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4:42
  如心一无发现。
  黎子中蓄意把所有私人资料全部搬走。
  晚年他回到伦敦,想必所有奇*书*电&子^书的文件都藏在那里。
  她离开了戏院,顺道参观酒窖。
  如心对酒一无所知,可是凭常识,也知道这一库酒价值连城,假使有一日要出售此岛,这批酒大可另外拍卖。
  这一切对苗红来讲,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生长在热带雨林中,一道瀑布一朵大红花一只蝉更能叫她喜悦。
  如心回到书房。
  她握住笔,看着天花板,深深沉思。
  马古丽把早餐捧进来,她竟没有听见。
  如心在纸上作出这样的推测:
  在享乐中,苗红的健康却一日比一日亏蚀。
  她曾遭受黎子中无情的讽刺与拒绝,不再提返家之事。
  一夜,家乡有消息传来,她父亲去世了。
  黎子中十分体贴,“你可要回去送他?”
  苗红摇摇头。
  “他去得很平静,一直在喝,心脏忽然停止跳动,毫无痛苦,我已吩咐下属办事。”
  苗红表示感激。
  “我可以陪你回去。”
  苗红摇头,黯然说:“我不想走。”
  “你可要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
  苗红却维持原意,“我不走。”
  她显得很平静,黎子中有点安慰,也许,她已决意跟定他,随他落地生根。
  他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来看看。”
  苗红开启盒子,里边是一只指环,镶着一圈小小钻石。
  他解释:“宝石连绵不断,这戒指叫永恒指环。”
  苗红笑了。
  原来外国人也盼望花好月圆,可是,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请戴上它。”
  苗红把它套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饰物。
  黎子中似乎满意了,心情十分好。
  苗红神情呆滞,呆呆看着月亮,只有这月色,全世界看出去都一样。
  第5章
  过了几天,黎家家长急召黎子中。
  他知道有要紧事,不与女伴细说,撇下苗红,火速返家。
  岛上只剩苗红与他的秘书麦见珍。
  一日,在晚餐桌子上,麦见珍实在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快乐?”
  苗红抬起头,呆呆看住麦见珍,像是没听到她说些什么。
  麦见珍说:“你来这里难道不是出乎自愿?黎子中待你一如公主,为何你脸上少见笑容?我羡慕你,假如我是你,我做梦都会笑出来。”
  苗红忽然牵动嘴角,她并不介意麦见珍的直率。
  麦见珍说下去,“我只希望我是你,那我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苗红面色苍白,双眼憔悴,对麦见珍的话,完全不以为然。
  “你为何一直不露欢容,你可知如此令黎子中十分难堪,可是,”麦见珍叹口气,“人们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爱上折磨他们的人。”
  苗红看着麦见珍,仍然不语。
  “你对他丝毫不关心,你可知他这次返家,将受到极大责罚?他为了你,荒废事业,疏离家人,引起父母不满。”
  苗红终于张嘴轻轻说:“我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
  麦见珍大惑不解,“他为何爱你?”
  苗红忽然笑了,“你认为他爱我?”
  轮到麦见珍愕然,“不然是什么?”
  苗红不再言语,不愿与麦见珍谈论她与黎子中之间的事。
  麦见珍说:“我已向黎先生辞职。”
  苗红毫无反应,这也在麦见珍意料中,苗红对于人事变迁毫无兴趣,她的喜悦来自掬起一处有初生蝌蚪的溪水。
  “黎先生一回来,我就会走。”
  苗红已经离开餐桌走到园子里去。
  麦见珍厌恶地看着苗红的背影,“这么会耍手段,这么会玩弄感情。”
  苗红什么都没听到,她抬起头,凝望异乡之月。
  黎子中回来之后,性格大变,他也开始沉默寡言,麦见珍离去之后,屋内已甚少举行聚会。
  黎子中不再刻意讨好苗红。
  争吵起来,他声音很大。
  苗红从不与他争执,一日只说一句话:“你现在讨厌我,我可以走了吧?”
  黎子中只觉女方同他在一起,没有一天心甘情愿,好像一心一意就是为着要离开他,他抄起一只花瓶朝苗红摔过去。
  她应该一转身就可以闪避,但是她没有动,花瓶打中她的额角,她被那沉重的一击打在地上,额角喷出血来,花瓶撞到地上,碎成好几块。
  苗红不吭一声,手掩住伤口,爬起来奔上楼去。
  可以看到血自她指缝间流下,染红半张脸。
  黎子中用毛巾包起她的头,“我带你出去看医生。”
  她推开他,把自己锁在房中。
  她是因那个伤口失血过多感染致死?
  不,但是那一个撞击真的把她打醒了,她用清水洗净额角,看了看,知无大碍,如能缝上两针当然更好,如不,自然愈合,疤痕也不会太大。
  在乡间,孩子们时时跌伤,她司空见惯。
  药箱里自然有急救用品可供应用。
  那一夜,她旧病复发,呼吸困难,起床找药,发觉抽屉柜内均空空如也,她呼吸渐渐急促,脸色转青,挣扎到门口,打开卧室门,发觉黎子中冷冷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把喷雾药剂给我!”
  他看着她倒地。
  她在失去知觉之前听见他轻轻说:“你若要离开我,就得先离开这个世界。”
  如心写到这里,蓦然抬起头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吧。
  他一直不放她走,即是见死不救。
  她已经想走,他就该放开她,如不,就是禁锢。
  在那个时代,女性多数柔弱,她又自觉欠他,故不能决意远走高飞。
  如心写下去,第二天,他遣散了所有工人,走进房间,看着已无生命的她,尽快处置……
  如心放下笔。
  就是那样仓卒吗?
  不,直到佣人全部离开了衣露申岛,他还留下来对着她。
  “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他语气十分温柔,一边把瓶子碎片都放进一只盒子里。
  “这回你得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女子当然不会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因我不愿放弃这段感情,父亲一怒己将我逐出家门,我已失去继承权。”
  他轻轻叹口气。
  “我名下生意已足够维持生活,可是那种被家族遗弃的痛苦,说给你听你亦不会明白吧。”
  他落下泪来。
  “可惜你从来不曾爱我,或者是我不知在适当时间放手,故此使你对我的一点点感情也消磨殆尽?”
  他低着头。
  “你已经自由了,我希望你的魂魄会前来纠缠。”
  他眼泪汩汩而下,无法抑止。
  马古丽敲门,“周小姐,吃点流质食物。”
  如心抬起头来,“什么时候了?”
  “太阳快下山了。”
  如心吃惊,“不可能,我才写了数页纸。”
  马古丽笑笑,“专注做一件事之际,时间过得特别快。”
  她把餐盘捧到如心面前。
  如心闻到香味。
  “请喝口鸡汤,面包是新鲜的。”
  如心笑笑,这名女仆善解人意。
  她也不多话,随即退出。
  如心走到窗前,看着蔚蓝色连成一片的天与海。
  也许,应该把盒子交给警方了。
  警局人才济济,办事又有组织,当可查个水落石出。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吆:“你怎么把我们写成那样!”
  “谁?”她转过头来。
  苗红一边说一边自外边走进来,“在说你,怎么把故事写成一件命案。”
  如心凝视她,“我推测错误吗?”
  “当然!”
  她一双妙目睨着周如心,已经充分表达了她的不满。
  如心赔笑,“你怎么来了。”
  “你的假设全然不对。”
  如心为自己辩护,“起码也有三分真实。”
  “黎子中怎么会那样对我!”
  如心有点惭愧,她摊摊手,“可是佣人亲眼看到你们争吵、不和,而他筹备的婚礼始终没有举行。”
  苗红的声线又恢复温柔,“可是那不表示他会陷害我。”
  如心大着胆子问:“你是怎么去世的?”
  苗红黯然,不愿提及。
  “告诉我,我替你申冤。”
  “我没有委屈。”
  如心只得笑,“反而是黎子中有难言之隐?”
  “如心,你不会明白。”
  如心颔首,“你说得对,”轻轻吁着一口气,“我们所知的感情比较理智淡薄,我们也情愿这样。”
  苗红双眼看着远处,“你们聪明得多了。”
  如心承认这点,“不知怎地,自前人惨痛的经验,学会平淡处理私人感情,坦白讲,我的家人与工作,都比私情来得重要。”
  苗红说:“所以你不了解黎子中。”
  “他把你放在全宇宙第一位吧。”
  苗红点头。
  如心说:“我是很反对任何人对异性那样神魂颠倒的,人生在世,除出男女私情,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他的条件优越,不表示没有职责需要履行,他的一生,除了恋爱,堪称一事无成。”
  苗红讶异,“我真没有想到你会那样想。”
  如心笑笑,“我有我的志向。”
  “这么说来,你不会长住岛上?”
  “当然不会,我继承了姑婆一笔产业,我将升学,毕业后做点事,同时看看这个世界,海阔天空,多认识几个朋友,多走几个地方,时机成熟,才决定是否成家立业。”