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煌锳    更新:2021-12-07 16:57
  但每个皇后——不论多大年纪——都明白: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对她付出却毫无所求。她与白信则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他主动示好不会是分文不取的义举。
  信则的腰稍稍挺直,看了素盈一眼,迅速垂下眼睑说:“效忠主上是小人的本分。”
  素盈含笑继续问:“丹茜宫都监?我知道,你在几年前就有希望受领此职。”
  信则明白她没有听谎话的心情,再度挺了挺腰板,眼中充满坚毅,神情骤然改变,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素盈惊讶于他瞬间的改变:那个卑躬屈膝的宦官,立刻就变成一个凛然英武的男子。她这才想起:很多年前,这人曾经是个颇有前途的少年武将。
  “丹茜宫……卫尉。”他朗朗回答。
  “丹茜宫卫尉?!”答案大大出乎素盈意料,让她不由自主拧起眉头。想要博得她的信任,说他想做统领宦官宫女的丹茜宫都监就不错,既不会让她太为难,听起来也可信得多。但他想要的居然是领兵五千、官拜四品的内宫武官丹茜宫卫尉。她摇头:“宦官怎么可以?”何况这个宦官是因为受到谋反的牵连而罪没入宫。
  信则微笑着低垂着头,又变成一个恭谦的内臣:“对皇后娘娘来说,‘可不可以’是次要的,‘值不值得’才是首要的。”
  素盈瞪着他,旋即呵呵一笑: 他的野心不小。他想要的不是与皇后故作不和、暗地交易,也不是居高临下与一群宦官宫女周旋,而是丹茜宫卫尉——他的弟弟,宫中交口称赞的白信默,经营多年加上公主通融,也只做到副卫尉而已。
  不知道哪颗树上传来一声蝉鸣,在宁静的午后声扬辽远。
  素盈“咦”了一声,笑道:“好早!”这是她在猎营附近第一次听到盛夏的声音。
  信则却陪笑说:“不早了!……它已经小心翼翼地蛰伏太久,再不抓住时机破茧,就只能一生自缚。”说话时目光灼灼,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白家眼中的风险,正是他眼中的机会。他不再甘于寂寞。
  素盈开始有点相信这个人是诚心为她出力——只是有一点点相信。
  至少,对她有所求的人,会向她证明他值得。
  五十章 斗酒
  独自回到后帐,素盈的心情已不是那么忐忑和沮丧,然而帐中有不速之客。
  素沉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妹妹回来,立即以大礼伏地。素盈忙让他起身,赐座之后立刻问:“哥哥去御帐拜见过了?”
  “在那边请过罪,才到娘娘这里。”素沉不慌不忙地回答。
  在这种时候,家人才是一体的:一人有罪,众人同担。
  “圣上并未见怪。”素沉又说,“只是,也没有准许我前往西陲的请求。”
  “大哥!”素盈嗔怪道:“你想去西陲为何不与人商量?”
  素沉泰然一笑:“娘娘与我都明白,想找一个人代替东宫很难。谁在这时候出头,就是明白地表示对储君不信任,不信任他的实力,或者不信任他对圣上的忠孝之心。”他苦涩地说:“我想,如果是我,大概没有这种顾虑——我是兰陵郡王的兄长,这时援救也非情理之外。东宫那边,凤烨公主自然有交待。”
  素盈在后座上动了动身子,道:“你与三哥都离了京城,也不好。”
  “圣上并未应允。”素沉的神情很不安,说:“圣上虽然是说凤烨公主身体欠佳,不能担惊受怕。但我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经决定由东宫领军。”
  “哦?”素盈说不上这消息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平静地问:“他怎么说?”
  素沉恭谨地回答:“我说,让东宫带兵西征,无异于明珠弹雀。圣上却笑着反问,明珠藏于匣中又有何用?……东宫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深宫,与军将有些疏远。圣上大概是考虑到日后,有意放手让东宫培植势力。”
  他见素盈沉得住气,不免有些好奇:“圣上有把握信赖储君,不怕东宫生变,谁也无话可说。可是娘娘不担心么?”
  “太子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难得这样的机会历练,圣上尚且有心成全,我怎么好出面阻拦。我哥哥弄出一个烂摊子,太子去收场,无论让谁评理,我都应该感谢他才对。”素盈不动声色地说:“大哥,你尽快物色两副绝好的女将盔甲来……”
  “娘娘!”素沉吃了一惊,“您想做什么?”
  素盈笑道:“送人。一副给盛乐公主,一副给太子妃。”
  素沉闷不作声,素盈又道:“后妃从征是我国惯例。圣祖以降,帝室亲征时,太子妃、皇后、太后、太妃随军出战司空见惯。太子要走,太子妃随行也不是惊世骇俗的事。”
  “就算她不愿去,娘娘赐她盔甲,她也没有不穿的道理。”素沉像是有几分不赞同,“为兄愚钝,不知娘娘逼走太子妃有何益处?”
  素盈为自己斟一杯酒,抿了一口,安闲地说:“太子夫妇不在,我会将皇孙睿歆带到丹茜宫暂时照管。若是我哥哥在战场上出了变故,我难免伤心难过、神智恍惚,也许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连累皇孙有闪失。”
  素沉听了不住摇头:“他的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十个八个。素飒有个万一,可没人能赔——这人质,并不划算。”
  “就算东宫不管他儿子在我这里的死活,东宫妃也舍不得。”素盈笑笑,“我刚听说,东宫侧妃有了身孕。素慈入宫有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怀上一胎,赶上东宫与东宫妃不在宫中主事。我打算准她回家养着,务必要这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万一睿歆有个意外,侧妃又生下男儿,吃亏的是东宫妃。”她眉毛一挑,又道:“我哥哥是死是活,一时半会儿与素璃没有大干系,但睿歆的安危却不同。为了她儿子的周全,她知道该怎么做。”
  “东宫侧妃有孕的事情可靠?”素沉的口吻仍很猜疑,“娘娘与东宫那边几乎没来往,这事是不是该让人查查清楚?”
  素盈见他百般不放心,淡淡地回道:“东宫下有三府十率上千人,也不是每个都对他忠心耿耿、心无杂念。”
  素沉还想多说,素盈又道:“况且还有盛乐公主——她在西陲多年,临阵经验丰富。我去央求她出征,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要她自愿请命,圣上也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她原本就要嫁给三哥,阵前应该不会翻脸无情。”
  素沉默默地沉思片刻,才说:“盛乐公主像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大约会如娘娘所言。但东宫妃素璃……”
  “大哥可曾读过,秦昭王幸姬为一领狐白裘在昭王面前美言,让昭王放走孟尝君?”素盈慢悠悠地说,“女人的目光是很短浅的。因为人心善变,就算女人看得长远,为男人的大计牺牲,也无法知道他的伟业实现的那一天,还记不记得女人的牺牲。素璃对东宫的感情没有什么信心,她那一家在宫中又只剩她一个,她会先保自己,再考虑东宫。”
  她说话时,素沉一直眉头紧锁,素盈看在眼中不禁慨叹:“大哥对我一直都不放心呢。”
  素沉颔首低吁:“娘娘不像素澜素槐她们……素氏女子从小受教,几乎个个玲珑剔透、果敢坚决,她们千人一面的确令娘娘显得禀性天然、与众不同。但论到在宫廷里生活,她们看事情的眼光和处事方式要稳妥实用得多。世上每个人都能做几件聪明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们,在国家的巅峰日日保持聪明。这就是素氏能够长据宫廷数百年的道理。”他说得很缓慢,全无一丝责备和失望的态度,言语之间又字字属实,素盈听了感慨良深,默默无语。
  “不知是崔先生教不得法,还是我们家家门不幸,入宫的几个姐妹都没有学到安度一生的智慧。自从娘娘腹中骨肉流失,我就担心: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娘娘才能真正明白深宫中、您身边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说,“原本素澜常常来往宫中察伺动静,我不大操心娘娘左右。为何娘娘对她也生嫌隙,再不理睬了?”
  素盈坐不住,站起身踱了几步才道:“我真不明白,素澜怎么就不肯消停?连大哥也来给她做说客?”
  “四岁受教,十年苦功,却没能踏入宫廷。她曾经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够陪侍君王、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在国家的顶峰留下她的痕迹,结果却无可奈何地嫁了人。一切都成了泡影,接下来只剩下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吆喝一大家人……这样的一辈子,绝不是她立志要过的生活。”素沉又道:“如今宰相活着,她是相府的少夫人。一旦宰相故去,她不过是个盐商的妻子。她不甘心。但是只要娘娘还是皇后,她就是皇后的妹妹——娘娘是她的希望,她不会对娘娘不利。”
  素盈从他的话里听出同情:在父亲眼里,素盈素澜有高下之分,但对大哥而言,她们都是身世多噩的妹妹。素澜有立足宫廷的能力,却被摒除在宫廷之外;素盈逊色许多,却阴差阳错登上后位,举步维艰。皇后之家固然荣耀,但皇后一旦行差踏错,娘家受到的牵连也不小。这两个妹妹最好能相得益彰。
  素盈不以为然,正要发话,素沉却又道:“娘娘过去对素槐很亲。为何同是你的妹妹,素澜投之以桃,娘娘却报以冰雪?”
  素盈张了张口,原想告诉他素槐过世的真相,但又觉得多说无益,改口道:“素澜不是宫里的人,我不愿她插手皇家的事。”
  “旁人却以为,娘娘是因淳媛的缘故得到圣上青眼有加,圣上对淳媛格外垂爱,所以娘娘哪怕是曾经吃过淳媛的亏,也要在圣上面前对她追思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