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更新:2021-12-07 16:20
  他感到无法阻挡信息数据的涌入接收,精确、客观,每一个项目都增加了他的知识。他的运算量度都集中在意识里,这是门泰特能力,但更胜过门泰特能力。
  保罗回忆起那惊恐慌乱的时刻:一架陌生的巡侦机在夜色下向他们直扑过来,就像沙漠上的巨大猛鹰,翅膀裹着疾风。保罗想象过的事发生了,那巡侦机向前疾飞,掠过一个山脊,直扑向正在狂跑的人影……是他母亲和他自己。保罗仍然记得那巡侦机掠过沙地时发出的焦味,就像硫酸。
  他知道母亲转过身,本来以为会受到哈可宁雇佣军激光枪的射击,但却认出了正从巡侦机里向他们挥手的伊达荷。他打开舱门,大声叫道:“快跑!你们南边有沙蜥!”
  但保罗在转身时就知道谁在驾驶那飞船。他从巡侦机飞行俯冲的方式就能准确地判断出谁坐在里面,这类细节连他母亲都没有注意到。
  在保罗对面的杰西卡动了动,说:“那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哈可宁人关押着越的妻子。他恨哈可宁人!这一点我决不会看错。你读过他留下的字条。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从死亡中救出来?”
  越是这样写的:“别试图原谅我。我并不想得到原谅,我的负担已相当沉重。我要做的已经做了,并没有恶意,也不希望别人理解,这是我自己的苦难,是对我最大的考验。我把阿特雷兹公爵爵位印章交给你们,作为证明我在此写下的内容全是真实的。你们看到这个留言时,公爵已经去世。你们不用太难过,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独自死去,我们大家共同憎恨的敌人将给他陪葬。”
  没有抬头也没有签名,但从那熟悉的字迹能看出,是越写的。
  想起那封信,保罗心中又感到那种剧烈而陌生的痛苦,那痛苦似乎发生在他新的意识感觉和戒备心理以外。他看到父亲已死的话,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却感到这是他需要记入大脑的一个数据信息,跟别的需要记入的信息没什么差别。
  保罗想:我爱过我父亲,这毫无疑问。我应该哀悼他,应该有某种情感表达。
  但他却没有这种感觉,只有一点:这是一个重要信息。
  这个消息跟别的事实一样。
  同时,他的大脑还在增加意识印象,推断和计算。
  保罗又想起哈莱克说的话:“情绪只属于兽类或做爱时才需要。不管你情绪如何,只要有必要,你就得战斗。”
  保罗想:也许这就是根源。我在有时间的时候再哀悼我父亲。
  在自己准确而冷冰冰的存在中,保罗感觉不到放松。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高度警觉仅仅是开始,它将会越来越强烈。他在接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考验时就第一次体验了那可怕的目的,如今这种感觉正渗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那感到灼痛的手……震颤跳动着。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吗?保罗问自己。
  “也许哈瓦特又犯了一个错误,”杰西卡说,“我想越也许不是一个苏克医生。”
  “他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而且还要多。”保罗说。他心里在想:她了解事实为什么这样迟钝?他接着说:“如果伊达荷不能找到凯因斯,我们将……”
  “他并不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她听出他话里的生硬冷酷,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杰西卡在黑暗中盯着他,在月光辉映的山崖背景下,保罗是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亲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脱的,”杰西卡说,“我们必须把他们聚集起来,找……”
  “我们得依靠自己,”他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找到我们家族的原子武器在哈可宁人找到之前,我们一定要弄到手。”
  “他们不太可能发现,”她说,“武器藏得……”
  “不能有半点侥幸心理。”
  而杰西卡却在想:他脑子里想的是,家族原子武器会被用于讹诈,从而威胁整个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但他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隐姓埋名,逃脱追捕。
  他母亲的话又使保罗想到了其他的事……一种如同今晚失去的人民的公爵式关心。保罗想:人民才是一个大家族真正的力量。
  他想起了哈瓦特说的话:“与人民分离是一种悲哀;一个地方仅仅是一个地方而已。”
  “他们使用了萨多卡,”杰西卡说,“我们必须等到萨多卡撤走。”
  “他们认为我们陷入了沙漠和萨多卡的围困之中,”保罗说,“他们计划不留下一个阿特雷兹人……彻底地灭绝。别期望我们的人会逃脱。”
  “他们不可能无休止地冒险,暴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不能吗?”
  “一定有我们的人逃脱。”
  “会有吗?”
  杰西卡转过身,保罗语气里的仇恨力量令她惊恐,他对可能性有着精确的算度。她意识到保罗的思维已超过了她,判断事实比她更全面。她帮助培养了这种智力,现在的结果自然而然。但她却发现自己害怕它。她思绪连翩,想着已失去的公爵和他们共同拥有的那片乐土,不禁热泪盈眶。
  杰西卡告诉自己:这是不可逆转的了,雷多。“甜蜜的爱,痛苦的结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感觉到胎儿的存在。我有了这个阿特雷兹女儿,这是我受命怀上的,可圣母错了:一个女儿也救不了我的雷多。这个小孩只是死亡中向未来延伸的一条生命。我是出于本能而非服从怀上了她。
  “再试试通讯联络系统。”保罗说。
  她想:无论我们怎么隐瞒,思维总在不停地发展。
  杰西卡找出伊达荷留给他们的收音机,打开开关,仪器表面亮起绿光,传来了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她调低音量,搜寻频道,帐篷里响起了阿特雷兹战斗语言通话:“撤退,在山岭那边会合。菲多报告:卡塞格已没有幸存者,吉尔德银行已遭洗劫。”
  杰西卡想:卡塞格!那是一个哈可宁温床。
  “他们是萨多卡,”那声音说,“注意穿着阿特雷兹军服的萨多卡。他们……”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怒吼声,接着一片安静。
  “试试别的频率。”保罗说。
  杰西卡问:“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预料到了。他们想让吉尔德把银行被摧毁的责任怪罪到我们头上,我们被困在阿拉吉斯。再试试别的频率。”
  杰西卡掂量着他说的话:我预料到了。他发生了什么变化?杰西卡慢慢回到仪器上。她转动着旋钮,麦克风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地绝望叫声:“……撤退……尽量集结,组织抵抗……被困在洞穴里啦……”
  而哈可宁人欢呼胜利的吼声也不时传来,还有严厉的命令、战况报告。材料不够,杰西卡还不能进行记录破译,但里边传出的语气却是明白清楚的。
  哈可宁大胜利。
  保罗摇摇身边的罐,里边的水叮当作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帐篷的透明处,看着外边的山崖在星光里显出峻峭的轮廓。他左手摸着帐篷进出口的自动括张密封帘。“马上就是黎明。”他说,“我们再等一个白天,看伊达荷能不能回来。但晚上不能再等。在沙漠上,晚间必须赶路,白天在隐蔽处度过。”
  杰西卡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传说的经验:没有滤析服,一个坐在沙漠隐蔽处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以保持体重。她的皮肤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穿的滤析服,心想:它对咱们的生命是多么重要!
  “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伊达荷就找不到我们。”她说。
  “已经有手段可以让任何人招供,”他说,“如果伊达荷黎明时还不回来,我们必须考虑到他可能被俘。你以为他可以坚持多久?”
  这问题不需要回答。杰西卡沉默无语地坐着。
  保罗把包打开,从里边取出一本带照明的微型手册和放大镜,从书页上显出绿色和橘红色字母:“水袋、滤析服、能量帽、望远镜、小手枪、地图、指南针、沙地钩、沙地通气管、应急灯……”
  许多在沙漠上生存所需的东西。
  突然,他把手册扔到地上。
  “我们能去什么地方呢?”杰西卡问。
  “我父亲说到过沙漠力量,”保罗说,“没有这种力量,哈可宁人不可能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从未真正统治过这个星球,将来也不会,就是有一万个萨多卡军团,他们仍然办不到。”
  “保罗,你不是要说……”
  “我们手中已拥有全部证据,”他说,“就在这儿,这个帐篷本身,这个包裹和它里面装的东西,这些滤析服。我们知道吉尔德人给气象卫星开了一个天文价格,我们还知道……”
  “气象卫星跟这有什么关系?”她问,“他们不可能……”杰西卡停住了。
  保罗发觉自己的超警觉意识正在检测她的反应,对每一个微小细节进行分析度量。“你现在明白了,”保罗说,“气象卫星观测地面情况。沙漠深处存在着某些东西,经不住这样的经常观测。”
  “你是说吉尔德人自己控制着这个星球?”
  她反应太慢。
  “不!”保罗说,“是弗雷曼人!他们为了保住秘密而买通了吉尔德人。他们的金钱就是任何拥有沙漠力量的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衰微香料。这比依据二手资料进行的判断要准确得多,是直接分析度量的结果。相信它吧!”
  “保罗,”杰西卡说,“你还不是一个门泰特,你不可能肯定地知道怎么……”
  “我永远也不会成为门泰特,”他说,“我是另外的东西……一个异想天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