结束,一大早又赶回了艺术馆,但还是在吃饭的时候过来了。
  席间,大家边吃饭边聊天,在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楚晚渐渐拼凑起温宁远的现状。
  温宁远这几年一直在英国,刚回国没几天,决定在帝都定居工作。
  “在英国?伦敦吗?”裴瑾睿突然问了一句,“去年我跟楚晚一直在伦敦,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碰到过。”
  温宁远顿了顿:“伦敦那么大,没见过是正常的啦。”
  “你还用以前的微信吗?还是换了新的?”楚晚问。
  “换了新的,以前那个忘记密码了。”温宁远说着拿出手机,和他们面对面加了好友,夏收重新把他拉进了群里。
  温宁远通过了楚晚的好友申请,他的网名仍然是一个大写的字母,却从“N”变成了“W”。
  宁?温?
  楚晚点进了温宁远的朋友圈。他的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朋友圈封面是伦敦冬日的雪景,两张图片都是阴郁的暗色调。
  温宁远没有签名,朋友圈里只有一条可见动态:“终于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
  楚晚点进去看,发布时间是三天前。
  04
  这次聚餐结束后,难得小聚的众人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忙碌,分别之前他们约定好假期一起回智才中学看望老师。
  过了两天,楚晚鼓起勇气,主动发微信约温宁远吃饭,但温宁远以自己在忙的理由拒绝了她两次。
  他在逃避些什么?
  第三次被拒绝后,楚晚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打电话给温宁远,坚决要与他见面。
  温宁远没辙,只好告诉她,自己最近刚搬家,正在整理房间。
  楚晚自告奋勇过去帮忙,于是温宁远给了她一个地址。
  是距离楚晚大学不远处的一个小区。
  套出了温宁远的住所,一直担心他有可能还会消失的楚晚终于松了口气。她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抱出来,堆到床上,选了又选,又精心化了个淡妆。
  室友从床帘后面幽幽地探出个脑袋:“相亲去吗?”
  楚晚手一抖,口红涂歪了。
  收拾好以后,楚晚出发了。
  因为就在学校附近,所以楚晚选择了步行,她很快就到了温宁远居住的小区。
  她边走边寻找温宁远居住的单元楼,这个小区看起来很普通,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楼盘,但绿化做得还不错。
  路过小区便利店时,楚晚看到两个小朋友站在便利店门口慢慢喝果汁,看起来像是舍不得立刻喝光。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拾荒的老人,肩上扛着一麻袋的空瓶子,两个小朋友不约而同地仰头将瓶子里的汽水喝光,然后一路小跑上前,把空瓶子送给了拾荒老人。
  就是这样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让目睹全程的楚晚忽然觉得好温暖。
  突然,一旁的单元门被拉开,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将一个装满饮料空瓶的纸箱递给了拾荒老人:“婆婆,这个给你。”
  拾荒老人咧着没有牙的嘴,黑黢黢的脸上露出皱巴巴的笑容:“谢谢,谢谢小伙子。”
  那是……
  温宁远?
  楚晚目瞪口呆。
  他什么时候这么具有节俭意识了,竟然还攒了空纸箱和饮料瓶送给拾荒老人……
  就在她惊讶的时候,温宁远发现了她:“楚晚,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不是说我去接你吗?”
  楚晚难为情地笑了笑:“没事啦,我想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
  其实只是想看看他即将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温宁远把她带回了家。
  温宁远一个人住在一百四十平方米的房子里,行李和家具都是刚搬过来的,他暂时只整理了一部分。
  他的行李不多,在楚晚的帮助下,没多久便整理好了。房子很大,家具很少,显得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孤单。
  楚晚和温宁远各自瘫坐在沙发的一端,饿得肚子咕咕叫。
  温宁远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递给楚晚:“家里还没来得及买菜,暂时先订外卖吧。”
  “买菜?你还会做饭?”楚晚很惊讶。在她的记忆里,温宁远明明连水煮蛋都不会做。
  温宁远笑了笑,没有说话。
  订好了外卖,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楚晚打开电视看综艺节目,在想要不要主动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想了半天,最后,她说出口的是:“养只狗吧。”
  “嗯?”温宁远转过脸来看她。
  “一个人住应该会很孤单吧。”楚晚说,“孤单的话,养只小动物陪着你就好啦。”
  温宁远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楚晚听到他说:“如果我觉得孤独的话……可以养你吗?”
  楚晚猛地抬头一看,温宁远看着她,眼神小心翼翼地闪烁着。
  她顿了顿,终于没忍住,一把抓住了温宁远的手:
  “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人知道当年温宁远经历了什么。
  他出身名门,父亲祖上一辈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科学家,母亲祖上一辈是名门望族,他父亲是雀山市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人物,哥哥也是未来可期的集团继承人。
  温宁远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前十八年的人生可以说是被金钱铸成的高墙保护起来的,没有经受过一点挫折——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笑容里总是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无忧无虑与单纯。
  但温宁远一路风调雨顺的人生在他高三那一年截止了。
  那一年,父亲的公司遭到竞争对手的暗算,对方后台极硬,用卑鄙的手段设下圈套,使父亲的公司欠下数亿元的债额,并以各种非法途径企图胁迫父亲以个人名义偿还公司债务。他们甚至钻了法律空子,把温宁远的哥哥也卷进了这件事中。
  到最后,他们甚至打起了温宁远的主意,通过各种方法查到了他父母置办在温宁远名下的房产与存款,想要让温宁远也偿还部分债额。
  那时距离温宁远出国读大学还有一段时间,他从高中起就在学校寄宿,对于家里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是通过偶尔的通话感觉到家里似乎遭遇了瓶颈,但并没有往更严重的方面想。
  直到四月底,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温宁远被家人用尽最后一点办法送到了英国避难,托付给了温爷爷一位早已移民的挚友。那个时候,温宁远才知道家里发生的巨大变故。
  爷爷的挚友一家很照顾他,将他安排在自己家中居住。
  最开始的时候,温宁远整天担惊受怕:旧手机号不敢使用,一切社交软件也不能使用,不能跟家里人保持频繁的联系,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藏身地点……
  他活得像一只鹌鹑,躲在终日不见阳光的黑暗房间里瑟瑟发抖。
  对方找不到温宁远,后来才得知他被送到了国外。他们的势力还没有大到可以在欧洲胡作非为,便威胁温家人,在他们把债务还清之前,温宁远休想踏入国门一步。
  于是温宁远就真的一直待在伦敦,哪里都没去过——除了去家里早就为他安排好的大学上课,他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联系不上家人,无法及时得知家里的近况,即便他鼓起勇气上网查询,也没有半点风声。
  长时间的焦虑、失眠和心慌让温宁远崩溃过无数次,最后被抑郁拖入了绝望的深渊。很长一段时间,他需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也太脆弱了。
  温宁远被送去英国的第二年,原本体弱多病的奶奶就因为过度忧虑而去世。一个月后,温宁远才得知了奶奶去世的消息。
  整整一周,他将自己反锁在黑暗的房间里,拒绝与任何人交谈。
  一周后,就在爷爷的挚友一家打算破门而入时,温宁远终于打开了房门,结束了自闭。然后,他从爷爷的挚友家中搬了出来,租住到学校附近一户人家的小阁楼中,在附近超市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收银员工作,成为超市同事和顾客眼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亚洲青年”。
  偶尔,温宁远会想起那时候他在自家商场碰到的穿着笨重玩偶服发气球的楚晚。
  那时候楚晚跟他说,以前她家里有过一段拮据的日子,所以她有空就会找兼职,后来这个习惯也一并保留下来了。
  那时候温宁远是不懂的,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让楚晚把玩偶服借给他穿一穿。那时的他只是一个用两万块环保袋装十块钱蒲扇的公子哥,连校运会时商店卖的进口零食都是一箱箱买回来分给同班同学,转个奶茶钱给楚晚都会因为“手抖”这样荒谬的理由而不小心多输两个零。
  直到他家破产,温宁远才真正明白,曾经的他到底对楚晚做了些什么。
  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除了在胸腔中翻滚的悔意,更多的是诛心之痛。
  温宁远前十八年的人生像一个光滑无瑕的鸡蛋,他安稳地坐在蛋壳里,家人在外面为他遮风挡雨。后来,这个鸡蛋被人丢到地上,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那……现在为什么能回来了?”
  楚晚愣愣地听他说完,心疼得直哆嗦,就像在寒冷的雪夜里被人浇了一勺滚烫的热油。
  她只知道温宁远突然消失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不想他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她放在心尖上最美好的少年,离别数年后再次相逢,却已经历经磨难。
  “家里的债,今年终于还清啦。”温宁远以轻松的口气述说着,“我也大学毕业了,正好老裴的个人画展要开,就顺带着回国了。”
  英国的大学是三年制的,温宁远又比楚晚大一届,确实正好是这个时候毕业。
  “还会回伦敦吗?”
  “暂时不会吧。我爸的意思是让我先在帝都这边的分公司工作。我在英国修的是企业管理专业,我也想要替家里出一份力。毕竟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只顾着玩了,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和家庭负责啊。”温宁远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应该会从基层做起,端茶倒水买咖啡什么的?”
  楚晚低着头沉默了。
  不好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疼又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楚晚抬起头,看向温宁远:“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裴瑾睿要开个展?”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回国以前,是不是登录过以前的微信?”
  温宁远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两秒:“微博还有其他网站上都有相关推送的……”
  “不,你骗我。”楚晚坚定地摇摇头,“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过了。”
  温宁远确实登录过以前的微信,但那是到伦敦第二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但没有忘记旧的微信账号和密码。
  在知道奶奶去世消息的那一周,他陷入了人生中最颓废的黑暗阶段。他把自己反锁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地上发呆,不跟任何人交流。
  爷爷的挚友家人每天把做好的饭菜放在门口,他每天只吃一丁点,以此维持生命。
  就那样静坐了五天,原本大脑放空的温宁远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社交账号。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从书桌上拿起只有1%电量的手机,充上电,尝试着登录了以前的微信号,没想到竟然登录成功了。
  一打开微信,密密麻麻的“99+”差点让温宁远的微信爆炸,一大堆消息像倒豆子一样灌进他的眼睛里,每个人都在问他:“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他没有点进详细消息里,而是往下滑动着对话列表,把所有消息都大致浏览了一遍。无一例外,消息发送时间几乎都停留在了一年前,此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发过消息,所有人都渐渐遗忘了他。
  温宁远既悲哀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把列表拉回了最上面,突然,一条显示21:32发送的消息跃到了最顶上。
  温宁远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现在的时间。
  21:32。
  他又揉了揉眼睛。
  发消息的人是楚晚。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楚晚的消息。
  楚晚:我准备去伦敦啦。
  楚晚:申请到了去英国交流学习的offer,应该会在那边待一年。
  楚晚:我记得以前听苏梨子说你要去伦敦留学来着。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我还是想到你去过的地方碰碰运气,万一碰到了呢。
  楚晚:如果你能看见我的消息,也在伦敦的话,方便的话记得来找我哦,我在×××大学。
  楚晚:我等你。
  温宁云惊呆了。
  他又抖着手,把聊天记录往上翻。这两年来,楚晚一直坚持着每天给他发消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告诉他……
  温宁远花了一个通宵看完了这两年的留言,通过零零碎碎的语句,他几乎了解清楚了这两年楚晚的所有经历。
  直到他翻到了他不辞而别那一年,楚晚给他的留言。
  “温宁远,我很想念你。”
  温宁远扔下手机,疯了似的翻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扔,寻找些什么东西。
  半晌,他终于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皱巴巴的校服外套,颤抖着手摸索着,从衣襟内侧取下一块校牌。
  温宁远又在房间里放空了两天。
  两天后,他终于踏出了房门,洗澡、吃饭、剪指甲、剪头发……然后与爷爷的挚友道别,搬家,打工,上学,努力让自己活起来像正常人一样。
  原本死掉的心突然出现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在他的胸腔里跃动着,慢慢温暖着他冰冷僵硬的身躯。
  那簇火苗的名字叫“楚晚”。
  “可是,你和裴瑾睿……”犹豫片刻,温宁远还是把自己的顾虑说出了口。
  “我和裴瑾睿?”楚晚愣了一下。
  在英国的时候,温宁远其实遇到过楚晚。
  他通过楚晚的朋友圈还有给他的留言中知道她在哪所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住在哪里,哪天又去了哪里玩。他们的学校相隔不远,但温宁远没有回复过她的消息,也没有去找过她。他小心地避开楚晚的路线,不想打扰她。
  他坐在黑暗中,温柔地凝视着楚晚的点滴变化。
  他没有办法去见她。
  直到去年的圣诞节,温宁远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见楚晚。为此,他提前一周做了很多准备,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收拾了自己因为颓废而变得邋遢的模样,甚至连圣诞礼物都准备好了。
  他准备了鲜花和巧克力,但心里很忐忑。
  她会喜欢吗?
  华灯初上,圣诞彩灯挂满城市,像一张华丽的网温柔地包裹住银装素裹的伦敦。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坑。温宁远没有给楚晚发消息,打算到学校去找楚晚,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出门时他忘了戴手套,手冻得发硬,却仍然紧紧抱着怀里的鲜花。
  然而还没到楚晚的学校,温宁远就在泰晤士河边遇见了她和裴瑾睿。
  尽管站得很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裴瑾睿从身后抱住楚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楚晚站在原地,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却也没有挣扎。
  他们静静地站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在弥天大雪中,温宁远攥紧冻得僵硬的拳头,在原地驻足了很久,直到他的发梢和手中的花也落满积雪。
  那天晚上,楚晚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发消息。
  那捧没有送出去的鲜花在温宁远的书桌上静默地枯萎了,巧克力也被搁置在角落里,直到过了保质期。
  温宁远再也没有在伦敦遇见过楚晚,直到楚晚和裴瑾睿交流结束,返回国内。
  在伦敦的第四年,温宁远家中的债务危机解除,一切回到正轨,他也终于恢复了人身自由。
  与此同时,温宁远在微信群里看到了裴瑾睿举办个人画展的消息。
  于是他决定回国。
  听完温宁远的顾虑,楚晚沉默片刻。
  原来他们曾经在伦敦相遇过的。
  只是错过了。
  “这就是你这几天躲着我的原因?”楚晚内心气得捶墙,沉默良久,她才开口,“温宁远你愿意相信吗,这是个误会,我拒绝了他。”
  在听完这句话以后,温宁远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裴瑾睿这个人对谁都温柔得很,他的感情隐藏得很含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察觉过他的心思。”楚晚回想起那天被她拒绝之后,裴瑾睿脸上既受伤又好像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的表情,“那天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后来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对我仍然像以往一样,所以我也没有感觉到尴尬。”
  说不觉得抱歉是假的,毕竟楚晚不仅没有发现过裴瑾睿的感情,甚至在他表明心意的时候还坚定地拒绝了他。但裴瑾睿永远把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他一如往日地保持着绅士风度,以“朋友”该有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站在她的身旁。
  楚晚觉得非常愧疚。
  可是她的青春就这么短暂,被温宁远一个人占据就已经足够了,再也没有办法容下第二个人。
  “我知道这种感觉,就像当年我误以为小月喜欢你一样。”楚晚将脸埋进双手里。
  温宁远愣了一下:“你以为小月喜欢我?”
  “是啊,我那个时候喜欢你很久了,但我以为她也喜欢你,所以……”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把“喜欢”二字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楚晚仍然觉得难为情,“我一直不敢靠近你,觉得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再一次听到她亲口表白,不同于上一次醉酒时犹豫的回应,此刻,温宁远清晰地接收到了高中时期的楚晚从四年前传递过来的信号。
  女孩还在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多年前的误会,但温宁远已经完全不想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这一次,轮到他鼓起勇气,主动吻了她。
  楚晚睁大眼睛看着他,来不及说的话被咽回了肚子里,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
  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外卖小哥嘹亮的嗓门:“503的客人,外卖到啦——”
  温宁远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子受到了惊吓,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推开他想要起身去开门,却被他禁锢在双臂中,无法动弹。
  “不许走。”温宁远把女孩压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加深了这个饱含深情的吻。
  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涌上楚晚的心头,她双手死死拽着男生的衣襟,回应着这个等待了四年的吻,大滴大滴的热泪夺眶而出。
  而温宁远也没有松手,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晚的后脑勺,品尝着女孩嘴里淡淡的甜,以及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口中的咸咸泪水。
  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喜欢着你啊。
  不……
  我一直爱着你。
  “W”的意思其实是——
  晚。
  那天晚上,温宁远用许久未用的旧微信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长日尽处,我来到你的面前,你将看见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泰戈尔”
  失踪已经的温公子重出江湖,炸起了层层水花。
  路人甲:温宁远!这么多年你死到哪里去了?
  路人乙:有生之年系列!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来福:语文水平突飞猛进啊,连泰戈尔都知道了。
  林月桢:看起来,这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路人丙:你你你你你你……你终于出现了!
  裴瑾睿:楚晚是个很棒的女孩,加油。
  夏收:啊,夏天到了,又是恋爱的季节。妹妹在美国还好吗?@林月桢
  楚晚:学长,请问我可以请你喝奶茶吗^_^?
  苏雁梨: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楚晚看着屏幕上温宁远发的那句话,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
  你将看见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
  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楚晚觉得同样适用于她身上。
  温宁远也见过她的伤痕,知道她曾受过伤,给过她温暖,帮助她痊愈。
  现在——
  轮到她用尽未来的时间来帮助他痊愈了。
  05
  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楚晚和温宁远一起回了一趟智才中学。
  上午的日光又明亮又温柔,校园里大片的绿植泛着金光,像是有金粉洒在上面,有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着,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飞向蓝天。高大威严的教学楼沐浴在光中,静默地矗立着,日复一日地守候着教室里的琅琅书声。
  楚晚和温宁远漫步在田径场上,有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学生们嬉笑打闹着。望着那些朝气蓬勃的身影,他们想起了昔日十几岁时的校园时光。
  “校运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说……”
  这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夏天,智才中学如多年前一样,夏树苍翠,蝉噪高柳,雪白的云朵像奶油一样融化在蔚蓝的天际。
  楚晚抬起胳膊遮住眼前的强光,眯着眼睛望去,眼前的年轻男人眼神清澈,一如少年时的模样,笑着朝她伸出手。
  一块校牌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我想说的是,我以前老搞丢校牌,为了保护好你的校牌不被我弄丢,我一直把它别在外套内侧,让你的名字紧贴我的心脏。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排着队跑过他们身旁,起哄着喊起来。
  很久以前,楚晚坚信这个世界上原本是没有童话的。
  直到后来,她和温宁远久别重逢。
  夏天啊,请你慢些走,不要只停留片刻。
  请在我年少时的青春岁月里驻足,一直延续到永远吧。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