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5:51
  这个时候,振星才轻轻抬起头,对同事说:「谢谢你,我是出路遇贵人了。」
  那男孩子忽然嚅嚅地说:「振星,我的名字叫马遥杰。」
  振星根本忘了他的姓名,此刻因这件事记住了,她重新与他握手,「你好,马遥杰。」
  小马很高兴。
  他一直陪着振星,直到手续完全办妥。
  医生笑着同振星说:「私家医院环境好些。」
  「我姐姐情况如何?」
  「只怕要重新检查。」
  「没有关系,费用我来负责。」
  医生松口气,「你可是要在这里陪她?」
  「是。」
  半夜,婵新苏醒了,振星在沙发上打盹,听到有人轻轻的唤妈妈。
  「妈妈,妈妈。」
  振星惊醒,知是婵新,泪如泉涌。
  她连忙过去,在小小床头灯下看着姐姐,「婵新,是我,我在这里。」
  婵新犹未完全清醒,只是说:「妈妈--校服太小了,要做新的,妈妈,为什麽不理睬我?」
  振星连忙按铃召看护。
  看护推门进来,振星走到走廊,伏在墙上,抽噎不已。
  可怜的婵新,她忘记她母亲已故世多年。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振星肩上。
  振星一拾头,「沛中,你来了。」
  王沛中见振星奇+書*網姐妹情深,也不禁恻然。
  他俩在走廊拥抱。
  「不要怕,无论什麽事,我们一起应付。」
  振星一直呜咽。
  王沛中与她坐在长凳上,他东张西望,终於问:「那个人没有来吗?」
  「谁?」
  王沛中轻轻说:「那个叫邓维楠的人。」
  振星一怔,「谁告诉你的?」
  王沛中答:「我不能公开线人身分。」
  振星说:「没有,我没有通知他。」
  王沛中安乐了,要紧关头,亲疏立分,周振星并不胡涂
  「你一直知道邓维楠这个人?」
  王沛中颔首。
  「他是个好朋友。」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只想见自己人。
  医生出来,同振星说:「她的心脏……」
  振星握着拳头。「我知道她里外体无完肤。」
  「这次如果度过难关,她非长期休养不可,否则大有可能息劳归主,最好找一个四
  季分明,与世无争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种种花,别再操劳奔波。」
  振星进房去,只见婵新身上新搭了几条管子。
  「婵新。」
  婵新睁开眼,振星有点高兴,这次她可看清楚她了,谁知婵新却说:「清水浦孤儿
  院不能解散,本地没人愿意收养残疾儿童,我们不能倚赖外国人的怜悯。」
  振星忍不住提高声线,「婵新,是我,是振星。」
  医生闻声抢进来,给振星注射宁神剂,并劝道:「周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玉沛中说:「我送你回去。」
  振星苦苦哀求:「带我去喝两杯,我知道酒可以帮到忙。」
  「来,一定满足你。」
  他们到酒吧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周振星诧异了,「王沛中,我们许久不曾这样亲近了。」
  小玉苦笑,「你太忙着筹备婚礼,以致疏忽我俩感情。」
  「是--」振星沮丧地答:「我本末倒置。」
  「婵新身体太靠不住。」
  「她得到她母亲遗传,我十分担心,有什麽不测,不知如何向父亲交待。」
  「是,真难开口,他们说做医生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向病人家属交待。」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环是什麽?」
  「裁员。」接着王沛中也问:「你呢,振星,你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至难是什麽?」
  振星答:「早上起床。」
  王沛中一听,只觉周振星不折不挠顽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泪来。
  「振星,说说你对工作感想。」
  「才拿一点点车马费,不知用来干什麽好,乘了车不够吃饭,穿了衣服就没屋住。」
  「住亲友家、吃男同事、叫他们接送,然後,净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惊,「可以那样吗?」
  「我的姐姐们全体赞成。」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振星说:「满了师,学到技艺,又会得做人的话,薪水就可以三级跳,我打听过了,升到董事总经理,公司会提供别墅汽车作为生活津贴。」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够幸运,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别浇冷水。」
  「振星,结婚适合你,婚後搞些清高的玩意儿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来搏杀。」
  「倒底是台湾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松弛一点没有?」
  「我强颜欢笑。」
  「姐姐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观。」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该同她算帐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实你也松了口气。」
  沛中承认:「成家的压力比创业还要大。」
  「所以呀,让我们先朝工作进军。」
  「说真话,振星,我们还有无结婚的机会?」
  振星酒後吐真言,「沛中,结婚这回事,最经不起耽搁。」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像真的有了了解,还怎麽结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准备回家了。」
  疲倦过度,她在车上便睡着了。
  梦见婵新说:「清水浦孤儿院不能关闭!」那孤儿院真是周婵新的孤儿。
  於是振星也叫:「孤儿院不能关闭。」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梦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麽时候了?」
  「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沛中,我不要听,你说的故事又闷又长又莫名其妙,我领教过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闭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会儿振星又问;「是什么故事?」
  沛中只得说:「我大姐最爱穿皮草,後来看到一则记录片,知道抓杀小动物猎取皮草甚为残酷,从此改穿羽绒。」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亲戚主持的羽绒厂参观,看到女工在室温极高的厂房内处理湿羽绒,空气污浊,汗流浃背,她连羽绒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麽?」
  「她终於又穿回皮裘。」
  「这故事里好像有个教训。」
  「是,大姐说,穿羽绒要宰鸭子,穿牛皮要杀牛,其实都一样,吃素也得把菜蔬连根拔起,严格来说,亦属杀生,她看开了。」
  「我能从这故事学得什麽?」
  「振星,倒处都有孤儿,帮得了帮,帮不了就得放下,你还有你自己生活要过,你总不能放弃一切,成日为那些孩子戚戚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听,这同羽绒皮裘有什麽关系?」
  沛中气馁,「我的意思是,反正於事无补,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来,「天都亮了,你等我淋个浴,咱们出市区去,我要照顾婵新。」
  沛中没好气,「当心婵新没起床,你就倒下来。」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这乌鸦嘴。」
  她不愿向公司告假,只得采取迟到早退偷时间。
  振星十分感慨,就这样开始卖身生涯,时间再也不属於自己,如此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为自己赎身。
  在病房里,她等婵新醒来,自己却盹着了。
  蒙胧间只见婵新穿着白衣来告别,振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落下泪来,哭诉道:「与其陆续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块去。」
  第16章
  梦中呜呜痛哭起来。
  「振星,振星。」
  她跳起来。
  是婵新,她醒了。
  振星连忙抹乾眼泪,「婵新,叫我?我在这里。」
  姐妹俩一般苍白憔悴忧虑。
  婵新叹口气,「我打了败仗。」
  振星不知怎麽回答,她尝试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婵新低声说:「我决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终於叫婵新服服贴贴回家去,她展开愁眉,「我与你替换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几年,我则在外闯荡江湖。」
  婵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们担心。」
  振星颔首,「这才叫是爱我们了。」
  是振星感动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与她争宠,真没有想她那麽热情、坦率、还有,诙谐。
  她对她比自己还紧张,遇要紧关头,又肯死谏,绝不避嫌,哪里去找这样的好朋友,因为振星的缘故,婵新重拾家庭观念,对纪月琼亦消除陈见:振星怕就是像她母亲才会如此可爱。
  振星埋首手中,「我真怕失去你。」
  「我也是。」
  「那一刻真是叫我捐肺捐肾捐什麽都肯。」
  「谢谢你振星。」
  「快快复元,好好回家休养,相信我,那家是个舒适平和温暖的家,春季快到,母亲去岁种下的郁金香将会怒放……婵新,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有关皮裘与羽绒的故事。」
  婵新微笑,「活着真是好。」
  说是这样说,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着。
  振星全靠年轻,才叫做撑得住,一到周末,也就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